舒染的心也再次提了起来。她看得出,陈远疆体力消耗很大,丽德孜显然是想趁此机会,而且女子摔跤规则可能更不同。
陈远疆看向舒染。舒染读懂了他眼中的询问,她再次轻轻点头,眼神里传递着:无论输赢,你都是我的英雄。
得到她的回应,陈远疆转回头,对丽德孜道:“请。”
丽德孜的摔跤风格与她性格一样,泼辣迅疾,而且更注重技巧和柔韧性。
她不像前几个对手那样硬碰硬,而是不断试图贴近,用绊、锁等小技巧。陈远疆顾忌对方是女性,许多招数不能用,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束脚,几次险些被丽德孜钻了空子。
场面一度陷入胶着。丽德孜如同灵巧地围着陈远疆出击;陈远疆则步步为营,谨慎防御。
突然,丽德孜找到一个机会,再次贴近,双手抓住陈远疆的手臂,身体下潜,就要使出一个背摔动作,这一下若是让她得逞,以陈远疆此刻的体力状态,很可能无法化解。
陈远疆眼中精光一闪,他顺着丽德孜发力的方向,身体微微一侧,同时被抓住的手臂一旋一抖,用的竟是类似太极的技巧,瞬间卸掉了丽德孜大部分力道,同时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腰侧一托,帮她稳住因发力过猛而有些失衡的身形。
丽德孜只觉得一股力量传来,她的背摔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被带得转了小半圈,稳稳站住。
而陈远疆也借此机会,脱离了她的控制范围。
两人分开,丽德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远疆刚才完全可以用更粗暴的方式破解甚至反击,但他选择了最能保全她面子的方式。
丽德孜脸上的争强好胜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敬佩。她抱拳,用汉语大声说:“解放军大哥,好身手,好气度!我丽德孜输了!”
这一刻,全场响起了掌声和欢呼。
陈远疆站在场中向四周颔首致意,他汗水涔涔的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白胡子老者笑着走上前,大声宣布陈远疆是本次的获胜者。
那匹作为奖品的骏马被牵到了场中央,那是一匹毛色油亮、四肢修长的白色骏马。
所有人都看着陈远疆。
陈远疆却没有立刻去牵那匹马。他站在场地中央,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陈远疆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舒染说道:“感谢主人的厚礼。”
他先表达了感谢,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但是,在接受这份厚重的礼物之前,有一件对我而言,比赢得比赛更重要的事情。”
他顿了顿,视线在舒染的眼眸上停留,继续说道:“我想借这个机会,郑重地向一位同志表达我的敬意和……感激。”
“在我心里,她就像指引方向的星辰。今天我能站在这里,离不开她的支持与信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投向了毡房门口的舒染。
舒染的心跳得飞快,她完全明白陈远疆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莽撞地公开,他是在搭建一个台阶,一个需要她亲自走上来,与他并肩而立的台阶。
他把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到了她的手里。
他在用他的方式问她:舒染,你愿意吗?愿意在这些人面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现场一片寂静。
丽德孜看着陈远疆那充满尊重意味的眼神,又看了看虽然羞涩却目光清亮的舒染,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舒染看向自己的心意:是继续保持同志的距离,还是……
舒染看着场中那个浑身汗湿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中的犹豫消散。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迎着陈远疆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是许可,是回应,是与他并肩面对一切的勇气。
陈远疆看到她点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了。他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点傻气,让他看起来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犹豫,转身从老者手中接过了那匹白马的缰绳,然后牵着马大步走向舒染。
他走到她面前将缰绳递向她,“这匹马,是我们一起赢的。”
舒染明白,这既是对她刚才那个点头的回应,也是对他们关系最准确的定位——他们是战友,是伙伴,是将会携手同行的人。
舒染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马的脖颈,然后抬眸看他,“那以后,它可得载着我们两个人赶路了,陈副处长。”
这句话让陈远疆眼底的笑意更深。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噢——!”直到这时,周围屏息凝神的牧民们才开始起哄。
草原儿女性情奔放,对于这样直接而真诚的情感表达,他们报以最大的善意和理解。许多人都笑着看向舒染,目光友善。
白胡子老者抚须大笑,用哈语对身边人说:“原来雄鹰的心早有归属,是另一位高飞的鸟儿!”
丽德孜也端起一碗酒,笑着对舒染示意,大声用汉语说:“舒老师,陈大哥,祝福你们!像草原上的蓝天和白云,永远相伴!”
第125章
舒染和陈远疆一行人回到X师师部, 比原计划晚了一天。
陈远疆和舒染在草原上的“佳话”几乎在他们踏进师部大院的同时就传开了。传播的主力自然是亲眼见证了那场摔跤和官宣的指导组组员们。
年轻人藏不住事,尤其是这样浪漫又带着英雄色彩的故事,经过几分渲染, 更是绘声绘色。
“陈副处长那摔跤,真叫一个厉害!连挑四个好手, 最后一个还是草原上最泼辣的姑娘!”
“你们是没看见,陈副处长赢下比赛后,没先去看马, 而是直接看向舒组长!那眼神温柔得我可是第一次见!”
“没想到陈副处长平时那么冷硬的一个人,谈起恋爱来这么……”
各种细节在食堂、在宿舍、在办公室被反复讨论。
陈远疆和舒染,一个是师部年轻有为、背景特殊又冷峻难近的保卫处副处长,一个是刚刚载誉归来、风头正劲的教育科新星, 这两人的组合在一起, 让人觉得反差极大, 极具话题性。
这阵风, 最先吹到的自然是教育科。
舒染踏进办公室时, 迎接她的是小张干事难掩兴奋的询问:“舒组长, 听说……陈副处长为了你,在草原上摔跤赢了一匹骏马?”
舒染脸上微热, 神色却是从容,她一边整理着巡回指导的报告, 一边轻描淡写:“是参加了当地婚礼的活动,尊重习俗而已。”
她四两拨千斤, 将私人话题引回了工作范畴。然而, 科里气氛的微妙变化她心知肚明。舒染并不在意,她深知唯有工作实绩才是最硬的底气。
她很快专注于汇报材料的准备中,让一些想看“恋爱中的舒组长会有什么变化”的人暗暗咋舌。
这消息自然不会绕过孙处长。
办公室里, 孙处长端着茶杯,听着科里几个年轻干事兴奋地议论,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里闪过了然和满意。他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工作都做完了?舒染同志和陈远疆同志都是优秀的革命战友,他们互相支持、共同进步,这是好事!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议论这些了。”
打发走年轻人,孙处长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想起舒染这次巡回指导的成绩,想起《首都画报》的报道,再联想到她和陈远疆如今的关系……
陈远疆背后站着谁,他心里清楚。
这对舒染来说是机遇,也可能伴随新的审视。不过,以舒染的能力和心性,再加上陈远疆那小子……孙处长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他琢磨着,年底的各项评优表彰,是不是该更积极地给舒染争取一下了?这样的典型,必须树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消息也传到了林副政委的家里。
晚饭时分,林副政委听着夫人略带兴奋地说起听来的八卦,眉头动了一下。
“老林,你说这事儿……小陈和那个舒染,还真成了?我记得远疆那孩子,原先不是一直跟着京里那位老首长的吗?这找对象的事儿,老首长那边……”林夫人有些担忧。
林副政委夹了一筷子菜嚼着,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缓缓道:“远疆是成年人,他的个人问题,组织上不干涉,老首长那边……想必也是尊重他个人选择的。”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至于舒染同志,是个好同志,有能力,有闯劲,这次巡回指导和外宾接待,都完成得很出色。年轻人互相吸引,共同进步,是正常现象。”
他话虽这么说,但眼神深处却满是考量。陈远疆姑且算是老首长的养子,深得那位老首长看重,其婚姻对象,在老首长那个层面看来,绝非单纯的个人问题。舒染出身资本家家庭,这是硬伤,但她本人能力突出,如今更是做出了亮眼的成绩,在兵团乃至更高层面都挂了号,这又是个加分项。
这里面微妙的政治平衡……林副政委觉得,自己需要更审慎地观察和对待舒染了。既不能过分亲近惹人闲话,也不能刻意疏远得罪了潜在的关系。他暗自决定,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对舒染该有的支持一样不少,但私下接触要把握分寸。同时,也要提醒一下自己那个侄子林雪舟。
而在宣传科,杨振华听到同事带着打趣意味的转述时,正在整理巡回指导组的宣传稿。他拿着钢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稿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沉默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继续书写。
同事小刘凑过来,挤眉弄眼:“杨干事,听说了吗?教育科那位舒组长,和保卫处陈副处长……”
杨振华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嗯,听说了。郎才女貌,很般配。”
“哎,你之前不是对舒组长……”小刘话没说完,就被杨振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杨振华抬起头,脸上是惯有的温和笑容,“小刘,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我和舒染同志是正常的同事关系,我很欣赏她的工作能力。现在她和陈副处长志同道合,我作为同事,唯有祝福。”
他说得坦荡磊落,倒让小刘有些不好意思了。
杨振华低下头,继续工作。他心里确实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看得出陈远疆对舒染的在乎,也明白舒染那样的女子,需要的正是陈远疆那样敢于为她豁出前途男人。他杨振华自问做不到那样。
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祝福。
保卫处这边与教育科那边几乎摆在明面上的讨论不同,关于陈副处长的八卦传得有些隐秘。没人敢在陈远疆面前提及半个字。
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几个和陈远疆关系近一点的同事捕捉到了。
陈副处长办公室那部黑色的老式手摇电话,以前响起的频率很有规律,多是上级指示或下级汇报。
但最近,偶尔会在临近下班,或者午休刚过的时候,响起那么一两次。接电话时,陈远疆的声音依旧是那个调子,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嗯。”
“知道了。”
“好。”
但有一次,老部下李干事抱着一摞文件,恰好在门口听到陈远疆对着话筒,用比平时似乎低了半度、放缓了半拍的声音说了句:“……在办公室。你自己注意时间,别又错过饭点。”
李干事心里跟明镜似的。都不用猜陈副处长这是在跟谁通话,整个师部,能让他用这种语气提醒的,除了刚回来的那位舒组长,找不出第二个人。
陈副处长的工作按部就班,边境巡逻、内部安保、会议部署,一项接一项。更有细心的人发现,如果哪天教育科那边有比较重要的会议或者活动,陈副处长当天的外勤安排,只要不是紧急事,总会恰好错开那个时间段,他人一定在师部。
那匹从草原赢回来的白马被临时安置在师部马厩。陈远疆偶尔会过去。以前他去马厩,纯粹是检查工作。现在他去看那匹马,又是亲自喂料,又是给马洗刷清洁,有次马厩的老兵看见陈副处长看着那匹马,眼神放空了好久,嘴角有上扬的趋势,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让老兵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真正让几个老部下确认“铁树真的开了花”的,是那天下午。舒染带着教育科的人在大院里布置宣传栏,展示巡回指导的成果和照片。
天气有些转阴,风刮得有点大,吹得展板哗哗作响,几张照片险些被吹走。舒染和几个同事手忙脚乱地固定着。
这时,陈远疆和两个干事正从办公楼里出来,看样子是去执行任务。就在他经过宣传栏附近时,一阵强风猛地刮过,舒染手里拿着一卷用来固定的胶布,没拿稳,咕噜噜滚到了路中间,正好停在陈远疆脚边。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