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本来我平时管佐领下的事情就不多。阿克墩在的时候他管着,阿克墩这两年去了火器营就都是由梵谷管着, 有他领着咱们佐领下的步甲和马甲不比我在差。”
“当然知道不比你差, 我是想到他妻子方佳氏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经把稳婆和大夫都给我找好了, 我想着下个月先给她送过去, 我这边反正也不着急。”
怀孕这事再怎么因人而异但也走不了大样子,就只有辛苦和更辛苦。
沈婉晴仔细算日子应该是去年十月底怀上的, 腊月二十三诊断出来, 从那天起沈婉晴就开始嗜睡好吃,一天五顿饭都嫌少, 看什么都想尝尝。
刚开始毓朗觉得这样挺好, 老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嘛。正好又赶上过年和正月宫里和火器营事情都少, 毓大人那近两个月的爱好就是满京城的给沈婉晴收罗好吃的。
肉夹馍、刀削面、宁波汤圆、金华火腿,有一天甚至直接把一个只会说广府话不会说官话的厨子带回家,给沈婉晴现做了一只烤乳猪。
家里的厨房不如他饭馆里的东西齐全,那厨子带着徒弟折腾一下午直至天黑, 沈婉晴才吃上蘸白糖又脆又香好吃得不得了的烤乳猪。
说是乳猪也有那么大,光凭沈婉晴和毓朗撑死也吃不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送到府里各处去的。
大晚上的各方各院早就都吃过饭了,偏偏毓朗临时送来的烤乳猪味道又的确很好,嘴上说着尝个味儿就罢了个个都吃了个精光。
等到第二天一个两个不是上火就是积食,沈婉晴更是又上火又积食,嘴角长了两个水泡牙龈肿得老高坐在罗汉床上斯哈斯哈的,说话都含混不清。
毓朗急得直跳脚,从那天起又开始看着沈婉晴控制饮食。他要当差隔三差五就不在家,便从太子妃跟前要了个胆色过人又懂些医理的嬷嬷送到沈婉晴跟前看着她。
倒不是毓朗非要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这三年沈婉晴把赫舍里家收拾得太好,家里那些丫鬟婆子没有一个能管得住她的,还真就只有外来的和尚才好念经,能暂时压制住馋起来恨不得拆家的沈婉晴。
这股馋劲儿闹了两个多月才消停,消停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
脱下绵袄子换上春衫,站在西洋落地镜前看着自己怎么掐都显得丰腴许多的腰肢和莹白手臂,沈婉晴这才板着脸转过身叉腰看向已经偷偷走到门边打算溜走的毓朗。
自己一口一口吃胖的,非要怪人家也的确怪不上。可你毓朗就这么看着自己吃胖了也不说,那是不是就很居心叵测罪大恶极了!
沈婉晴手指头戳在毓朗心口指指点点,毓朗心里一百个冤枉还不敢说话。自己哪里没说过,只不过自己说的是怕吃得太多了日后孩子太大不好生,再出什么问题。
当时沈婉晴怎么回自己的来着,说的是等自己出征去了家里事事都事她操心,人一操心胖不起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瘦了。
可讲道理这事得分时候,毓朗对此经验十足自然不会驳嘴。就好比现在他虽不大乐意沈婉晴把自己找好的稳婆送到方佳氏那边去,却也不会说出来,自己还有两天才出发,回头让常顺再找个稳婆不就行了。
“心里又打什么小算盘呢,是不是想着背着我另外找稳婆?”
沈婉晴抬手捏住毓朗的耳垂,下了些力气揪住不放:“这事我来办你别插手,你这次临时任命担任火器营的参领,又被分到西路跟着石将军和费扬古负责奔袭包抄,你这佐领下的所有事情就都要交给梵谷了。”
“人家替你卖命,家中妻小你不管着谁管着。随便从街上拉个稳婆他家不会还非要我来?就得把毓大人精挑细选找来的王牌稳婆和大夫都送过去这才是诚心。”
沈婉晴这就是明牌的笼络人心,但人不就是都吃这一套,你让他后顾无忧他替你卖命拼杀。
身为佐领不能率领本旗士兵,时间长了肯定互相都生疏,眼下梵谷就成了他和佐领下旗人之间的一条线。
这条线不维护好怎么行,谁知道日后什么情况,万一哪天毓朗走了背字儿一家子又只剩佐领之位过日子,到时候总得回来了还能使唤得动人才行吧。
“毓朗。”
“嗯?”
“其实你也不必非要立功,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挺好的了。要是真碰上要命时候你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往前冲,我也知道不能往后退,但你机灵些行不行,就……”
沈婉晴很少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说,刀剑不长眼,更何况两边都还有枪炮火器,即便跟后世的那些热兵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那也是要人命的。
很多事明明就在那里,只是因为还没事到临头就永远像隔着一层纱,知道这件事就在这里躲不过去也还是没那种真实感,非得等到没得躲的时候才会开始害怕。
“霁云的意思我都懂,我这条命金贵得很,千金万金都不能换。我得陪你过一辈子,哪能这么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落在外头。”
毓朗抬手环在沈婉晴的腰后把人紧紧抱住:“家里的事你想怎么就怎么办,我在外面肯定时时刻刻记着你的话,好好全乎着从外边回来。”
“肉麻死了,以后这种肉麻的话少说些,你摸摸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婉晴把下巴抵到毓朗肩膀上,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嘴上说的好听话不算数,好好的回来,回来了大奶奶我有赏。”
送毓朗出发那天沈婉晴没去凑热闹,赫舍里家房良和乌尔衮带了不少人去送行,图南也带着惠中和菩萨保、芳仪一起去了。
“嫂子,我没找见我哥。人太多了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我要是再几岁就好了,让老乌把我扛在肩膀上肯定能找见。”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话,大哥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后天武师傅就来了,大哥回来之前你要是还瘦不下来,就等着挨打吧。”
毓朗一出门,芳仪立马就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说是要给沈婉晴作伴,但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实在受不了钮祜禄氏越来越偏执的性子了。
“大哥出京是打仗又不是玩儿去了,我问过夫子,夫子说上一次打噶尔丹将近半年才打完,这一次肯定也要那么久。到时候我肯定早就瘦下来了。”
“倒是大姐你,难道真的打算一直住在大嫂这边?我已经搬到前院书房住了,你再一搬走东院可就只剩额娘一个人了。”
“都在一个家里,什么一个人不一个人的,我每天早上都要去额娘跟前请安,天天都见了要你来操这个闲心。”
八岁不同席,即便菩萨保是钮祜禄氏独自养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幼子,也不能一直跟她同住。今年过完年毓朗就发话让人把东院前院收拾出来,让菩萨保搬了过去。
本来钮祜禄氏不愿意,还专门往沈婉晴跟前来说了这事,她以为这事是沈婉晴的主意,当天晚上就又被大儿子找上门单独聊了一次。聊完之后钮祜禄氏便点头答应,让菩萨保搬出自己的院子独自居住。
“天天去请安也就只待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嫌额娘啰嗦不愿意听额娘说话,才搬出来住的。”
“那你呢,我们家小四爷不也是天天早上去额娘跟前磕个头就当请安了。我还坐了一刻钟,你连一刻钟都待不住。”
姐弟两个都是在钮祜禄氏跟前养大的,从小关系好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吵起来也知道戳哪儿更疼。
两人对钮祜禄氏这个亲额娘不是没感情,但随着两人越长大就都越受不了钮祜禄氏那个性格。
芳仪最受不了自己不管做什么做得好不好,钮祜禄氏总能找到话来教训她。不足的地方应该改进,做得好的还能更好,总之这世上只有她万事周全,旁人屁都不是。
明明这个家里什么都不干的人是她,可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人人都不如她了。芳仪实在懒得再听这些话,毕竟自己留在这个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明年自己要参加选秀,若是选中了就得进宫,若是选不中家里也该给她相看人家。她就想高高兴兴在家待几年,往后嫁了人再想起在娘家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我那是要读书,去晚了先生会责罚的。”
“说得我不读书不认字一样,反正我搬出来了就不搬回去了。大哥没回来我陪大嫂住,大哥回来了我就住后头小院子去。
你要怕额娘一个人孤单你就搬回去,正好我现在搬出来你再搬回去,也不算我们姐弟两个没分院子住。”
才八九岁的男孩子哪里说得过大了他四岁的姐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扭头找沈婉晴:“大嫂,你看我姐。”
“我不看,我什么都看不见。”沈婉晴才不管他们姐弟之间的事,严格来说毓朗和芳仪、菩萨保之间的事她都很少插嘴。
人家的亲妹妹亲弟弟该怎么相处人家自己知道,自己没嫁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做了多少年兄弟了,不也做得好好的。
“这个家里你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只要别住到额娘的佛堂里去。”
“菩萨保你别管芳仪住哪儿,你也别以为减肥那么好减。嘴上说得这么好,到时候你哥回来要不满意,你小子就真要倒霉了啊。”
“芳仪你也别笑,你搬过来是不是没跟额娘说明白,方才我可听碧云说额娘生了好大的气,还说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状,这事你自己处理好,别让我这个当嫂子的夹在中间为难可好啊。”
“我说了,我怎么没说啊。额娘前两天都答应了啊,这怎么又生气了。”
芳仪从外面回来就直接来了东小院,还不知道自己出门之后钮祜禄氏就在她自己院子里发了好大的火。
听碧云说她是站在院子里指天对地的骂白眼狼,碧云没敢说她到底骂了谁,但沈婉晴猜也能猜到她不光是骂从她身边挣脱开的芳仪,更多的还是骂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毓朗。
“嫂子放心,我这就过去把这事跟额娘分说明白。本来搬过来陪嫂子是想跟嫂子做个伴,要是反而让你受我的牵连,那就都是我的不是了。”
芳仪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连带还想留在沈婉晴这儿蹭一顿点心再减肥的菩萨保也被她提溜着后脖颈子一起给带走了。
钮祜禄氏说要去正院找佟佳氏评理,其实还是想等女儿回来跟自己低头。没想到女儿回来就去了沈氏院子,钮祜禄氏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这才一脸怒意往正院走。
正院这边除了佟佳氏还有珍璇也在,自从去年过年的时候跟沈家大房与沈婉晴把合作的契约签定,她这个嫁出门子的大姑奶奶跟娘家的联系就越来越多。
之前五年没回京城的人,今年赶在腊月初八之前就又带着海兰来了京城。连同回了盛京的沈文博一家要给沈家和赫舍里家的年礼,都一起带了过来。
“额娘,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孩子来不来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缘分不到你催也没有用。反而白白得罪沈氏和朗哥儿,何必呢。”
“别人不懂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要是朗哥儿今年不用随圣驾出征,我这个老太婆何苦跟着你大嫂那个糊涂虫搅和在一起。”
这一年佟佳氏催生也催得频繁,只不过她大多时候都是嘴上说说并不干嘛,沈婉晴听也当做没听见。倒是钮祜禄氏觉得这是婆婆难得站在自己这一边,很是借着佟佳氏的名头出了几次头。
“她想借没孩子的事压制沈氏,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成色。她倒是生了三个那又如何,没有就是没用,再生三个也还是没用。”
“行了行了,如今沈氏也怀上了你就别说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几年你就得了海兰这么一个女儿,他们纳喇家在这件事上没少刁难你。别人看沈氏怀没怀上不过凑个热闹,只有你才是真的感同身受。”
海兰今年虚岁都五岁了,等于是珍璇一嫁过去没多久就生了她。生了女儿的头一两年珍璇的日子过得挺好,可随着海兰渐渐长大珍璇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日子自然也渐渐难过起来。
“这话您以后都别说。我有海兰就够了,往后生不生的全凭缘分。我跟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您好,这个家说了能算的是毓朗和沈氏,您这个老太太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们。”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老太太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呗……”
佟佳氏当然知道女儿这话都是实话,可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不过还没等她不得劲多一会儿就有丫鬟着急忙慌进来回话,说是大太太和大姑娘在正院外头吵起来了。
第101章
“吵什么吵!都闭嘴。”
佟佳氏听说儿媳妇跟大孙女在自己院门外吵起来, 当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错了。
毕竟今日天还没亮毓朗才刚来正院给自己磕头,一身戎装的长孙看上去要比四年前英武许多,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征, 但佟佳氏依旧拉着毓朗的手仅仅握着来回摩挲舍不得放开。
佟佳氏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孙儿说,可见着人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好好的, 好好当差, 好好的回来’挂在嘴边来来回回跟毓朗嘱咐,直到时辰不能再拖才放毓朗离开。
“钮祜禄氏,毓朗还是不是你的儿子, 你儿子今日刚跟随圣上出发征讨噶尔丹, 你现在就为了一点小事在正院外跟你亲生的女儿争执吵闹。
对错我且不跟你论,我只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儿避讳之心。朗哥儿有今天没靠你这个额娘帮衬一星半点就罢了, 你这个当额娘的怎么连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天天守着你那个菩萨念佛, 念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念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满人多信萨满,入关之后信佛信道的风气也越来越盛。打仗本就是要命的事, 按着佟佳氏的想法是毓朗出征的这段时间都得小心着, 整个府里不要过于张扬喜庆也不能哭哭啼啼染了晦气。
最好就是平平稳稳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说吵架拌嘴, 便是动剪刀针线也该能免则免。
要用也可以, 多多小心别见了血光。要是真见了血犯了忌讳,过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烧几刀黄纸把晦气送走, 千万别声张。
这些话佟佳氏早就跟乌尔衮与内院管事的婆子都嘱咐过了, 连沈婉晴也专门喊到跟前来叮嘱了两回。
大概意思就是除了她这个怀了孕的大奶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其他人最近都要夹着尾巴别闯祸。外面的事情也稳着就好,宁愿什么都不干只求不出错就行。
虽然这都是封建迷信,但佟佳氏这么干的初衷肯定是为了毓朗好。沈婉晴对佟佳氏说的照单全收都答应下来,回到东小院就跟身边人都嘱咐过, 这段时间不要触了老太太的霉头。
所以今日钮祜禄氏这个大太太为了芳仪从她院子里搬出来破大防的行为,她是懒得管也是压根不用管,这事佟佳氏肯定会比自己更生气,下手收拾她收拾得更狠。
“额娘!儿媳在佛前侍奉多年一直诚心诚意,您不能这么质疑儿媳的一片诚心……”
“啊!”
诚心的话还没说完,钮祜禄氏就被佟佳氏摔在她脚边的茶盏吓的差一点儿原地跳起来。珍璇和芳仪没被佟佳氏吓着,但是都被钮祜禄氏那一声堪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给吓到了。
“喊什么喊,你还有脸喊。我跟你说这么多你不说知错认错反而先辩驳你念佛诚不诚心,可见你心里对朗哥儿着实是一分慈母之心都没有。”
佟佳氏冷眼看着自己这个眼角又添了不少细纹的大儿媳妇,她本来以为这两年家里上下冷着她可以让她想明白一些事,现在看来有些人蠢就是蠢,不是外人做些什么就可以改变的。
“你既然觉得你说是诚心礼佛,那从今日起直至朗哥儿凯旋你就都留在佛堂礼佛抄经,不必再出来了。芳仪搬出来是为了不打扰你侍奉菩萨,这话是我说的你不必再攀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