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知道了,跟额娘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佟佳氏拉过福璇凉得冻人的手紧紧握住,“想好了再开口,二十的大姑娘了别说气话。”
已经生了三肚子气的福璇被这话说得蔫吧下来,佟佳氏说得没错,福璇这个年纪就算放在后世也不小了,不说要她多成熟多懂事,起码得能控制住自己别耍小孩子脾气,那不是她该有的东西。
“额娘,我说过的我不想离开京城。要是我愿意离开京城,我两年前就可以找到比董鄂德成更好的人家嫁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走这条路。”
“那是因为你两年前在这间屋子里要死要活的哭,我怎么跟你讲道理你都说是我这个老婆子不要你了,要把你远嫁之后就再不管了。”
小女儿陪着自己走过了丧夫丧子之痛,佟佳氏对她的偏爱超过了她的理智。每次福璇哭诉给她找的婆家不够好,佟佳氏这个额娘就忍不住觉得女儿还小,心气儿高一点儿也是有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谁知就这么一次心软,二子二女就对福璇一个心软,就把事情彻底给搞砸了。
佟佳氏看着福璇心里就忍不住想到沈婉晴,沈婉晴还比福璇小一岁,怎么人家行事举止就这么老辣这么有分寸,自己这个闺女就光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行事。
她倒是恨不得告诉世人自己这个闺女心不坏,是个好姑娘。可没用啊,真嫁了人谁听自己说这个,她要是再立不起来再不知道收敛性情,凡事先动脑子后说话,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亏等着她吃。
“那我还是不想离开京城,荆州是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如何能嫁去那里过一辈子。”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嫁去乌拉那拉家?”
“当然不是,我凭什么给人做填房继室,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
“额娘也不想你去乌拉那拉家,他们家就是个大泥潭,你要是有沈氏那个脑子我或许还会考虑让你嫁过去。可你又没有,额娘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听了佟佳氏这个话,福璇暗自松了口气,她是不想远嫁但是她更加不想加给图麟,给这样的人家做填房。光是原配和原配的娘家就是压在自己脑袋上的大山,到时候连同整个赫舍里家都比人家娘家矮一头,这算怎么回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还是听二嫂说的两家都回绝了吧,反正都……”
“不行。”
佟佳氏就知道福璇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强行打断女儿的话。看她眼眶红红一副又要哭的样子,从来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的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紧跟着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抬手就给了福璇一巴掌,活生生把她要哭的劲儿给打回去了。
“额娘,你打我?”
“我这一巴掌打晚了,早该打你,把你打醒了才好。”
“明年要选秀,到时候整个京城又不知道要多出来多少撂牌子能相看人家的姑娘。你还等啊,你等得起吗。”
“这两家说白了不是奔着求娶你来的,是奔着跟咱们家跟朗哥儿结亲来的。这个机会要是你还不抓住,到后头连乌拉那拉家这样的也轮不着你,你信不信。”
以前劝女儿总是委婉再委婉,现在猛然发现后面真没有退路了,佟佳氏这才发了狠。
“惯子如杀子,你如今这幅脾气是我这个当额娘的错。你要恨我尽管恨,今儿我把话跟你说明白,明天我会让媒婆过来把亲事说定,年前就把该走的礼都走完,明年年底之前就成亲。”
真不能再拖了,过完年福璇就二十一了,虚岁二十二的女子有些孩子都启蒙入学了。要是在按着寻常嫁人的流程走上个两年三年,福璇嫁过去就二十三了。
以前不想不觉得,现在细细一想真是越琢磨心里越害怕。
亏得毓朗入了太子的眼,要不然没有这两家人上门自己这个老太婆也跟着浑浑噩噩的过,觉得自己的女儿处处都好。
这都九月了,一眨眼入了冬就要冬至要过年,等年过完开春就要选秀,要是真等到那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家这个女儿恐怕就真的找不着人家了。
“额娘!”福璇从来没挨过佟佳氏的打,今儿第一次挨打吓得她浑身直哆嗦,也不敢说不嫁,只泪眼婆娑地看着佟佳氏。
“荆州那么远,我要是嫁过去以后还能回来吗。要是额娘有什么事想我了怎么办,要是我在婆家受了委屈想额娘了又怎么办,”
“额娘没事也日日惦记着你,你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多想想沈氏。她来咱们家第一天就在你这儿受了委屈,你再看看她现在,咱们家上下还有谁敢跟大奶奶叫板的。”
“二丫头,额娘不敢求你日日承欢膝下,额娘也不怕你吃苦吃亏,嫁了人的女人谁都有一肚子苦水能说。
额娘就怕你白白蹉跎了年华,日后额娘死了那才是你熬不完的苦日子。你要是真想当个孝顺孩子就做个像沈氏那样的人,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沈婉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佟佳氏树立成福璇的标杆,睡午觉的时候是打了几个喷嚏,但都被沈大奶奶归结为是不是该换厚被子了。
说换就换,下午沈婉晴就没出门,在家领着春纤她们给东小院换厚被褥和绵帘子,这一忙就忙到傍晚才弄完。
被褥垫子都是崭新的,从箱笼柜子里拿出来总归还是有些碎屑灰尘。不知道是不是棉花絮絮太多,沈婉晴老觉着鼻子痒痒的,就趁着还没到晚饭时间,赶紧叫秋纹让厨房送了热水来洗澡洗头。
等洗完澡洗完头,仰躺在小躺椅上由着春纤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得半干,从捎间出来这才发现出门一整天的毓大爷回来了。
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正懒洋洋地躺在罗汉床上,很安静但一看就还带着醉意。
出门时穿的香色暗花缎常服袍这会儿也换了,换成一件宝蓝色的褂子穿在身上还有大,一看就不怎么合身。
“这是又遇着谁了,阿克墩听说白天从来不喝酒。”
“都要走到家门口又遇上二叔了。”
阿克墩号称百杯不倒千杯不醉,不过白天从来不沾酒。因为他是骁骑校,还摊上毓朗这么个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在宫里当差的佐领大人。
佐领内的大小事务底下的人都是先往他那儿去,白天喝酒他怕耽误事。毓朗就是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才专门一大早地过去找他。
火器营的事毓朗没瞒着他,毕竟自己还得靠阿克墩去阿安抚住苏合与阿尔泰。
头上没有护军校的蓝翎长当着势必束手束脚,如何能让他们被新的护军校看重又还是自己的人,在中间充当这根线的阿克墩尤为重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己给阿克墩的东西足够让毓朗确保他不会另投别处,所以他就得把自己怎么想的,自己想要他干些什么,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都说得清楚明白。
千万不要说得似是而非故作高深,一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让你去猜的样子,真那么着对待一般奴才可能还行,对待阿克墩那就纯属脑子坏了。
“我跟他说得清楚明白,这小子白天不喝酒不开戒又说心里憋得难受,中午饭都没吃就带着人出城打猎去了。说是心里畅快,非得找个地方泄一泄劲儿。”
当然畅快,在外人眼里毓朗不过得了太子的青眼和赏赐,就有人能上赶着求娶赫舍里家的姑娘,现在是太子爷发话说要派人进火器营,自己的名字入了太子的耳朵,这可是以前不敢想的事。
“他倒好,呼啦啦带着手底下的人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在他家里傻坐着。”
毓朗刚从宫里当值出来,昨晚上又刚辛勤耕耘过,谁要跟他出去跑马打猎去。
自己不去也不能留在阿克墩家里,当时就打算回来得了,谁知道刚拐进自家胡同口就碰上要往沈家去的赫奕。
这位二老爷着实是个人物,之前那么多事说过去了真就过去了,见着毓朗就跟压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沈家。
“二叔说不定年前就能外任,今年会不会在家过年还不好说。岳父办事那叫一个利索又周全,我被二叔拉着过去他压根没觉着意外,还当着我的面给二叔亲手写了两封信,说是到了任上要有什么事觉得棘手,就拿着信去找人。”
中午饭摆在沈宏世的书房里,一个岳父一个二叔,毓朗作为侄儿和女婿能怎么办,还不是老老实实吃饭喝酒安静听着俩老狐狸互相你来我往的试探交换。
“福州那边沿海,民风跟京城不一样。七年前解了海禁,徐家的船帮不管是出海还是北上生意都越做越大。”
越大的生意盯着的人就越多,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咬一口。徐家跟沈家联姻,沈家身后又站着石文炳,这些年这三家的根基都在福州算得上是地头蛇,别人便是眼红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沈宏世回京以后,情况就渐渐不一样了。鞭长莫及,就是这几年沈宏世越来越清晰的感觉。
人家一说就都知道徐家的生意有京城的沈大人护着,但沈大人远在京城又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事事都管着。便是徐家也不可能一点小事就都往沈宏世这里来说,更加不能越过沈宏世直接去找石文炳。
如此一来,徐家的生意近几年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本来赫奕不起心思他也是要挑选人过去的,赫奕这个前尚书的儿子,赫舍里家的二等侍卫,自己女婿的亲二叔既然只能走自己安排的这条路,自然是要别人去更好些。
“岳父的意思是生意大了事情也多,二叔这次去福州是有大用的。”
“明白了,我爹觉得二叔二婶服软了我也拿到了管家权,所以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谁也别老挂在嘴边提及,好让二叔安心出京上任对不对。”
“他俩都是这个意思,就怕我们两个年少气盛不肯让人。”
毓朗侧过身拉着只穿了件杏黄色绣白蝶纹的衬衣,外头连褂子都没披一件的沈婉晴,随手把罗汉床上的小薄被子拉到她腰腹和腿上盖住。
傍晚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屋里又要等天黑了才会烧炕驱散寒气潮气,这个时候穿多了热穿少了冷,沈婉晴不肯多穿毓大人不好啰嗦,就只能十分倔强地给沈大奶奶把小被子盖上。
“我答应了。”
当时的情况毓朗没有不答应的余地,赫奕出京在即,沈宏世要用他的地方还多,他还是自己的亲二叔,自己又还能怎么办。
“是应该答应。”
沈婉晴也很倔强地把被子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又摁住毓朗的手不许他再乱动,“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你自己心里过得去,我得到了我该得到的,我没有意见。”
况且做事要么就能做绝,要是不能做绝就一定要给人留一条生路。要不然人你得罪死了又没真的把人弄死,这就是给自己留下了心腹大患。
别以为别人会放过你,除非你一辈子都比他强,要不然只要你有朝一日虚弱下来,他就一定会扑上来咬你一口,咬死你为止。
赫奕和舒穆禄氏同一天出西院露面,私底下一定是商量过的。舒穆禄氏先去正院帮着沈婉晴敲边鼓,两人心领神会确定了以后这个家里的局势,赫奕转头就出门去沈家。
谁知这么巧还碰上毓朗,他当然要把人一起弄过去,现在大被一盖的不光是赫奕跟舒穆禄氏,连同沈婉晴和毓朗也跟着一起参与了这项活动。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西院年底说好了要交到公中的银子不能少,二太太那边要是安稳日子过得没劲儿了又起别的心思,到时候就不能怪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客气了。”
“怎么不客气,大奶奶先跟我说说呗?”
“说什么说,你先说说你这衣裳怎么回事吧,这是穿了谁的衣裳啊。”
“你二堂哥的。”
沈宏世酒量比阿克墩还吓人,阿克墩喝酒咋咋呼呼,一碗酒能喝出一坛子的气势。沈宏世一副文人做派无惊无澜,毓朗喝了一坛子还以为自己就喝了一碗。
“第一次去你家,你爹还装着半醉跟我说日后千万不能亏待了你,感情全是哄我这个新女婿的,就那么点儿酒还不够他漱口的。”
喝醉了的毓朗不闹,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沈宏世和赫奕说出京赴任之后该做的事。
偶尔赫奕也转头问毓朗什么意见,喝多了脑子转得慢,毓朗就干脆装听不懂,赫奕说什么他就听着,等这话都说完了挺久了他才后知后觉点点头,那样子一看就是喝蒙了。
亲自出手把女婿灌醉了的沈宏世很满意,酒量好不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喝醉了还能守得住自己的嘴不乱说,控制得住脾气不乱发,这就很好了。
“衣裳是站起来的时候把酒盏带倒了洒了满身,岳父怕我满身酒气回来熏着你,让二堂哥拿了他的新袍服给我。”
沈文渊一身好功夫实在对毓朗的胃口,沈家也看出来这个女婿跟他最亲近,就干脆让沈文渊去书房把毓朗扛回他院子里换衣裳去了。
“我正经舅哥不能为这事不高兴吧。”
“难说。”
沈婉晴把毓朗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扒拉来,起身去找前几天新得的布料。沈宏世这个当爹的明显是起了要往上抬一抬女婿的心,自己之前把信送回家,也不知道沈宏世有没有派人出京去迎石文炳一家。
人家既然有心要帮衬女儿女婿,沈婉晴自然也不能跟娘家疏远了。等毓朗这小子进宫去上班,她就得找时间回去一趟。
第68章
“对了, 光听你说外面的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明年说不定咱们就要忙小姑姑的出嫁的事了。”
毓朗是喝醉了没完全醒酒,沈婉晴忙过一个下午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差一点就把这个事情真给漏过去了。
“谁家的?是咱们正黄旗里的还是别的旗的, 打没打听家里有没有人在外头当差。”
“不是谁家的, 是谁们家的。”
都是八旗子弟,能进侍卫处和宫里当差的侍卫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性,对着万岁爷和太子等主子是一回事, 出了宫对着同僚、八旗和朝堂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即便如此, 毓朗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其他人对自己的羡慕和亲近,即便是跟了太子不少年头的鄂缮对自己的态度也比刚认识那会儿多了几分真。无他, 就因为太子整天带着自己进出, 自己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所以毓朗才这么问,他基本猜到了能在这个时候来家里给福璇提亲的人家, 十有八九是奔着自己来的。但在听沈婉晴细说两家的情况之后, 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有些话我跟你说实在的,小姑姑那人我是不喜欢, 但再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因为不想她嫁了人老回家, 就故意撺掇老太太把她远嫁。”
“我是真心觉得乌拉那拉家嫁不得,一个人的真心是有限的, 给了这个就没法再给那个。参领夫人还是为了生孩子丢了性命, 图大人只要不是个没良心的, 这件事他心里肯定过不去。”
没讨新老婆还好,讨了新的反而忍不住跟前面的比。一个是自己去世还能给两个孩子留下强有力管理团队的原配,一个是沈婉晴都不好怎么说的福璇,这俩摆在一起一个死的一个活的去比那可太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