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年纪小,本来平时也常在门房上混着,他迎上去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舒穆禄氏的院子他没进去,但主动殷勤给彭大夫领路,还是听到了几句要紧的话。
“彭大夫从西院出来,是二太太跟前的奶嬷嬷送出来的。到底什么病症不好说,就听见彭大夫一再嘱咐不让二太太动气,也不要忧思过重,最好是静心养着的话。”
专门给女眷看病,又不让动气还不要操心,沈婉晴去抬头去看青霜和春纤,一屋子里三个人谁都没说话,但谁都看明白了互相没说出口的意思。
春纤和青霜是高兴,谁都能看出来二太太不情愿把管家权交出来,老太太也不想给,大奶奶眼下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硬着头皮跟她们慢慢磨,非要把东院的帐给磨到手。
可要是二太太又怀上了,亦或是身子真的不好得了要静养的病,这管家权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都得交出来了。在赫舍里家没什么比孩子更要紧的,要是二太太为了管家权让孩子有什么差池,那才真是出大事了。
“这事先别往外传,西院不说到底是什么回事,东小院谁也不能出去胡说。既然要静养那就静养,正好刚过完节我们也都歇一歇。”
不管是真的怀上了还是病了,亦或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要把这阵子风头躲过去,沈婉晴都不打算乘胜追击,这人脑子不糊涂就好。
今天在马车里的话沈婉晴不是危言耸听,这种放印子钱逼死旗人的事,谁知道后面怎么发展。自己这种小卡拉米,把该做的该说的该示警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老老实实苟着。
转过天来,沈婉晴在正院请安过后就直接回了东小院,一整天都待在东小院没出门,弄得钮祜禄氏和佟佳氏都派嬷嬷来问,是不是出门一趟病了。
沈婉晴对此多少有些无奈,她知道她们是奇怪自己今儿怎么没去西院,可人家毕竟都病了,自己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吗?
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她们非要跟自己打马虎眼,沈婉晴就干脆也往床上一趟,哼哼唧唧说自己头疼,既不打算再去西院也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全然一副赖皮模样,弄得众人都没了脾气。
本来沈婉晴的打算是在东小院老老实实待几天,等着毓朗从宫里回来,两人把这事商量过以后,再看到底该怎么办。
谁知还没等到毓朗回来,外边就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广源行的事被御史和步军统领衙门一起上折子捅到御前,真闹大了。
第39章
广源行放印子钱逼死旗人, 万岁爷下令彻查各大票号钱庄放印子钱逼死人的案子,连同严查旗人放、借印子钱,烂赌狎女支也一并查处的事很快就传开来。
毓朗在毓庆宫也听说了一些, 听说的时候正好是在值房跟人聊天,为此人毓大人还颇为感慨的说, 幸好自己手头没钱,有钱也都花在买刀买马上了。
“你这还引以为傲了是不是, 咱们晚上无事消遣开个档口,一问你就说没银子, 昨天木格说他叔叔要卖一把腰刀, 这小子也不说先看看东西再说, 就非拉着人家说什么都要人家把刀给你留着。”
毓朗的银子想来只有几个去处, 要么散出去走关系拉人脉,要么买各种各样的刀,再不然就是花在吃上头, 妥妥一个小毛病一箩筐大毛病不沾的八旗少爷。
“木格他祖上就是开铁器铺子的,他们家入关前打铁锻造的手艺一绝。他叔叔要出的刀能次得了吗,再说了就算这次的刀我不喜欢又何妨, 那下次再有刀要出他是不是得先想着我。”
木格出身正红旗, 家世并不好。按常理该入正红旗包衣, 好在祖上有这独门的手艺,被正红旗旗主和硕礼亲王看中, 从正红旗包衣抬入正红旗, 世代都是礼亲王家的属臣。
礼亲王一脉传到现在, 是由代善第八子祜塞的第三子杰书承袭。十七年前被任命为大将军平定耿精忠,改爵位为康亲王,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都算是有实权的宗室王爷。
木格的阿玛当年也跟着出征, 一直负责武器后勤的补给。这样的位置上或许不起眼,但在主子眼里却是少了谁也少不了的角色。
木格就是这次万岁爷革出一批毓庆宫的侍卫之后,从下五旗补上来的。要说这后面没有康亲王府的举荐,说给谁听谁都不信。有本事又有后台,木格就比毓朗先来毓庆宫几天,人缘却着实不错。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贼上什么好东西就不放手了。”
“那是,我也就这点儿爱好,再不上点心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万岁爷要查放印子钱的事,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没了正行。这一班的一等侍卫就耿额一个人,他下了值就待在毓朗鄂缮和他的那间屋子里不出来,这会儿一屋子侍卫除了毓朗还有一个二等侍卫。
那人是镶黄旗富察家的人,年纪比众人大些,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从进门起就坐在一旁一边给花生沫搓皮还不忘抿一口小酒并不多言,毓朗自然也不会开口去拦。
拦不住,也不愿祸从口出。这事要么不查要么就牵连甚广,自己干嘛就为了过个嘴瘾得罪人。
所以鄂缮一提银子的事,他就借机岔开了。等众人顺着毓朗的话题聊起银子不够花这事自然越聊越远,等到最后散场的时候,谁也不记得起初聊的是什么了。
毓朗打心底里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却不知不远处有个大惊喜在等着他。
又是五天,这一次下值出宫是傍晚,踩着夕阳从紫禁城里出来又是别样滋味。少了上次那么些感慨,毓朗出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接自己的马车。
可惜马车没找见,就瞧见远处墙根底下站着常顺牵着马。中秋一过天气转凉,这次进宫当值时沈婉晴非要给带上的宁绸松绿色常服跑,毓朗出宫的时候已经能穿得住了。
傍晚的宫门口小凉风飕飕的,常顺缩着肩膀脖子靠在马边上,让马给自己挡了一大半的风。远远看着自家主子往自己这边走,这才站直了身子抖落抖落手,笑着迎上去。
“爷,累着了吧。瞧瞧奴才给您带了什么。”
常顺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一个里头包着驴打滚,一个包着椒盐味的大薄脆。
“今儿怎么这么机灵,还知道给爷带东西了。”
“大奶奶吩咐的,大奶奶说这个时辰从宫里出来肯定没吃东西,让您先垫一口。”
“有这功夫咱都到家了,你大奶奶也是,我一大老爷们的还能饿出毛病来?”
说是这么说,毓朗打开油纸包的时候眉眼间都带着笑。进宫当差好几年也没见谁操心自己在宫里会不会吃不饱,怪不得额娘以前常说得娶个媳妇,娶个媳妇心就定了就不觉得日子难过了。
以前毓朗只觉着这话荒唐,日子难过不难过跟多个人少个人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还真是不一样。
“今儿怎么没准备马车啊。”
毓朗连着吃了几块驴打滚,又拿了两片薄脆在手上,才又重新把油纸包包好,打算带回去给沈婉晴也甜甜嘴。
“大奶奶催您赶紧回去,还是骑马更快点儿。”
“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你们大奶奶把西院给惹急了。我出门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真要有什么事你看着些拦着些,再不然托人进宫给我递个话,都忘了是不是。”
毓朗真着急生气的时候有点儿碎嘴子,这事毓朗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就毓朗自己不觉得。
常顺见自家主子站在马旁边嘀嘀咕咕就是不动,干脆直接上手扶着毓朗上了马,“爷,回去您就知道了,大奶奶在家等着呢。”
见常顺支支吾吾不肯说,毓朗猜到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扬起马鞭不轻不重抽在马屁股上便往后赶,留下常顺一溜小跑跟在后头,等到马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常顺竟也一路快走跟了上来,连大气儿都不喘。
下了马,毓朗随手把马鞭扔给门房上的奴才,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柱子你这什么怪样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
“奴才笑呢,大爷回来奴才心里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柱子比毓朗还小两岁,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老实孩子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
本来他家里想要让他在毓朗跟前当差,可这孩子连假话和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带出门去实在是不放心,这才把人放在门房上了。
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毓朗抬手冲跟在身后的常顺点了点,那意思就是等老子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回头再来收拾你。
谁知回了东小院听沈婉晴把事情一说,就觉着自己脑袋上挨了一闷棍,哪里还顾得上收拾柱子那小子。
“万岁爷下令彻查印子钱的事,不光查了放印子钱的票号,还把京城往那几个票号里放银子,专门拿去放印子钱的人家也一并查了。
咱们家二太太前后在广源行放了一万两有余,广源行给二太太的利钱都是按着顶格算的,存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是钱庄放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二太太的本钱也就回不来了。”
这种话平时写上了也就写上了,像广源行这样的大钱庄在没危机的时候,是肯定不会让这些存户的银子回不来的。
放印子钱的高利和追债时的不择手段,都保证了广源行来维持自己的信誉,而二太太们这些人只要该自己的利钱本钱不少一分,别的自然不会过问。
“广源行被查了,二太太的银子眼下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了。不过这不是大事,她的银子回得来也用不到咱们身上,要紧的是这事牵扯到二叔身上去了。”
康熙要彻查印子钱的同时,他其实也明白这事压根彻查不了。或者说彻查了这一轮,等回头这股风声小了,又会有新的钱庄接手这些要存银子的要借银子的人,只要这些人没死绝,这门生意就会永远延续下去。
“二太太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谁在意?听说步军统领衙门和都统衙门把名单查清楚交到宫里的时候,人家白字黑字写的是二等侍卫赫奕之妻,这不是正好触到万岁爷的霉头上去了。”
像舒穆禄氏这样明摆着把钱让广源行拿去放印子钱的人不少,上三旗的人家更多,家里男人在侍卫处护军营当差的也有。
但谁让赫奕这两年在御前露了脸,是属于康熙认识记得,平时时不常还老让他办事跑腿的那一个。
人家万岁爷前脚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后脚就发现鸡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沈婉晴想想都觉得替他尴尬。
“听说万岁爷在乾清宫把御前牵扯进去的几个侍卫都骂了,骂完了照样要当差,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至少咱们家没听着什么。还是等二叔回了家,直接冲回西院跟二婶大吵了一架,我们才知道这里头的原委。”
“怪不得我在毓庆宫也只知道广源行的事,别的事反而没听说。看来万岁爷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下狠手,连宫里都瞒了,就防着有人去乾清宫求情。”
“这话怎么说,动手逼死人的毕竟是广源行,御前侍卫都是你们满蒙上三旗的子弟里选拔出来的,万岁爷真下得了这个狠心?是不是朝廷还有什么别的动静,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
三征噶尔丹,这才征了第一次,第二次具体是什么时候沈婉晴不知道。
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千百年来都一样,打仗的难处从来不是仗怎么打该派哪个将领,而是这之前的准备工作。
该准备多少粮草,征用多少民夫,被褥衣服铠甲武器军械后勤补给战马军医,一针一线都得算计好安排好。要不然大军推到前线要什么没什么,不输才有鬼了。
康熙现在突然对八旗这么较劲较真,弄出一副非要血染菜市口以震慑八旗的架势,沈婉晴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位爷现在就已经开始为下一次出征做准备了,包括现在杀鸡儆猴也只是捎带手的威慑。
第40章
沈婉晴心里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 本来夫妻二人说得好好的,谁知她这话还没说完毓朗就露出一副特别一言难尽又不可言说的复杂表情,看得沈婉晴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
“怎么了, 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错,太没错了。”
不是毓朗太小看了沈婉晴, 而是他长这么大,身边见过的夫人太太再能干, 也都是在内宅家事上能干。沈婉晴明明也不怎么过问外头的事,怎么一猜一个准。
而且能对朝廷里的事敏锐度这么高, 这就跟猜不沾边了。即便真是猜出来的, 这心思得多缜密对外头的事看得有多清楚, 才能从一件查印子钱的事联系到朝廷用兵的事情上去。
“那是大爷不高兴我琢磨这些?”
人总处在轻松惬意的环境下就会不知不觉地松懈, 这事要是放在自己刚穿越那几天,沈婉晴顶多也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如实告诉毓朗,绝对不会多嘴说这么多。
“你看你, 我说什么你就这幅样子,大奶奶胸中有丘壑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怎么可能不高兴。”
人生来慕强, 毓朗也违背不了人性。沈婉晴的能干和眼界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当明白这一点之后, 毓朗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只晓得他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妻子, 怎么都挪不开眼。
“行了行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耍花腔, 快说到底是不是我想的这样,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西院这次不会真的折进去吧。”
既然已经显露了自己的本性, 再瞒着反而矫揉造作。倒不如顺水推舟理直气壮些,再说自己之前一直顺着原主的路子在走,也不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原主未嫁时的沉默讷言反而成了最好的借口,心中有成算面上不显的沈家姑娘,嫁了人长大了知道替自己谋算了,性情和处事都变得更成熟厉害些,不算太出格。
“前天我在继德堂里头轮值的时候,正好碰上索中堂去见了太子,提了万岁爷要建火器营的事。
去年噶尔丹率部逃到科布多,看着是打退了但这事肯定没完。草原上那些人散得快聚得也快,我看用不了几年万岁爷还得对噶尔丹用兵。”
为什么会建火器营,就是去年征讨噶尔丹的时候,恭亲王常宁部与噶尔丹在乌珠穆沁交战打得很狼狈。常宁攻不下噶尔丹,反被噶尔丹占了乌兰布通。之后还是裕亲王福全率部以火器火炮攻城,噶尔丹才节节溃败。
虽然打败了敌军,但也正因为这个变故没能把噶尔丹活捉。放虎归山终成大患,班师回朝之后万岁爷要建火器营的消息一直没断过。从去年到今年大大小小的流言传了不少,直到这次索额图跟太子郑重提及这事,毓朗才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定下来了。
“火器营的人肯定要在八旗里选,据说汉八旗和蒙八旗还不一定有资格参选。调子定得这么高,这个裉节上出这种事,不是打万岁爷的脸吗。”
毓朗说着说着没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替赫奕担心,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他头疼的是火器营他也想去,太子跟前贴身的侍卫不好当,要是有可能,他还是想做一个太子用得上却又别黏得那么紧的亲信。本来这事不算太难,现在西院出了事会不会被牵连可就不好说了。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起了想要去火器营的心思,外面的事情自己不过随口一说,都说准了又如何,也不是眼下自己能解决或是掺和的,还是先把家里这摊子事弄明白了要紧。
“反正事情就这么个事儿,万岁爷到底想怎么办我们瞎猜也没用。昨儿二叔跟二婶吵完还派嬷嬷来了咱们院子一趟,说是等你下值回来让你去一趟西院。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过去,别耽误。”
“这会儿啊,要不还是吃了饭再去吧。”提起西院毓朗就觉着头疼,偏这事还不能不管,真撒手不管站干岸看着,明儿个亲戚街坊的唾沫星子就得把自己淹了。
“尝尝这个,常顺专门去护国寺买回来的,他们家糯米蒸得特别好,黄豆也炒得香,是我在护军营的时候两个蓝翎长给找着的,别家没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