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哥放心,我们这就下去。”
毓朗一手代替胤祐勒住缰绳,双脚夹在马肚子上慢慢安抚,一边抽出之前太子给的顺刀侧身弯腰去砍胤祐绑在左腿上的布条。
这位小爷浑起来是真浑,比胤俄胤禟胆子大多了。平时只松松绑在左脚和马镫上用来借力的布带,今儿被他自己系得死紧,就是怕自己在马背上坐不住。
幸好太子赐的刀锋利,一下就割开布条,毓朗管不了马直接护着胤祐从马背上翻下来,落地之后又连着打了几个滚躲远,直到余光看见几个武谙达围上来拉住十分焦躁不安的马,这才松了口气把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七阿哥松开。
人在被过度惊吓之后是会腿软的,胤禔就被吓得不轻。就这么几步路冲过来还踉跄了两下,煞白着脸拉过胤祐从上到下检查一遍,确定真没伤着哪儿,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七,你这小王八蛋是要吓死谁。”
胤祐自己都吓得够呛,想说什么牙齿只哆嗦什么也说不出。胤禔爬起来又看向比自己稳得住的胤礽和已经拿回自己的佩刀,重新站到胤礽身后护卫的毓朗。
他刚刚也已经下令自己的侍卫上去驯马,但毓朗动作更快。不管是毓朗的抢先一步还是他极好的身手,都让已经恢复理智的胤禔有些不痛快。
方才他一进练武场就先飞身上马骑射,就是做给胤礽看的。太子要是也跟着自己秀一场那就落了下乘,是学着自己这个大阿哥的。要是他不理会,今儿的风头就正好是自己的了。
现在被胤礽身边的侍卫这么一弄,落下乘的反而成了自己。再威风又如何,太子跟前一个还面生的侍卫也能这般威风,还比你这个当大哥的先一步救下七阿哥,到底谁更威风厉害就不用旁人多说了。
第59章
“毓大人胆大心细武艺超群, 昨日一回毓庆宫太子爷就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大奶奶您说这要还不是大喜事,还有什么事大喜事。”
“七阿哥没事儿吧。惊了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来喜说得眉飞色舞, 说得兴起之处几乎要拍着大腿跳起来。那劲头儿好像在可惜怎么当时他不在场,要是他在他也能飞身上马去救人。
沈婉晴听得心里直直往下坠, 毓朗不是真的二愣子,为什么非要这种时候去出这个风头, 要是单纯只为救人其实没有这个必要,那么多武谙达都在, 难道真就只有他骑术胆色盖世无双?怎么可能!
他是为了救人, 也是为了给太子爷再交一份投名状。大阿哥先进练武场出了风头, 今年也不过十七八的太子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偏偏你是君他是臣, 胤禔作为大哥骑在马上器宇轩昂教授弟弟们骑射功夫这叫理所当然。你太子爷要是紧跟其后也上去遛这么一圈,这就成了心胸不宽广。
毓朗这一出便是替太子出头,一巴掌打在大阿哥和他的随从侍卫脸上。让你们只顾着自己耀武扬威, 七阿哥真要听了他的话不怕摔死出个好歹,这事可就真闹大了。
而对于毓朗而言,今天的事情过后, 他就是抛开赫舍里这个姓氏也只能当太子爷的铁杆了, 至少稀里糊涂就挨了他一嘴巴的大阿哥胤禔和明珠一党, 绝对绝对不会想招揽拉拢他。
想到此处,沈婉晴是真笑不出来。但这个时候又不能哭, 就只能装出一副惊讶后怕的样子来, 先糊弄过去再说。
“听说回了阿哥所以后有点儿发热, 太子爷昨天下午就遣了太医过去守着,奴才今儿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没听着有什么别的消息,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高来喜没想到这个沈氏非但没欣喜若狂, 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七阿哥如何了。这精明人还挺有人情味儿,也不是那等得了好处就轻狂的人儿。这让他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这夫妻俩可交。
沈婉晴还不知道自己上了高来喜的小本本,该问的问过了,高来喜身为毓庆宫的太监也不能在宫外久待,几乎是掐准了时候春纤拿着荷包从外头进来,打断了两人还要继续寒暄的节奏。
“哟,时辰不早了,太子爷还等着奴才回话。”
“公公是大忙人,我也不说那等虚话强留公公。只盼着下回我家大爷再有什么这种喜事,到时候还能跟公公见面说说话。”
高来喜是要回宫的,沈婉晴什么吃食东西都没准备,只让春纤把荷包送到他手上。
接过荷包随手搓了一下,轻飘飘的荷包里放着的是银票,收惯了这些的高来喜一摸就大概知道沈婉晴往里头放了多少,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殷勤了些。
“大奶奶别客气,往后奴才给您跑腿的时候肯定还多,万千不用客气。”
高来喜是毓庆宫的管事太监,能让他经常跑腿不就是说往后毓朗在太子跟前前程远大吗。话是好话,就是听得沈婉晴一颗心拔凉拔凉,送走高来喜以后转头脸上的笑意就褪了个干净。
“小万总管,麻烦你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一趟,把这事跟老太太说一说,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诶诶,奴才这就过去。”
送走高来喜,家里的管家笑得整张脸跟老太太院子里的菊花有得一拼,压根没看出来沈婉晴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他爹原先就是赫舍里家的总管,三年前他爹去世,他就自然而然顶了上来。这种父传子的管家沈婉晴本不想动,也是打算能用就用。
但这个小万总管实在是没用,别说管一个家就是连待客都弄不明白,现在没得罪人那是他运气好,以后再由着他这么稀里糊涂混日子可不行。
“大嫂,我是不是做错了。”小万总管乐颠颠地往正院去,留下图南有些臊眉耷眼,他要是还看不明白刚才自己哪儿做得不对,就真是个傻子了。
“没做错什么,宫里来人再怎么殷勤都不算错。”沈婉晴摇摇头,“是你的态度不合适。”
“你是赫舍里家的爷,我们家再是不如索中堂和承恩公府显赫,你也是主子爷。他高来喜再是在太子跟前当差,他也是奴才太监。
你敬着他他当然高兴,但要是这份敬过分了,不管你心里舒服不舒服,他自己心里就该别扭了。”
有时候不恰当的殷勤反而让人难受,高来喜能给毓庆宫守门,就说明这人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图南这么对他他才不会觉得有面子,反而会看轻了他。
有赫奕这么个阿玛,图南就不能是个笨的。稍微想一下他就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拱手朝沈婉晴拱手作揖,“弟弟明白了,多谢大嫂提点。”
“提点算不上,以后你见的人多了,这个度自然就会拿捏了。你才多大的岁数,便是有什么不合适别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就跟应届毕业生一样,年轻人总是有更多的试错空间和新手保护期,沈婉晴当年第一次给人送礼的时候也羞得面红耳赤,站在那里只觉得手也抖脚也抖,现在让春纤把荷包塞给高来喜,已经自然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这都是练出来的。
沈婉晴的话图南听得若有所思,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冲沈婉晴拱手作礼,才转身离开回西院去。
“这个图二爷真有意思,看着倒是跟二太太二老爷不一样。”
“他才多大,要是现在就长成二老爷那样,才真有鬼了。”
回到东小院,一进屋入眼的就是太子赏下来的东西,一百两雪花纹银,一把腰刀一把弓,这两样东西沈婉晴便是不懂行也看得出是高档货,说不定还是别处进贡来的。再有便是两匹宁绸两匹织金缎,和一箱子上好的狐皮。
这些东西都是马上就能用得上的,没有一样是内造的摆件,得供起来只能看不能摸的。
沈婉晴仔细看过这些东西就知道太子对毓朗的态度真打算把他往亲信心腹培养,要不然今天赏下来的东西就该是什么瓷瓶啊玉如意之类的,中看不中用。
“雪雁,把这些狐皮收拾收拾看看能不能给你家大爷做一件蟒袍入冬了穿。”
“这皮子可真好,一点杂色的毛都没有,大奶奶您看看。”
“一点皮子罢了不许小气,狐皮你大奶奶我又不是没有,库房里不还放着好些。
太子爷赏下来东西不能浪费,这些狐皮做里子,要是少了就从库房里挑颜色差不多的添上。外头也用太子赏的织金缎做面,主子赏这些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咱们得做成衣裳让你家大爷再穿到太子爷跟前去,太子看了才欢喜。”
毓朗像是开了挂,每次进宫去当差总能或多或少在太子跟前露脸,连带沈家都跟着沾光成了太子和世家的联络人。
人不能跟命斗,或许自己会落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止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意外。
自己不知道原本历史线上的胤礽身边有没有毓朗这个人,也不知道若是自己没来原主没死,毓朗会跟原主做成什么样的夫妻。
太子胤礽更加不知道现在世界上有一个自己,知道他未来的路,还生怕他走上既定的那条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冥冥之中已经开始改变的征兆。
想通了这个关窍,沈婉晴当即起身去西厢的小书房里写下一封信,“春纤,下午你回去一趟把这个信给我娘,让她等我爹晚上回来了交给他。”
据之前太子跟毓朗说的,石文炳最迟这个月就该从福州出发往京城来。
石文炳进京名义上是述职,但他这次回来一定会带上未来的太子妃。沈婉晴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依稀记得太子成亲挺晚,因为什么不记得了。
毓朗不是没主见的人,他每次从宫里回来,会跟自己说起毓庆宫和他当差的事,也会提及他以后的前程若是能如何如何就好。
但他只是说一说,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有数,就像自己不愿意他插手自己如何管家一样,他的前程和仕途该怎么谋划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由不得别人来左右。
所以沈婉晴想要以最稳妥的方式接近太子,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以‘太子亲信内眷’这个身份去接近太子妃,既是这样,自己在对待石文炳和石氏的态度上就得更殷勤些。
之前毓朗跟沈宏世商量怎么在石文炳进京之后帮忙料理石家的事,当时沈婉晴就觉得这事不该等,这些事情哪有等人都到了京城再办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这两家的人身份太高了,沈家以世代读书人家自居,毓朗往上数三代还真有爵位,轮到他了再差也还是个满洲旗的佐领,平日多是别人捧他们,哪有他们捧别人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沈婉晴对太子的事情还是本能的抗拒,不想多沾不想多管,躲还来不及鬼才想主动凑上去。现在心态变了,自然就见不得他们这么连差事都做不好的样子。
信里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沈宏世不要干等,赶紧派两路人分别走水路和官道往福州的方向去迎。
迎到了石文炳一家,问问人家京城的老宅有没有人留守,需不需要帮忙。顺道多看看人家带回来多少人,路上有什么需求。
然后留一部分跟着石家往回走,派一部分回来该张罗的张罗该添置的添置,最好是等石家到京城的时候,家里的炕是热的茶是刚泡好的饭菜是合口味的,这才叫把太子爷的嘱咐放在心上了。
石文炳从康熙二十年起驻守杭州就没再在京城长住过,这次回京之后他还要不要回福州不好说,但石氏是肯定要留下的。
康熙又至今还没有把册封石氏为太子妃的事情昭告天下,现在石家怎么捧着石氏这个未来的主子娘娘都尤还不够,家里的人手只有嫌不够不会嫌人多。
沈家现在过去不叫拍马屁捧臭脚,这是沈宏世给福州将军石文炳这个老上官分忧,不管是石家还是太子都不会觉得沈家这么做过分了。
要是真等到石家都到了京城,你沈宏世再屁颠颠的上门去问人家这一路好不好走啊,到了京城缺不缺什么啊,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这种屁话那才是真晚了。
春纤拿着信贴身放好就出去了,沈婉晴换下在外面折腾了半天的衣裳,又让秋纹给自己松了发髻重新编了个简单的两把头,换了件家常的衣裳这才重新起身往正院去。
沈婉晴到正院的时候除了佟佳氏和戴佳氏,还有两个面生的妇人。一个看着跟佟佳氏年纪差不多上下,看着特别精神精明。
尤其是一双眼睛都露着精光,沈婉晴只看一眼就挪开了。自己心眼太多,可别让这老太太看透了。
还有一个年轻一些,坐在椅子里脊背特别挺拔,挺拔得有些不自然,不像是非要仪态漂亮才这么着,而是压根不想碰触椅背,就连屁股也只勉强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这么个做派沈婉晴实在少见,一瞬间她就想到这是谁了,这两人应该就是完颜氏的婆婆和太婆婆,都是富昌家的女人。
沈婉晴没猜错,人家是听说毓朗得了太子爷的赏过来凑凑热闹,但其他几家凑热闹的都被戴佳氏给哄回去了,就她俩还一直留着没走,为的就是等沈婉晴。
“大奶奶前儿个去庄子上定的新规矩我们都知道了,族里和公中几个族老对这事不乐意,还专门找到富昌问这事是不是他的意思,他是不是之前就知道大奶奶的打算。”
“这是跟族里和佐领下其他人家都不相干,我昨儿个就跟小五叔说过了。”
来打听消息的人来得越快,就代表对自己这个做法动心的人越多。沈婉晴心里想笑面上倒还稳着,富昌愿意让他老婆和儿媳妇来问是好事,他毕竟是毓朗手下的领催,要是他对这事的态度是支持,之后的事情说不定能进展得更加顺利。
“不瞒着二位,我弄这么一出也是没法子,我年纪轻面又嫩,庄子上那些佃户管事跟我都没情分。要再像以前那样一年见两次,每次不过半个时辰,再过些年庄子上一年到头到底有什么事我就都不知道了。”
“大奶奶放心,我来不是觉得大奶奶这个法子不好,而是想问问大奶奶要是这法子真的管用,我们佐领下其他人家也想跟着学,到时候那些鸡鸭要是多出来了,大奶奶这边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这话我前天跟庄头儿他们刚说过,今天才回来您就问我以后的事,那我可真说不准。”
果然是人老成精,自己这边还没开始富昌就已经派人来打听以后了。这人就是猜着自己心里肯定有盘算,但是又猜不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盘算。想跟着吃肉却又怕到时候吃亏,才提前来探口风。
沈婉晴怎么能告诉他,不管她们有什么想法都摇摇头一口咬定自己没想那么多,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你们要真想看效果如何起码等到了年底再说吧。
三两句话就把这事一杆子支到年底去,富昌的老婆脸上笑意都浅淡下来。不过毓朗这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被太子看重,沈婉晴这个大奶奶在他们眼里也跟着水涨船高,人家不愿意还真就拿她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再说。
从正院出来,把富昌家的两位和戴佳氏都送上马车,沈婉晴是真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可总有那越忙越要往上凑的人,沈婉晴刚进东院就远远瞧着钮祜禄氏往自己这边走。
要是去佟佳氏那里是出门三天必须去露个面,送戴佳氏她们出门是礼貌问题,那下意识就想躲了钮祜禄氏则是沈婉晴真懒得搭理她了。
这会子转头就走也不行,沈婉晴也不知道是累狠了脑子放空,还是突如其来就想尝尝真女主被人围着转是什么滋味,侧头跟秋纹低语一声:“用点劲儿扶住我啊。”
说完以后不等秋纹反应过来,就腿一软收着劲儿往后倒,感觉到秋纹箍住自己的胳膊和腰了,这才放心往地上坐。
钮祜禄氏一直在等着媳妇儿来跟自己请安,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想直接去找沈氏又被女儿拉着不让她去。
这会儿好不容易出来了都看见沈氏了,还隔着一二十步路远就眼看着她往地下摔。
吓得钮祜禄氏也赶紧转身往后跑,等跑回了自己院子看着面色各异的嬷嬷和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坏了!自己干错事了,儿媳妇昏倒了自己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