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想吃亏,谁心里都是想着‘我就截这么一点儿,那么大一王府要花那么多银子,哪里就缺了我这一点儿。’
你一点,我一点儿,等到了最后真正买木料的商人手里,他连给进山运木头的人的运费都出不起。
都这样了,差事还得商人来办,办不好头顶上的老爷还要拿他顶罪。那就怪不得他想歪路子了,王爷您委屈委屈就别用真楠木了,什么木头不是木头,只要顶得住房梁不塌就得了。
“查出来的人里面,都有谁。”胤礽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孤问的是我们这边的人。”
“索大人的两个儿子,阿尔吉善和格尔芬,太子妃兄长傅达礼的小舅子,他们都是手底下的人在这里面拿了银子。”
“那就是还有不止拿了银子的,谁啊。”
“凌普,凌大人。”
“内务府派下去的主事和商人,每个环节都参与了。”
“除了他们呢,老大、明珠和……”
“太子爷,咱们在京城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泾渭分明。明珠大人的门臣就是想登人家都不会让我进门,但出了京城就不这样了。”
“大家各为其主是不错,但同朝为官也有面子情。许多人还是同宗、同乡、同年的情分,只不过是眼下各为其主,哪天起了变化也未可知。”
到了下面利益和仕途前程才是最重要的,利益当头即便各为其主也可以暂时合作,沿着这船木料揪起来的何止太子党和直郡王党,裕亲王和好几个议政王大臣屁股都不干净。
万岁爷一手提拔上来的近臣也有好几个的弟子儿子牵扯其中。都收了银子,较真起来都躲不过去。
所以这事毓朗才必须来找太子,太子想要借自己这把刀狠狠把朝堂上下贪墨成风的风气治一治,那就往下查。贪墨和结党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把贪墨之风压下去,结党营私的人自然而然也就少了。
要是太子不想或是不愿贸然撼动眼下的格局,毓朗自然也可以马上收手。反正能拿出来糊弄事的替罪羊已经找好了,自己闹了这么大一场凌普和索额图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非要停也可以停。
事就是这么个事儿,毓朗很久没有在毓庆宫里过夜。今天难得留下来给太子守门,毓大人一点儿也不见外,找了个背风人少的地儿,啪叽一屁股席地而坐,就这么大喇喇的坐下了。
在书房里面陪着太子的是德林,跟毓朗一起守在门外廊下的是何玉柱。何玉柱有些无奈地看着毓朗,几次三番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何公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别像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我在太子爷跟前得了势,就恨不得把太子爷身边所有人都拉下去。”
“毓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何公公客气了,你脸上可都写着了。”
“奴才知道大人一心想要太子爷好,可您何必把人都得罪光了。”
何玉柱找了比毓朗矮一截的台阶坐下,两人在毓庆宫共事几年,何玉柱不想毓朗为了这件事断了自己的前程。
“何公公觉得我现在的日子花团锦簇全是好日子,对不对。”
“毓大人的前程要还不算好,那奴才就不知道什么算好了。”
毓朗摇摇头,自己现在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人人只看见自己的风光,却没看见背地里多少人盼着自己赶紧倒台。
毓朗这次甘愿为刀,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自己。
既然你们这么多派系结党我都插不进去手,还一个个对我虎视眈眈,那就不如都别好过了。把你们都搅和了,到时候重新洗牌才有我真正立足的位置。
好久不在毓庆宫当差,毓朗都有点儿经不起夜里的露水深重了。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高来喜送了一件斗篷,他就裹着斗篷守在太子门口。
直到门从里面被打开,胤礽走到缩成一团,全然看不出昨天在自己跟前大放厥词胆大包天的毓朗身后,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走吧,跟孤去皇阿玛跟前挨骂去。”
“诶,奴才谢太子爷成全。”
第119章
“姐, 我五姐夫呢。”
“前日进宫就没出来。”
毓朗进宫前就嘱咐了沈婉晴,让她把沈婉澜和沈文渊都叫到府里来,要是自己有什么事她手边得随时随地有信得过的人能用。
昨儿两人就都来了, 今早沈文渊被宝山叫走了,只有沈婉澜一大早就溜达到沈婉晴院子里来。
本来是想给她五姐夫当个碍眼的气气他, 没想到这么早东小院里就只有沈婉晴和毅安, 没见着好几年一直雷打不动,每天早上都要陪自家大奶奶吃了早饭再出门的毓大人。
“这都第三天了还没出来啊,姐夫想要彻查的事皇上没答应?”
“不好说, 昨儿傍晚毓庆宫派了个太监来, 没说到底为什么没出宫,只说让我放心。”
“那就是太子和皇上也没拿定主意。”
沈婉澜从沈婉晴手里接过毅安, 想要抱着他举高高逗孩子玩儿。谁知毅安两天没见着他阿玛正一肚子气, 板着一张小脸特严肃的看着他小姨:“姨姨,安儿不高兴, 不想陪姨姨玩儿。”
再有几个月毅安又要过两周岁的生日了, 过了生辰就算是虚岁三岁的小孩儿,毓朗和沈婉晴已经说好了等过完今年, 明年开春就要给这小子找启蒙老师了。
过了一岁, 开始学会说话的毅安一天一个样儿,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 聪明得让人看着都觉得稀罕。
小稀罕心情不好, 扭过小屁股朝奶娘伸手, 很快就被奶娘抱去厢房自己玩自己的去了,留下沈婉澜一边感慨这小子真机灵,一边安慰看上去明显心情不咋地的沈婉晴。
“五姐,既然太子还能派人出宫来送信, 姐夫那边肯定就没什么大事。
贪墨案隔几年就得闹一次,如今明面上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跟咱们家有关系的都没犯事。少数几个牵扯得上关系的所犯之事也不大,真要追究顶多就是丢官罢了。
家里唯一直接从内务府接下来的差事只有马帮,马帮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有我爹看着出不了大问题。”
沈家马帮也掺和了给几个王府贝勒府采买物料的差事,只不过因为有沈婉晴在的缘故,沈家接下的生意体量不大也不显眼。
大宗是从西北往京城送玉石和油彩颜料,还顺道把皮革和香料这两宗不费劲儿又单价高利润大的买卖接了下来。
自家的姑爷在营缮司做郎中,谁都能借机捞个盆满钵满,只有沈家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拆台。
也好在沈家有自己的马帮,从内务府和工部把采办的差事拿到手,就自己带了马帮出京一路往西,好几个想要跟沈家通气儿合作的商户,愣是没追上沈宏济带走的马帮。
“你别大意,有些事情不是你们不想就够了的。玉石和颜料、香料的需求量就摆在那儿,这玩意儿又非得是内行人才不被糊弄,那么大的利润摆在眼前,有人生了贪念很正常。”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只要起了贪念,有时候用不着多大的官多大的权,便是马帮底下一个小管事,只要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能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所以这次出京沈峰和春纤都跟着去了,春纤那性子比五姐你还周全,是不是心虚她看一眼就知道,有她和沈峰在姐姐你总该放心了吧。”
春纤嫁给沈峰之后也没有跟府里断了往来,沈峰背靠马帮在京城开了一个铺子,春纤还主动给沈婉晴参了一股。
沈峰是沈家人,但春纤还是把自己当沈婉晴的丫鬟看待。寻常人开铺面做生意总要给自己找个靠山,比起沈家一族她还是更信任沈婉晴。
沈婉晴对于送上门的股份欣然收下了,还把四德子借过去给她管了三个月的账房。
一来扶春纤一把让铺面走上正轨,二来有面熟四德子的人自然会把这事给传出去,外人知晓这个铺子后面有自己和赫舍里家,自然就不会有人找麻烦了。
“怪不得最近没见她来府里看我,怎么跟马帮出京这样的大事也不来和我说一声。”
“走马帮不轻松,春纤怕跟你说你你舍不得让她去。”
“我才不会,咱们几家在京城不是那种显贵了好多年的人家,全靠互相支撑互相拉扯才到的今天。”
“她要是不愿意走这一趟,我也是要劝她的。”
毓朗越查牵扯的就越多,查到现在想要他自己停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一大半的人不想他查,还有一小半的人则是在暗处煽风点火,巴不得毓朗闹一把大的。
沈婉澜是沈婉晴专门留下来的,她为人心细胆子又大,自从当年跟着沈宏济来到京城之后,从被人窃窃私语的说闲话到现在许多人都有所耳闻的澜女冠,也不过用了几年时间。
她读书好还会作诗,这些年走南闯北看过的见识过的又多,又总以道人女冠的姿态现于人前,几次下来就在京城内宅闯出了名堂。
只要沈婉澜在京城,喜欢当文化人的隔三差五要请她去赴诗会,喜欢求神拜佛的更喜欢听她讲道说法,还有俩喜欢拳脚功夫的,更是天天缠着她想要拜师。
毓朗给这么好几个王爷贝勒修府邸,差事还没开始沈婉晴就猜到了这一年必定是多事之秋。外面有毓朗撑着好不好也就这样了,但内宅后院这边沈婉晴还是主动要求沈婉澜今年别出京。
她留下来可以做马帮和徐家船帮的总联络总调度,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还能帮着自己在这京城后宅内院中奔走想法子。
到时候说不定要求情或者要疏通关系,沈婉澜出面比自己有用。毕竟就连明珠府上的太太奶奶都给沈女冠发过帖子,请她上门赴宴作诗,这待遇自己可没有。
“五姐,你的心乱了。”
沈婉澜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话来劝慰沈婉晴,毕竟道理就摆在这儿,自己说得出的沈婉晴自己都能想得到。
“是啊,心乱了。”
事情只在嘴上的时候最简单,真正一步一步推进到如今,沈婉晴居然有点儿怕了。
“姐姐别怕,石家已经把该收拾的子侄都收拾过了,便是之后皇上彻查也不是死罪。福州和江南两地的官员也已经写信过去,聪明的会自己处理好尾巴,要是处理不好的……”
沈婉澜叹了一口气复而又摇摇头,才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地对沈婉晴继续说道:“那就不是沈家、石家乃至太子能保得住了的。”
毓朗和沈婉晴生一个毅安,两年之内收到的以各种名义送来的贺礼将近万两白银,更不要说还有各式各样金子打造的长命锁、脚环手环等孩子能佩戴的玩意儿。
万岁爷有心施仁政,对于贪墨和慢慢惰怠下来的吏治虽然也管,但明显不如早年管得严。
太子又跳出了原本的历史进程稳步往上,现在毓庆宫都有嫡出的大阿哥了,往后即便康熙还是犯病处处疑心太子,也没那么好撬动毓庆宫和胤礽这个他亲自定下的储君。
能当官的人都精得跟鬼似的,沈婉晴都能感受到的局势他们心里自然已经复盘筹谋过几百上千遍。
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往太子这边站队或提前布局,而毓朗就是最好的途径。这本没有错,只是他们已经养成的习惯跟太子想要的不相符,与其日后尾大不掉,还是趁早先梳理一遍吧。
“你说的我自然都明白,只是……”
只是还是太快了,即便这一路都是自己跟毓朗一起携手走过来的。但自从毓朗当上营缮司郎中之后,剧情就像刹车失灵疯马一般撒开蹄子往前赶。
要是现在就把朝廷内外的贪官污吏都抓完了杀玩了,那岂不是把时间线往前推了二三十年?要是这样那可真没四爷什么事了。
身为太子党铁杆,沈婉晴当然不愿意这个世界上还有雍正。但本能的危机感还是让她觉得太快了,只是到底什么太快了她说不清也抓不住。
不过这世上好就好在从来不缺聪明人,或者说眼下这个时间点就是老天爷送给沈婉晴最大的金手指。
沈婉晴察觉到了但是又说不清的‘不对’,宫里的康熙能说清。而且他还没老迈,却又在这几年的铺垫之下过了最疑心太子的时期。
再早五年太子要是敢拿这种事到他跟前说,甭管对错康熙一定先怀疑太子是不是要抢班夺权。到时候又会陷入皇上和太子互相猜忌,朝廷大臣互相结党营私你争我斗的诡异剧情里不断轮回。
要是再迟十年到十五年来跟他提这个事,已经渐渐迈入暮年的帝王只会想着如何给自己的一辈子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种折腾百官砸官员财路的事,他也肯定不会干。
只有现在,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尾巴上的康熙,在拿到毓朗查出来的结果以后,走出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昨天一早胤礽带着毓朗去了乾清宫,毓朗查出来的情况写成奏折,连同胤礽连夜写好的折子一起递上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一同进了乾清宫大殿,毓朗被留在暖阁外面,只有太子一人进了暖阁。说了什么毓朗不知道,只知道太子这一进去就直到将近中午才出来。
胤礽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但是也不算特别难看。
毓朗写上去的折子跟可汗大点兵一样,从宗室到勋贵再到内务府至六部,紧接着翻过面来还有一大串人名都是这次被牵扯进来的地方官员。
都这样了,毓朗的奏折最后还要把已经撒了欢的笔锋给圆回来,说这只是查了一半的结果,他年轻鲁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查该按着哪条路子查,后续怎么办只能来请示万岁爷的意思。
胤礽觉得自己是被毓朗带坏了,昨天在毓庆宫的时候毓朗把这个折子给自己看,自己居然觉得这事也不是特别大,这些贪墨大胆的官员的确该收拾。
自己也不愿意包庇所谓的‘太子一党’,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不听话的,扯着自己这张大旗为非作歹的都收拾一遍。
正好对于皇上来说这也算是自断羽翼,往后几个兄弟出宫建府,自己这个手底下少了依附之臣的太子,说不定也能捞着一些自由和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