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作停顿,目光恳切地迎上苏建明的视线。
“您是这个行业里的老师傅,想必也听说了鼎香楼近来遇到的困难。不瞒您说,我们确实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转型期。我和店里的师傅们都在全力以赴,希望能让这家老店重新焕发生机。也正因如此,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像您这样经验丰富、功底扎实的前辈来指导引路。”
“鼎香楼会给予您最大的尊重,让您发挥这么多年的经验和手艺,希望您能给鼎香楼一个机会,认真考虑这份邀请。”
说罢,祝莺向苏建明郑重地鞠了一躬。
苏建明垂眸看着她,目光有些许动容,但他依旧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祝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辞职只是因为我累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想每天溜溜弯、带带孙子,那些振兴家业的热血活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干吧,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祝莺一愣,又很快道:“苏师傅,如果是待遇上的问题......”
“跟待遇没关系。”苏建明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事,说完他就起身,朝着孙子的方向走去,没有再给祝莺挽留的机会。
苏晴走了过来,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爸他就是这么顽固。”
“没有,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已经很感谢了,不过,苏小姐,我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如果之后有需要,再联系你可以么?”
苏晴点点头:“没问题。”
事后,陈思虞得知了情况,找到祝莺问她:“所以,你就这么算了?”
祝莺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很明显,苏师傅心里有个疙瘩,要是不把这个疙瘩找出来解开,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她说着,很自然地挽住陈思虞:“走吧。”
陈思虞被她带着往前迈了一步,才回过神:“走?这又是要去哪儿?”
祝莺抬眼看了看已近中天的太阳,莞尔一笑:“这都快中午了,当然是先请你吃午饭去呀。”
第20章 夏天到了 祝莺带着陈思虞来到了一家名……
祝莺带着陈思虞来到了一家名为“琅轩·隐”的私房菜馆, 即是苏建明此前工作了十来年的地方。
两人推开沉重的黄铜包边木门,内部别有洞天。光线幽微,以深色木质结构与柔光营造出静谧氛围, 座位之间或以博古架、或以水墨屏风巧妙隔断, 保证了极高的私密性。
一位身着素色制服的服务员迎上前,这种店面,一般没有预约是很难订上的, 但因是工作日的中午,店内客流不多,二人顺利入店。
落座后, 祝莺翻开沉甸甸的菜单。菜单设计得像一本精装画册, 在专业布光与后期下, 食材的肌理与色泽被渲染得极具诱惑力, 当然旁边标注的价格也令人咋舌。
祝莺一页页翻过去,目光专注,不时微微点头。
“点些什么啊?”陈思虞凑过来问。
“点你喜欢的就好。”
“那好吧, 反正也是你请客。”陈思虞闻言,立刻不客气地转向候在一旁的服务员:“我要黑松露脆皮焗鸡卷、清汤低温慢煮东星斑, 还有鱼子酱蟹肉沙拉。”
祝莺合上菜单,补充道:“再加一个金汤野菌煨鲜鲍和时令蔬菜拼盘。”
两个人, 即便这里菜量再精巧,也足够了。
等服务生离开,陈思虞立刻压低声音问:“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祝莺沉吟道:“看出来了, 这家店的价格非常贵,比鼎香楼还要高出两倍。”
陈思虞摆摆手:“这种私房菜,走的就是高端定制路线,面向的客户群体不同。鼎香楼再高端也是连锁饭店, 价格自然不能这么比。”
“嗯。”祝莺表示同意:“所以,我更希望这些菜能对得起它的价格。”
午市人少,不过二十分钟,菜品便陆续上桌。
每一道都盛放在造型别致的精美瓷盘中,宛如艺术品,只是分量确实如预想般精巧。
祝莺先品尝了黑松露脆皮焗鸡卷,鸡皮酥脆,鸡肉汁水被完美锁住,黑松露的香气浓郁霸道。她又尝了一口金汤野菌煨鲜鲍,鲍鱼软糯弹牙,金汤醇厚,挂汁均匀。
“平心而论,味道确实不错。”陈思虞客观评价:“不过,就这个价格,不好吃才奇怪吧?我感觉单论火候和调味,鼎香楼的招牌菜不比这个差。”
祝莺摇摇头:“这里的菜更偏向融合创意,用了不少西式烹饪手法和顶级西式食材。而鼎香楼,至少在传统菜系上,还是尽可能遵循古法,少用甚至不用西式食材来提味,路子不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起来,“好了,我的大小姐,今天就别为鼎香楼的未来操心了,放开胃口,尽情享受美食吧。”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陈思虞闻言,果然不再试图分析,专心致志地大口享用起来。
虽然每道菜分量不多,但五道菜下来,两人也都吃饱了。陈思虞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问道:“我们要走了么?”
“再等等。”祝莺说完,按下了服务铃。
方才那位服务员很快进来。祝莺指着那道几乎只剩汤汁的时令蔬菜拼盘,语气温和地询问:“麻烦问一下,这道菜选用了菜心的最嫩部位,口感非常好。我想了解一下,像外层那些稍微老一点的叶子,贵店一般是怎么处理的呢?”
服务员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从未遇到过客人关心厨余去向,这显然不在他的培训范围之内。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有些无措地回答:
“这个……抱歉女士,后厨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可能需要问问我们主厨……”
“那请你帮我喊一下厨师可以么?”
在这种注重客人全方位体验的高端私房菜馆,主厨很快便现身了。他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穿着整洁厨师袍的中年男子。祝莺将同样的问题又客气地询问了一遍。
主厨显然也没料到客人会关心这个,但经验让他迅速挂上了职业化的微笑,回答道:“女士您好,本店为了保证出品的极致口感,对所有食材都有严格的标准。只选取最精华的部分,不符合标准的,都会作为厨余处理掉。”
“处理掉是指直接丢弃吗?”祝莺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居家过日子的惋惜:“我自己也下厨,知道有些部分确实影响口感,扔掉也难免。只是看贵店的菜心只取用最嫩的菜胆,觉得有些可惜,所以才冒昧一问。”
主厨的笑容未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也是为了保证每一位客人的用餐体验达到最佳,我们必须有所取舍。”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您为我解惑。”
问完这个问题,祝莺便结账离开,刚踏出菜馆大门,陈思虞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刚才拐弯抹角地问那个问题,到底看出什么了?快别卖关子了!”
祝莺不再隐瞒,解释道:
“我翻菜单时就注意到,这里的菜几乎都只取用食材最极致的部分。比如鸡肉只取鸡小胸和鸡腿最厚实无筋的一小块,河豚只取最富胶质的鱼皮和最紧实的鱼腩,豆苗只摘最顶端的嫩尖。虽说高端餐饮为追求品质,对食材精挑细选是常态,但像这家店如此严苛的,确实少见。”
“而之前苏晴告诉我,她爸爸生活朴素,最看不得浪费,在家做饭都秉持‘物尽其用’的原则,一块肉、一棵菜都要想办法用到极致。”
“一个人选择离开一个工作多年的地方,原因无非是待遇或理念。我和苏师傅短暂交流过,他对薪资待遇并不执着,那么我猜测很可能是理念上的问题,一个厨师和老板理念上的分歧也就那么几种。这是我能推测出来的最可能的原因。”
“哇——”陈思虞忍不住轻轻鼓掌:
“好强的推理,我们莺莺简直是二十一世纪名侦探呢!”
“你少来打趣我。”祝莺被她逗笑,轻轻推了她一下:“好了,吃饱了没有?吃饱我们就回去了。”
——
快下班的时候,苏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我今天带个人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的苏建明瞬间精神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郑重。
他问:“是男的么?”
“……女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的失望。
苏晴无语地说:“好了,就这样,我挂了。”
晚上六点,苏晴回到家,家里亮着灯,她就没拿钥匙直接敲门,开门的是苏妈妈。
祝莺手里提着两盒包装精致的老字号糕点,笑容得体:“叔叔阿姨好。”
苏建明从客厅走出来,看见是祝莺,眉头蹙了蹙,脸色冷了几分。但毕竟是女儿带回来的客人,不好驳面子,只淡淡应了声:“进来吧。”
他本就在厨房忙活,这会儿转身又进了厨房。祝莺和苏晴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目光却总往厨房飘,没坐几分钟便起身:
“我去看看叔叔需不需要帮忙。”
推开厨房的玻璃门,一股饭菜香扑面而来。苏建明正低头洗着青椒,祝莺笑着走近:“叔叔,在做饭呢?”
“嗯。”苏建明头也没抬,语气冷淡:“不好意思让客人动手,你去客厅坐着吧。”
“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做菜,在家常自己琢磨。”
祝莺不畏他的冷脸,自顾自地挤了进来,在水槽边利落地洗了手,目光在刀架上扫过,随即挑出一把趁手的切片刀。旁边正好有几个洗好的土豆,她随手拿起一个,手起刀落。只听一阵密集而均匀的“笃笃”声,土豆瞬间被切成粗细一致的细丝。
苏建明洗青椒的手顿了顿,抬眼瞥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几分意外,随即又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叔叔,这块五花肉是要做什么?” 祝莺指着台面上的肉问。
“辣椒炒肉。” 苏建明放下青椒,语气缓和了些。
“好嘞!” 祝莺应着,拿起五花肉。她先将肉皮剔除,再把肥瘦分开,瘦肉切成薄片,肥肉切成小丁,刀刃划过肉面的 “沙沙” 声均匀有序,切好的肉片码在盘子里,形状统一,大小规整。
苏建明见赶不走她,且人确实擅长厨艺,不会帮倒忙,也就没再说话。
苏家厨房有两个灶台,苏建明在左边灶台准备做他擅长的红烧划水,红烧划水以青鱼尾部为主料,搭配青蒜、冬笋、香菇等红烧制成,口感咸鲜微甜、肥糯油润。他选的是肥美的青鱼尾段,早已处理干净,在鱼身两面均匀地刻上菱形花刀。
只见他熟练地将炒锅烧热,滑入一勺凉油润锅,随即倒出,再重新加入底油。待油温升至六成热,冒出缕缕青烟时,他稳稳地捏住鱼尾,将鱼皮那面朝下,顺着锅边轻轻滑入热油中。
“刺啦——”一声悦耳的脆响,热油瞬间激发出蛋白质的焦香。他手腕轻晃,让鱼尾在锅中均匀受热,并不急于翻动。待到鱼皮煎至金黄定型,才用炒勺和筷子配合,轻巧地将鱼尾翻身,将另一面也煎至微黄。
香味不断溢出,祝莺吸了口气,沾上右边灶台。
她拈起方才切得薄厚匀称的五花肉片,先将肥膘部分滑入微热的锅中。随着“滋啦”一声轻响,透明的油脂便被热力温柔地逼出,在锅底汇成一层亮汪汪的底油,浓郁的脂香瞬间升腾而起。
看到这么老道的功夫,苏建明不由侧目。
青椒段与雪白蒜末一同撒入,祝莺手腕轻抖,炒锅在火上颠了两下,食材在锅里划出漂亮的弧线,油星子都没溅出半滴。
好功夫,苏建明忍不住心中一叹。
颠勺不仅要力气,更要控火的巧劲,这小姑娘小小年纪能有这手艺,确实难得。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要是晴晴也这么爱做菜、有这天赋就好了……哎!
厨房里的动静,客厅里的苏晴和她妈妈听得一清二楚。母女俩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有祝莺帮忙,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苏晴看着一桌子的菜,忍不住惊叹:“好丰盛啊!”
苏建明略有些别扭地咳了声:“有一半是你朋友的功劳。”
祝莺笑得眉眼弯弯:“没有啦,做菜是我的爱好,能和叔叔一起做饭,我还觉得开心呢。”
几人围坐在饭桌旁,苏家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苏妈妈率先打开话匣子:“小祝啊,听晴晴说你是开饭店的?”
“是啊阿姨,就是鼎香楼。”
“噢哟!鼎香楼可是咱们苏市的百年老店了!”我小时候我爸妈常带我去吃,蟹粉狮子头和松鼠鳜鱼那味儿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么说来,咱们虽没见过面,倒也算‘老熟人’了。”
她语气热络,瞬间拉近了距离:“说起来,你们开饭店,平时有什么趣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