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和玉容散都不算贵重,只这颗心叫人稀罕得紧。兆佳氏来来回回跟鄂缮说了好几次,嘱咐他一定记得替她在毓朗跟前说沈氏的好话,还说等得了空两家定个日子,要一起出城拜佛赏枫去。
“你嫂子说了,心疼她弟妹一个人在家都没个说话的人,说要是你不知道心疼人儿,她就干脆把弟妹接去我家住。”
???
送东西毓朗猜着是怎么回事了,那天自己把名单列出来之后,沈婉晴又着重问了他眼下跟谁关系最好,之后跟谁往来最多。当时他以为问这个事要先送这几家,没想到人家哄人高兴的本事那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还家里就她一个年轻媳妇没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把二婶气得直跳脚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赏枫就赏枫,自己休沐多的是时间,倒是人家大奶奶日理万机家里家外都要顾着,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空来。
“那就等这次出值以后去吧,这会子枫叶也差不多开始红了,没有红透的枫叶也别有一番滋味,到时候再去香山寺转一圈。”
心里吐槽沈婉晴会哄人是一回事,想要带人出去玩儿又是另外一回事。原以为成亲就是家里多了一个人毓朗,现在看着沈婉晴给自己和东院做的事情,也渐渐变了心思。
“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鄂缮本就是带着兆佳氏的任务来的,现在毓朗欣然应约,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定了下次轮休大假的时候两家一起去赏红枫,听见外边的动静,两人这才起身往屋外走,准备上值当班。
或许是上次胤礽给的顺刀起了作用,毓朗被负责护卫毓庆宫的散佚大臣自然而然地划分进了‘太子亲信’那一拨里,上次当值还在继德堂外边,这一次就被分配到了书房里当差。
反倒是上次一直跟随太子身侧的耿额今日连人都没见着,直到毓朗带着当班的侍卫走到继德堂门口,才碰上从外边回来的耿额。
“耿大人。”
“到交班的时辰了,先进去吧。”
按道理太子跟前当班的侍卫都得由一等侍卫领班,只有一等侍卫不在或没有的时候,才会由二等侍卫临时补上去。
一等侍卫不光要在主子跟前护卫,还得负责整个当值期间的岗哨布置,巡逻时间和路线,不定期地巡查每个门户的守卫情况,不是亲信中的亲信不可能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一个位置有多要紧,就有多少人盯着,就得多小心。毓朗自认心性功夫都不差,他此刻喊住耿额不是怕自己做不来,而是他得确定耿额的态度。今儿放自己进去了,以后在太子跟前争宠的人可就又要多一个了。
耿额看着眼前眸色明亮如同琥珀,眼神里明晃晃装着‘我想要’,活像只狼崽子的毓朗,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当年好像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觉得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就一定能封侯拜相,大有前途。
但现实往往是一只大手,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个大嘴巴。耿额眼下就属于挨了俩大嘴巴的处境里,别说他刚从乾清宫回来有借口不去太子跟前,就是没借口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去。
“你小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上次不还在太子爷跟前说什么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会出问题,这会儿又多想什么呢。”
论年龄耿额得跟额尔赫是一辈人,官职高资历老。他这么带着几分调侃和提点的语气,毓朗听也就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主动冲耿额点点头,随即便带着本班的侍卫入了继德堂。
继德堂的东暖阁不大,四四方方一个小院,毓朗把手底下的侍卫在门口和宫道都安排好之后,这才顺着檐廊往里走。
“毓大人,两日不见好气色啊。”
“我才来何公公就拿我打趣,明儿个我还是守门去得了。”
毓朗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何玉柱手上,中秋的节礼宫外的同僚要送,宫里的这些太监也不能不打点。
礼多人不怪,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的时候,总不能平时什么都不干,就舔着个大脸跟主子说,等日后主子您落了难奴才肯定守在您跟前,那是找死不是表忠心。有些事嘴上说得再好没用,就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子贴心。
“毓大人太客气了,前两天过节奴才藏了点儿好酒,今晚上给大人送过去。”
太子党大方的臣子不少,但像毓朗这样手松的又不颐指气使招人烦的还是稀罕货。何玉柱笑着把荷包收起来,随即就侧过大半个身子示意毓朗进东暖阁去。
“这个时辰,顾大人该在里头吧,我还是守在外边吧。”
当年万岁爷点了汤斌、耿介两个大儒给太子当老师,本来这个安排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为了太子好。
但权力场上的斗争向来残酷,汤斌四年前因提倡太子的仪仗排场该精简,被明珠等人抓住把柄攻讦,加上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时不时的反复无常,老大人受不得这个气郁郁而终。
等汤斌死后,太子仪仗该减的不该减的还是砍下来大半,明珠一党先假模假式替太子鸣不平,后又借汤斌的提议让万岁爷来制衡太子,实在是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而耿介的处境亦是如此,这人的性子正合了他的姓,耿直得硌人牙,别说外人受不了,就是太子很多时候也受不住,师生之间明知道对方是个好的,却依旧不怎么亲近。
唯一比汤斌强的就是身子骨,斗不过明珠那些人,又跟索额图说不到一处去,多次请辞之后终于回了老家,前年也死了。
这两人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俩名气再大也是汉人。太子跟前有以索额图为首的满洲勋贵世家,汉家大儒怎么看怎么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儿。
直到这两人都先后故去,胤礽这两年又一直被明珠一党掣肘拆台,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当年他皇阿玛给他安排这俩大儒到底多用心。汉人官员和文人的支持,又多么必不可少。
明白了自己当年没尽力支持两个老师这事做得多荒唐,如今的太子对于身边的几个授课的先生都十分礼遇。
哪怕是一向看不上这些‘酸腐文人’的索额图,也被太子冷着脸叮嘱,不要跟他们争一时之气,更加不要自视过高就觉得这些拿笔杆子的文人无用。
别让明珠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实在看不惯的就少看别看,总之不能再不齐心,叫外人钻了空子。
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却难。好在如今给东宫讲课的先生性情都跟之前那两位不一样,一个顾八代原是武职,曾参与过平三藩,被万岁爷夸赞是忠勇兼备。
回朝之后又做了内阁学士、吏部侍郎,入内廷给众皇子们授课。他不是太子一个人的老师,但每隔几天都得来毓庆宫给太子讲经授课。这人为人正直品行高洁,便是索额图也从来不在他跟前耀武扬威。
这么个文武双全又孤高清廉的人,毓朗这个从小读书就有点半吊子的,远远看着他背影都打怵。早在今日进宫的时候他就打听了,今天轮到顾大人来毓庆宫讲学,现在要他主动迎上去,哪怕听课的不是自己他也不大乐意。
“毓大人放心,顾大人被召去乾清宫了不在。太子爷跟前只有徐大人在,徐大人那性子谁不知道,您放心进去。”
顾八代是文师傅,胤礽跟前自然还有武师傅。康熙给胤礽挑选的武师傅徐元梦也是文武双全,甚至他在读书一道上还更为出色。
徐元梦少时有神童之名,精通满蒙汉文,十八岁中举之后便被选入内廷,在上书房当差。时人都知道徐元梦学识好,但其实这位大人的骑射功夫也十分出色,只不过有神童之名在前,倒把他这份本事给掩了大半风头去。
徐元梦和顾八代名字听着虽是汉人,但两人都是满八旗在旗的旗人。顾八代姓伊尔根觉罗氏,出身镶黄旗,徐元梦姓舒穆禄氏,出身正白旗,都是从上三旗选出来的天子近臣。
一听是徐元梦在里头,毓朗的心放下来大半。因为徐大人这个舒穆禄氏跟家里二太太那个舒穆禄氏之间还沾着点亲戚关系,这会儿进去至少不会惹了人家先生不高兴。
入了东暖阁书房,贴身护卫的侍卫有其专门待着的位置。这地方不能太显眼,不能说旁人一进屋子瞧不见太子先看见侍卫,这就不对。
但是也不能离得太远,因为太子跟前的侍卫不光要护卫主子,还要负责在太子有需求的时候能顶得上去。说白了这个身份很像后世的勤务兵,乍一听级别不高,但却是实打实的近臣。
而给大清太子做贴身侍卫,还有个人人心里有数但谁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任务:替万岁爷看住太子。毓朗需要默默记下所有进出继德堂的人,这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防万岁爷召见要问的时候,自己再答不上来那就是大罪过了。
毓朗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听着徐元梦跟太子讲祖宗之法讲为君之道,听得他眼皮都耷拉下来。要不是手指死死抠着手心,毓朗此刻站着都能睡着。
“今日的课就到这儿,太子爷您歇一歇,等用了午膳下午奴才再过来。”
“今日先生下课比平时要早一刻钟,可是有什么事情。”
胤礽拿出怀表看了看,徐元梦为人虽有几分桀骜和自己的风骨,但授课教书的时候最讲究一个规矩。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一向是不差分毫,今天突然提前一刻钟下课,胤礽多少有些诧异。
“奴才这会子再不走,毓大人说不定就要在太子爷跟前出丑了。”
徐元梦饶有兴致的往毓朗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惹得太子也跟着往毓朗身上看。
见这个第一天进继德堂当差的族叔那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也忍不住边摇头边笑。嘴上说着毓朗没规矩,却还是点头让徐元梦先行离开了。
“主子,奴才失仪了。”
“昨晚没睡好?”
“回太子爷的话,睡好了。”
“那怎么还到孤这儿犯困来了?说老实话,别拿那些片汤话糊弄孤。”
“不敢欺瞒主子,奴才从小就这样。一听先生讲课就犯困,为此前些年没少挨打。”
太子今天的心思不在读书上,毓朗都看出来了徐元梦自然也看出来了。徐元梦点了毓朗当借口先走,不过是替太子找了个无伤大雅的由头,反正太子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事就怪罪毓朗,如此一来可不是皆大欢喜。
“胡说,你当孤天天在东宫出不去就没见识,希福大人这一支打没入关之前就是咱们满洲出了名的读书人家,便是徐大人在你家跟前都不敢托大。你们家的孩子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你说你一上课就犯困,哄孤高兴是不是。”
太子从书桌后头绕出来,踱步走到毓朗跟前,让毓朗抬起头来,仔细看清楚他眼白里的血丝,和尽力掩饰后还是没法完全掩盖住的困劲儿,这才转身坐在暖榻上,颇有些好笑地冲毓朗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
“奴才从小是读书,可打小就有一毛病,学过的东西听不了第二次。年幼的时候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总觉着这个容易那个也容易,先生讲的功课那还不是一听就懂了。”
既然都懂了,那还翻来覆去听个什么劲儿。少年心性骄傲得以为天第一老子第二,在学堂家塾里坐不住,就一个劲儿地想方设法逃课出去玩儿。
“那时候只觉得自己机灵,老老实实坐在学堂里读书的堂兄弟族兄弟们都不如自己。直到后来拿着书好些东西都一知半解的,才后知后觉是奴才自己太笨了。”
“你见天的逃课,先生难道不告状?”
毓朗说的这些胤礽有些想象不出是个场景,毕竟入上书房读书的皇子规矩都是顶好的,即便是年纪最小最顽劣不堪的老九老十,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偷偷把蝈蝈带进上书房去玩儿。逃课?想屁吃去吧。
真敢这么干,都不用康熙这个当皇阿玛的说什么,就是太子和胤禔都能拿着鞭子转圈抽。毕竟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大哥,康熙一向讲究兄友弟恭。弟弟不争气不学好当哥的不教训,回头挨抽的就该是太子和胤禔了。
“哪能不告状,奴才的阿玛生前打奴才打得都吓人,马鞭子抽断好几根,打得奴才的额娘一边哭一边带着奴才回奴才外家去,说是儿子是个败家子也比留下被他打死强。”
说起自己以前顽劣的事迹,毓朗非但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反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说得眉飞色舞的。
胤礽从小被康熙养在自己跟前,在外人看来太子说是被万岁爷捧在手心养大的也不夸张。但对于毓朗说的这种父子之间的相处,他听着还是觉得很陌生,像是听故事,很有意思却也满心疑问。
“你就不怕……”
“你就不怕你这么顽劣,跟你阿玛离了心。”
从小,胤礽就被身边伺候的奶嬷嬷和赫舍里氏留下的大宫女一再叮嘱,不要违逆皇上。
万岁爷是皇父,先是皇再是父。这个道理胤礽从不懂到一知半解再到深信不疑,他是打心底里不明白毓朗怎么能这么混不吝,他就不怕被阿玛厌弃,毕竟他家也不止他一个儿子。
毓朗没想到太子会这么问,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亲爷俩有什么离心不离心的,再说了就赫舍里家那点子家当再离心又能怎么着?所以这话太子绝不是问毓朗,而是在替他自己问。
“太子爷,亲阿玛再生气还能怎么着啊,大不了等他气过了,我去他跟前装个乖卖个可怜,不然头天晚上不涂药,第二天故意一瘸一拐回家转一圈,这事不过去也过去了。”
太子胤礽其实不像外边老百姓传的那么邪乎,太子端方也不时时刻刻都端着架子,谁见了都跟见了活祖宗一样,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敢放肆。
至少此刻胤礽手肘撑着炕几,坐在暖榻边听毓朗侃大山就侃得挺认真。毓朗也越说越来劲儿,连去世好几年的额尔赫都好像只不过得了差事出了京城,并不是毓朗再也见不着的。
“太子爷,奴才是不是多嘴了啊。”
胤礽听得入神,毓朗把能说的都说了,这位爷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弄得毓朗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不是外人,外人也没你这个胆子,孤问一句他们答一句,没意思得紧。”
“你那话说得对,亲阿玛,再生气也不能怎么着。”
胤礽深深看了毓朗一样,毓朗想借着进毓庆宫的机会往上爬,野心只差刻在脸上了。
要是换一个人胤礽不见得喜欢,可偏偏对着毓朗他就是讨厌不起来。胤礽说不清因为什么,眼下只能草草归结为:这人聪明。
第37章
本来挺好一句话, 硬是被太子说得意味深长。这话毓朗死活不敢接,只能低头装傻充楞当自己是块木头。
昨儿中秋节宫里摆宴,毓朗正好休沐不用进宫, 家里也没谁有进宫赴宴的资格。等到听说大阿哥在宴席上喝多了被万岁爷斥责忘形没规矩的热闹时,都是今天早上了。
大阿哥这两年风头颇盛, 去年征噶尔丹,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也跟着出征了。虽然跟大阿哥不在一路, 但大阿哥作战英勇的名声,还是隔几天就能听上一次。
上了战场, 谁是阿哥谁是王爷贝勒不那么稀罕, 军中只有军令如山, 身为佐领毓朗只听本旗参领的调派, 其余的人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擅离职守。
在那种直面生死的战场上,大阿哥再尊贵也比不了副将军胤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带兵有方来得令人拜服。现如今胤禔这个大千岁的威望都是靠他自己打回来的, 谁不服气都没用。
胤禔是康熙养住的第一个儿子,惠妃在康熙八年便入了后宫,也就比荣妃迟了两年。康熙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惠妃近年随也不再那档子事上伺候, 相处了二十几年, 就是个物件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这两年朝中人人都觉得万岁爷抬举大阿哥,是为了制衡太子, 不让索额图一党权势过大, 但有些事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局中人才分得清楚。
胤禔又不是个傻子, 他皇阿玛是真喜欢他这个儿子,还是全然只把他当做太子的磨刀石,他还是看得清的。
万事都有两面, 要是万岁爷真的摆明了把大阿哥当一把刀用,胤禔或许还不会生出野望。可这些年康熙对胤禔这个长子也很好,曾不止一次公开夸赞自己这个长子文武双全,龙章凤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