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嫂子觉得我这人心机深,可再怎么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逼得你们东院没活路的事。我比他沈宏世更看重前程,我去这个位子比旁人合适。”
“是是是,二叔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叔最看重要面子要名声,能占便宜得好处固然是好,可要是这些东西得搭上您的名声体面,什么大便宜小便宜你都能舍了,甚至包括……”
毓朗的话没说完,只侧目往脸色苍白的舒穆禄氏身上看了一眼。这也就是赫奕到这会儿了还想要夫妻和睦这个美名,万岁爷也肯定不会拿女眷开刀,要不然他真能把自己这个二婶给舍出去。
“我不会!”
毓朗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赫奕当然知道,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可已经被赫奕的怒火逼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舒穆禄氏,哪怕是一言不发就这么坐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他说他不会,但他什么都干了。
不过这样的人心有多狠就有多聪明,他所图甚大又极其爱惜羽毛,所以把他放到督粮道上去,确实能给沈宏世省不少心,不光不用担心他闯祸捅娄子,为了他的官声和有朝一日能再回京城,他说不定还得咬牙当一把青天大老爷。
“会不会的我这个侄儿说了不算,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去找我老丈人的事现在我也不能答应二叔,我得回去问过沈氏的意思,看她怎么说。”
“外头的事问她做什么。”一听毓朗说要回去跟沈婉晴商量,赫奕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是在搪塞自己。可转念又觉得不应该,他要是真不肯搭把手今晚他就不必来。
“二叔,您可真是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啊。你要外任出京,整个西院就没想过怎么安排?”
当年分了家的两家人,因为大房没了顶梁柱又重新住到一个屋檐下,再想分开就势必得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归之后,要不然就是西院想搬走东院都得玩了命的留,要不然自己这脊梁骨就别想要了。
“二婶怀上了,要搁在几天前二婶精神好身子骨也好的时候这不算大事。从京城到福州一大半都是水路,冬天往南走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可现在二叔你自己看看二婶,就这么坐着我都怕出什么事情,就这样能跟着你一路去任上?
要是不去任上留在家里,从怀孩子到生孩子在到坐月子谁伺候,还不说孩子出生之后一两年,二婶的心思都得扑在孩子身上,到时候西院的事情除了我媳妇儿还有谁能管。”
“不用你媳妇管,我能跟着去任上。你二叔没离过京城,外任为官哪有那么简单,你们爷们外面的事情艰难,难道我们当夫人太太的每日就是吃闲饭的不成。我不去,你二叔在任上怎么跟人往来交际。”
提到自己的用处时,舒穆禄氏原本都塌了的脊背又重新挺拔起来。她这话没说错,为官做宰多的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话做的事,这个时候所谓的门生故吏和夫人娘子就得起大作用。
脏事烂事交给底下的奴才狗腿子去做,讳莫如深又不可告人的交给门客属臣去干,至于需要拉近关系推动进展的时候,大多都是交给后宅女眷,两家的夫人见一面该说的话该传达的消息就都明白了。
即便到这会儿了,舒穆禄氏也没打算离了赫奕自己过日子。她还有两个儿子,自己不能当个有名无实的二太太。
“那是二叔和二婶的事,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在官场上飞黄腾达我管不着。”毓朗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家里,二叔走了二婶也跟着走,那图南和惠中走不走。”
“两个孩子当然是跟着我们……”
“不能走,他俩谁都不能走。”
赫奕接话接得理直气壮,话没说完就被舒穆禄氏给打断了。不知道是情绪又激动还是怎么,本来还脸色蜡黄的人这会儿两颊又泛起酡红,看上去更加怪异。
成亲这么多年,赫奕从来没有被妻子当着外人面打断过话。心里噌的一下就涌起一股怒意,可惜还没等他发脾气,亦或是说舒穆禄氏此刻压根不在意他生气不生气。
她自顾自侧过身子看向毓朗:“两个孩子我得留在府里,这几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别总记恨我拿了公中的银子,这个银子你们注定留不住。”
舒穆禄氏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情。二房不回来,就大房当时那个情况说不好什么时候一个大坑,整个家底都要赔进去。光用奴才管家?不说这事行不行,就算行,难道这些奴才就不贪墨府里的银子了?
“只不过拿银子的是我,你和你额娘就还有个人恨。换成是别人,恨都叫你没地儿恨去。”
“是,二婶说得是,所以今儿二叔让我来我就来了。”
“图南和惠中不能离开京城。”舒穆禄氏仔细观瞧毓朗的表情,确定他说的话不是在讽刺自己,才继续往下说。
“图南今年十三,顶多再有两年就该说亲事了。这个时候跟着去了福州,两年时间能站稳脚跟就不错了,怎么能寻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成家。得让他留在京城,之后不管是在统领衙门还是侍卫处、护军营给他谋一份差事,这才是正道。”
“惠中会读书,就让他留在京城安心读书,等过些年他阿玛能回京最好,不能回京他就自己凭本事去考旗人科举。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到时候再想法子给他谋差事。”
两个儿子的前程是舒穆禄氏从他们出生起就一直在惦记的事,比什么都要紧。
这一次出京说得难听些就是夹着尾巴躲出京城,自己怎么着都无所谓,谁让自己真就这么倒霉,多少年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要命的大事。
可两个孩子不能被自己连累了,谁要是敢耽误两个儿子的前程,舒穆禄氏就敢生吞了他们。
“二婶,不止图南和惠中,还有两个姨娘和两个妹妹,总不能不管吧。”
“两个侍妾,要是老爷愿意就一起带去任上,要是不愿意就留在府里,府里总不能缺了她们一口饭吃。”
或许是舒穆禄氏说得过于理直气壮,毓朗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结巴了好几下才说出口。
“那还有两个妹妹,她们才多大一点儿。养姑娘比养小子更要费心思,再说咱们家的姑娘大了是要选秀的,二婶你可别胡来,真这么不管不问老太太头一个不答应。”
走,简简单单一个字。谋一个外任的官位,难但是也不那么难。真正让人操心的是这么大一个家,哪里是说扔下就扔下的。
毓朗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要是自己二叔这事成了,到时候肯定是要把一大家子人都撇下的。舒穆禄氏不跟着走还好,要是跟着去了福州,剩下这些人不是霁云管还能有谁管。
早在中秋节前那天晚上,毓朗就明白的自己妻子的心意。她要属于她作为东院大奶奶的权利,但压根不想沾手西院的事。
他还知道她已经在盘东院私产的账目,只要等府里的账册拿到手她把家里的事情都理顺了,就该着手外边的铺子和田产了。
当年分家的时候阿玛除了这个大宅子和现银,还分了三百晌京郊的田加一百晌口外(关外)随缺地,两间铺子的租子钱和在盐商那儿入的一分股。
这股份从当年老爵府到后来老太爷从府里分出来,再到后来分给自己阿玛再到留给自己。
股自然是越来越少,但再少每年都还有一千二百两出息,这些银子田产铺子生意,样样都等着她去调派安排,她哪里还有时间来管西院这摊子烂事。
“他们都不走,都留在家里。”
赫奕有些惊诧,方才毓朗说要回去跟沈氏商量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侄儿的推脱之词。
直到他强耐这性子听完自己的妻子和侄儿一来一回的话,他才相信毓朗是真的不愿意沈氏招揽西院的事,哪怕真让她管了西院的事能把这几年受的气找补回来,人家恐怕也不愿意。
“当年舒穆禄氏替大嫂管家,两房往公中交的银子就有侧重。要是你媳妇现在愿意搭把手,这个数目我们可以重新商量。
再说老太太的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儿子一走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好,要是她愿意点头,从今年年底开始二房往公中交两千五百两,当做是我这个儿子给老太太的孝敬钱,你看行不行。”
第42章
现在每年西院只拿一千五百两, 要是从今往后西院每年拿两千五百两,按着公中每年的总数东院往后也只用拿两千五,这就等于赫奕主动提出来跟东院平分, 一起奉养老太太的意思。
至于每年年底花不完的银子入了谁的口袋,这就不用多说了。当年这笔辛苦钱归了舒穆禄氏, 如今自然就该归了沈婉晴。
“二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这话我回去就跟沈氏说, 等商量出个结果来肯定给二叔个答复。”
还是要商量,他都说出每年多出一千两了毓朗这混账小子还不肯松口, 赫奕突然反应过来侄儿说了这么多不是他不愿, 而是他真的怕沈氏不愿意。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后天我就要入值没时间再多等。”赫奕没想到自己的侄儿还是个怕老婆的, 这让他有点不屑。不过现在是自己有求沈家,便是有什么看不惯的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就这两天。这事不小,便是你侄儿媳妇同意了还有我岳父那边要去游说。二叔总说姻亲靠得住, 这话本不错。但二叔别忘了沈家也是家大业大,他们家的姻亲那么多凭什么把这么个好位子给咱们。”
是啊,凭什么呢?从西院回东小院的路上毓朗心里也在不断想这个。就凭自己姓个赫舍里?
但赫舍里氏风光也没风光到自己家, 自己家在赫舍里氏这一族顶多算是不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比那些真败了家的破落户强, 可要是抠开这一层皮看内里,真就是一点回旋走错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赫奕才没打算求到一等公府或者说是索额图门上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靠自己的本事把这一关闯过去, 以后便是出京外任多年回不来,别人家也明白自家这一支有本事撑得住门户。
要是这一次赫奕为了这事主动求到那两府门上去了,索额图保下一个赫奕轻而易举, 但往后自家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亲戚而是半个奴才,即便他们嘴上不会说,但人心向来如此,拦不住别人心里这么想。
况且沈家至今也没见沾自己什么光,倒是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沈霁云张罗的。
她嫁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家里的奴仆下人对东院的态度就了殷切许多,好几个以前只知道西院门朝哪边开的婆子,如今天天往东院凑。
知道沈婉晴跟前有几个大丫鬟和冯嬷嬷、周嬷嬷占着位置钻营不进来,就去钮祜禄氏跟前献殷勤。大家伙现在都在等着看,等大奶奶什么时候彻底发威,把管家权给夺回来。
这都是沈氏的本事,自己这个大爷在家里没她有用。现在西院出了事又要她厚着脸皮回娘家,说出去真丢人。
“回来了?找你过去到底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好事,都是麻烦事。”
炕桌上摆着切成大小差不多的西瓜,从小到大西瓜都是切成一牙一牙拿起来就能吃的,偏沈婉晴觉得那么吃汁水容易顺着手指往下滑,还容易弄脏衣服,非要切成这样拿小银叉子叉着吃。
毓朗第一次吃的时候心里直嘀咕,这沈家的姑娘怎么比自己这个赫舍里家的大爷还骄矜还规矩多,后来发现吃完半个西瓜也不脏手不滴汁水,这种小嘀咕就再没有了。
如今的西瓜基本都下市了,家里的瓜是夏天提前存在地窖里的,存放得最好的那一批能留到过年那阵子去。
毓朗抱着瓷碗吃了整整一碗西瓜,把心里那股子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无名火给压下去,才一五一十把方才在西院的事情给沈婉晴交代清楚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听二叔的口气他要谋的差事已经跟岳父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出了意外他怕岳父反悔或是趁机压一压他,才想要我们出面去把这事给定下来。还有西院那一大家子,他一走指定要留给我们,我怕你不愿意,所以先回来问问你。”
“那匣子呢。”
“什么?”
“我说那装银票的匣子呢。”
匣子里厚厚一沓银票,沈婉晴拿过来一张一张点过,又仔细辨认过没有假的,这才重新收回匣子里十分自然地放在自己手边。
“我爹当初会答应跟你家的亲事,就代表他很满意你家的家世。你觉得你们这一支在赫舍里氏没落了没用了,那是你不知道你们满洲上三旗的人到底有多少优待。
我有个武艺很好的堂兄,比你强许多的那种。但他就入不了侍卫处和护军营,眼下要组建的火器营也是想都不用想。
更苦的地方我大伯又舍不得他去,真要吃苦那不如回盛京跟着我大伯卖人参去好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只能在家读书科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上。
不用你家给我家沾什么光,光是沈家有个姑娘嫁去赫舍里家这个事就够了。更何况当初是你二叔主动跟我家结亲,还舍了个长房的大侄儿出来,他能不愿意吗。
他既然愿意了,二叔的事他就一定会办,区别就像二叔说的那样只在于他们两个谁占上风,二叔到了任上我爹能给他多少人脉资源,他又能回报我爹多少,跟我是不是回去低身下气的求没多大关系。”
沈婉晴觉得赫奕这个人特别自相矛盾,一方面他自己把利益摆在最高处,对待亲兄弟留下来的侄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甚至孩子也这样,只要跟他的前途碰上了,谁都必须让路谁都必须往后排。
可到了别人身上他却又开始妄想,妄想别人家当爹妈的一心一意为孩子,他不痛不痒地让出个管家权,让自己在赫舍里家做这个劳什子的管家奶奶,沈宏世就得巴心巴肺得替他谋个心仪的差事。
最好再尽全力替他把前路都铺好,就等他去摘果子,这他娘的是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那行,今儿晚了,明天早上我再过去一趟,这事让西院自己想法子去。”
“嘿,我说这么多白说了是不是,大爷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事我不答应了。”
“不是……”
“不是你说你爹不会因为你回去就答应给我二叔谋差事,我听了啊,听得真真的。”
看着盘腿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我这男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的沈婉晴,本来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可贴心的人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你有什么就跟我直说,你心里想的我猜不中。”老猜不着,她该嫌自己笨了。
毓朗觉得奇怪,明明自己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就老是猜不透沈婉晴的心思。她办事的章程好像跟自己见过的听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这话说给你听是给你交底,又不是要你把这话去跟你二叔说。
我的意思是这银子我收了,他说的事情我们也能办,但这事办不办得成不在我在我爹。我就是今晚上连夜回去求我爹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个意思你得明白。”
“懂了,这是打算只收银子不办事,对吧。”
毓朗点点头,明白沈婉晴是什么意思了。真回绝了西院,用不了赫奕说什么老太太那边就得闹起来。朝廷以孝治天下,孝道二字压下来是能压死人的。
“能说出这话就还是没懂。二婶管家五年,第一二年听小姑说她特别大方,别说从公中拿银子,为了拉拢人心自己恐怕还垫进去一点儿。
咱们抛开那两年不算,这三年光是公中每年年底余下的银子,进了她口袋的四五千两总有了。这还不说底下人孝敬的。”
沈婉晴抬头看毓朗一眼,见他神色很平静这才继续往下说,“这些人不光有庄子上和铺子上的,还有你佐领下的人,这几年跟西院的关系都不错。”
“我知道,这几年我入护军营也有这个关系。我阿玛一死他们心就跟着不踏实,一是我年纪小怕我管不好旗务,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