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失就是得

　　差不多就在沙赫萨菲踌躇满志等着阿巴斯港的伊玛目回信时，在霍尔木兹港东南三千多公里外正上演着一幕极不对等的战斗。

　　科伦坡城以北5公里，凯勒尼河北岸有座小港口和一片被木头围墙圈起来的房屋，这里就是大明帝国在锡兰岛上租用的补给港。

　　平日里小港口只为路过的海军舰船提供部分饮水、蔬菜和水果补给，规模不大。而且按照当初与康提王国的约定，守军不能超过200人。

　　此时正有成千上万光着上身、穿着裙子的男人，口中高声叫喊，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冲向木头围墙，搭起人梯手脚并用向内攀爬。

　　这些人正是康提王国的军队，暂且叫做军队吧。当地人没有军服的概念，拿起武器就是兵，放下武器就是民，顶多在胳膊和脸上画些线条，用来区分彼此身份。

　　在17世纪的锡兰岛上存在着两个国家，北方的贾夫纳王国和南方的康提王国。

　　贾夫纳王国的组成主体是泰米尔人，都城在贾夫纳，位于锡兰岛最北端，是座海港城市。康提王国的组成主体是僧伽罗人，都城在桑格特格勒，位于中部山区。

　　早在16世纪末，贾夫纳城就被葡萄牙人攻陷了。国王被杀，王子扶上王位成为傀儡。而整个锡兰岛上的泰米尔族群比较善于航海，大多在沿海地区活动，一旦海上无法占据上风，很难依靠地理环境进行长时间抵抗。

　　而僧伽罗人最早是从印度半岛北方迁徙而来的雅利安人后裔，既没丢掉老祖宗的游牧技能，还掌握了农耕民族的本事。锡兰岛中部的群山，就是他们的天然堡垒。

　　葡萄牙入侵者船坚炮利，还有火枪相助，在战斗力上比较原始的僧伽罗人根本无法抗衡。但是进入群山密林之后，火器的威力被大大抵消了，而人数优势则逐渐展现了出来，说到底还是葡萄牙人太少。

　　就这样葡萄牙人占据了沿海的港口城市和部分平原，康提王国则守着中部和南部群山，两边打了几十年互有胜负。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进不了山，一个靠不了海，僵持下来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打了这么多年还对付不了葡萄牙的几百守军，太缺乏军事训练了！”

　　帝国海军陆战都司都指挥使游不快站在秦级战舰的甲板上，举着望远镜向基地张望。康提士兵的表现让他兴趣寥寥，也对今后的暗中援助计划不太有信心。

　　先不说能不能正常使用、保养帝国生产的钢板弩，光是训练基本军事技能，没个一年半载就出不了成绩。

　　底子太差了，冲锋的时候挤成团，哪儿人多往哪儿跑。也就是负责守卫这里的天权卫百户提前接到命令，早早把人和装备都撤到了码头。那边一冲锋，这边就朝天放枪，然后赶紧上船溜之大吉。

　　如果留下一二百人，再配上几门野战炮，这几千康提士兵人人都悍不畏死也攻不下这座连正经永固工事都没有的小港口，跑慢点的话回不去几个。

　　“都司不用担心，只要能给他们提供有杀伤力的远程武器，城里的葡萄牙人就该头疼了。那些仆从兵大多也都是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经常玩战场反水。

　　葡萄牙人别出城，前脚刚迈出城门，肯定有人通风报信，稍微走远点就得挨黑箭。参谋部做过统计，估算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加起来能有一百多万。用一百条命换一条命，葡萄牙人也换不起，顶多两年就得拍拍屁股跑路。”

　　天权卫的驻所虽然不在科伦坡，但指挥使高烈还是跟着印度洋舰队来了。他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对顶头上司的评价提出了不同见解。

　　“两年？别想了，半年都不会有。参谋部接到的命令是以科伦坡城为基础，在年内完成新海军基地的规划。算起来陆战都司顶多有三个月时间可用，在雨季到来之前必须把科伦坡城拿下来。”

　　被部下指正了，游不动没有恼怒，卫指挥官如果不了解本卫驻地的情况那才真该生气。但在他的位置上考虑的内容又与下一级指挥官不同，更多要琢磨大局。

　　“三个月？不可能，靠他们根本不可能！除非……都司，我有个办法保证好用。让咱们的兵光着膀子穿上裙子，再把脸上多画点墨彩，上阵之后不许说话。只要把葡萄牙人全歼，就没人能认出来了！”

　　现在高烈终于知道海军参谋部为什么下达如此弱智的命令了，原来是想干坏事但又不能让人知道。可这并不是命令太弱智的借口，想不让葡萄牙知道科伦坡港是大明海军攻占的办法还有很多，比如化妆成康提王国士兵。

　　“……高烈，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

　　游不动撇了一眼岸边的火光，这座基地算是完蛋了。但愿那群傻乎乎的康提士兵没忘了把仓库里的武器和炸药拿走，否则这场戏就白演了，这座港口也就白烧了。

　　“那是，当年在御马监勇士营里选人去海军我是第一批。您琢磨啊，笨蛋能入选吗？”被顶头上司当面称赞，就算没有书面文件起不到任何作用，高烈也有点洋洋得意。

　　他是第一批的老海军，1612年就加入了，论年龄和资历比游不动和绝大多数海军将领都高。之所以至今还没升上高位，自认为是学历问题，并不是智商。

　　“要我说啊，当初谁选了你谁的智商也有问题！”听到高烈又在摆老资格，游不动忍不住要讥讽几句。

　　“……是万岁爷亲自选的！你要是能在今年的评定上给天权卫优等，我就当没听见。”高烈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在这里等着呢，当下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少来这套，就算万岁爷知道了也不会因此处罚我，反倒是会好好修理你。”可是游不动还真能沉住气，一点不带服软的。

　　“凭什么！？”

　　“就凭你出的馊主意！还化妆，你当参谋部里都是傻子啊，这么简单的办法还想不出来。动动你那颗实心脑袋，康提王国几十年都没打下来的坚城，突然之间被攻陷了，守军还被全歼，如果你是果阿总督会相信吗？

　　此战必须让康提士兵来打，拿着冷兵器攻城。还得让葡萄牙守军有时间上船逃走，把看到的一切告诉果阿总督，这才算完美。

　　到时候葡萄牙人无论怎么怀疑也只能认命，现实就是康提士兵先偷袭了咱们的军港，然后拿着抢来的火药炸开城墙。

　　这时候我们还要埋怨葡萄牙人，当初向康提王国租用这块土地建港时他们可没少找麻烦，最终协商决定驻守士兵不许超过200人。

　　结果出事了吧，但凡能多驻些守军港口也不至于让人偷袭，保住了港口火药不会丢，没有火药康提士兵拿什么炸开城墙？你看，责任最终还是葡萄牙人的，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为什么不怕属下去皇帝面前告状呢，因为游不动推翻了他之前的提议，还将其列入了脑残范畴。如果高烈不能自圆其说，那脑残的名号就坐实了，还有啥脸去告黑状。

第1077章 雾里看花

　　“……他妈的，万岁爷说的真对，越有知识的人就越坏。老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高烈能反驳吗？差不多沉默了十秒，反驳的理由没有，而是直接开骂了。

　　“信号来了，去通知船长开船。后天你亲自带着这里的百户去科伦坡城里找葡萄人告状，不光港被烧了、物资丢了，还死伤了士兵。

　　脾气一定要大、骂的一定要狠、态度一定要坚决，必须让葡萄牙人负责。但别玩真的，扔下几句狠话麻溜走人，回去做好登陆占领城市的准备。命令一来马上行动，一个时辰也不许耽误。”

　　为啥要在船上待着呢，游不动真不是想和高烈聊天，而是在等海军统计司情报人员的信号。当看到三颗烟花从港口的黑烟中窜上云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也就片刻不想和这个不学无术、勋衔却比自己还高的老兵痞子待了。

　　实际上这个计划并不高明，甚至存在着致命的漏洞。假如几公里之外的葡萄牙守军见到帝国海军港口遭袭，派兵出城前救援，哪怕只是走***，把戏就会被戳破。

　　可是海军参谋部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算准了葡萄牙人大概率会装聋作哑不理不睬。在锡兰岛上，葡萄牙当局根本不想看到大明帝国的势力存在。

　　当初帝国海军私底下与康提王国达成协议，木已成舟，葡萄牙人不敢硬拦着不让建港。现在康提王国翻脸了，他们除了偷着乐，肯定装死不出城。

　　就算事后被诘问，也可以推脱说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不知道康提军队是不是在玩声东击西。而且城内兵力不足，不敢随便出城云云。

　　俗话说得好，唇寒齿亡。就在大明帝国海军港口遭袭后的第二周，康提王国再次大兵压境，把科伦坡城团团包围。

　　城里的葡萄牙人并不太惊愕，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十年互有攻守，都习惯了。反正科伦坡城墙坚固、弹药充足，只要康提军队没有足够数量的大炮，光靠士兵生命是很难攻破的。

　　但是……每当这个词出现时就会发生意外。这次的意外正好出在了城墙上，在康提军队不畏生死的围攻东和南两侧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很多在城墙上防守的葡萄牙士兵和在城墙下进攻的康提士兵全被震倒在地。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巨响又是从何而来。当烟雾散去时，葡萄牙守军惊愕的发现城墙东南角出现了一个缺口，正有大量康提士兵举着刀剑蜂拥而入。

　　1636年夏初，锡兰岛上风云突变，固若金汤的科伦坡城一夜间被康提王国攻陷，城内的1000多葡萄牙人死伤200多，扔下3000多土著仆从兵仓皇逃上船退往贾夫纳。

　　果阿总督在听说这件事后急忙从各地调集雇佣军，凑了3000多人，乘着7艘武装货船试图在半个月后抵达科伦坡港外，依靠火炮和火枪优势再把这座城抢回来。

　　但进攻行动仍不顺利，康提军队利用在城内缴获的火炮和火枪进行了顽强抵抗，不光大量杀伤了入侵者，还击伤了三艘武装货船。

　　这让负责指挥进攻行动的葡萄牙雇佣兵首领犯了难，如果不让武装货船抵近射击，攻城部队就要受到城墙上各种武器的打击。可是船只靠近了，又有被炮火击沉的风险。

　　左右权衡了利弊，两天后不得不下令撤退。再这么打下去，城攻不下来退路反倒要没了。而有了火炮和火枪的帮助，康提军队战斗力大增，想攻城需要更多士兵和更大口径的舰炮。

　　可惜果阿总督拿不出更多军队和舰炮了，随着法国的宣战，西班牙老家已经自顾不暇，无力再向亚洲派遣更多船只和军队。而葡萄牙目前归属于西班牙国王统治，原本就有限的资源也要更多倾向于欧洲战场。

　　这时候果阿总督忽然想起了一个助力，大明帝国！假如能够说服那位皇帝派遣帝国海军助战，进攻科伦坡港就不再是难事。

　　至于说半个多月前葡萄牙人对帝国海军基地遭袭不闻不问，这个好解释。还是那一套，事发突然、情况不明、兵力薄弱。

　　现在葡萄牙和大明帝国都是受害者了，难道不该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可恶的康提王国吗？只要把科伦坡港抢回来其它事情都好商量。大不了让出一半由帝国海军使用，反正有一半总比全失去强多了。

　　但事情并没往果阿总督设想的方向发展，当葡萄牙信使带着总督亲笔信赶到沙廉港时，港口里云集了十多艘战舰和几十艘武装货船，几百名民夫正肩挑手抬的往船上装货物，看样子是要大舰队远航。

　　“他们是去科伦坡港加固城墙和扩建码头的，既然你来了，正好给总督带个话儿，不用再为科伦坡城担心了。帝国海军从康提王国把它租了下来，租期99年。

　　帝国海军正准备在科伦坡建造一座大基地，将来可能会把印度洋舰队搬过去。到时候整个印度洋北部都在舰队控制范围之内，任何袭扰过往商船的行为都将遭到无情打击，按照大明律进行正常贸易的葡萄牙商船也在保护之内！”

　　总督信使很顺利见到了帝国海军印度洋舰队指挥官姐济，随口问了句这么多舰船要去做什么，马上得到了很详尽的回答。只是这个答案太让人心惊胆寒，也把后面要谈的事情全给憋了回去。

　　直到此时葡萄牙人才意识到科伦坡港内外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个大阴谋。康提王国也可能早就与大明帝国在私下里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合谋。

　　但猜测始终都是猜测，不能拿来当证据用。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无论心里有多少不满都只能闷着。随便指责一个拥有庞大舰队和海上战斗力的帝国，基本等于撕破脸，对后继无力的葡萄牙来讲是非常致命的。

　　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把大明帝国海军从锡兰岛上赶走，而是要多琢磨琢磨怎么保住贾夫纳港。

第1078章 仇人见面

　　如果康提王国真与大明帝国有暗中勾结，用不了多久康提军队就会挥师北上，去进攻他们的宿敌泰米尔人。失去了科伦坡城的牵制，贾夫纳王国根本不是康提王国的对手。

　　到时候葡萄牙占领军又会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到底该不该亲自下场出兵去帮助贾夫纳王国打仗？

　　帮了，有可能会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康提王国和贾夫纳王国人口众多，完全消耗的起，但葡萄牙人却耗不起，死一个少一个。

　　不帮，那就要眼睁睁看着康提军队一路向北，最终兵临贾夫纳城下。到时候再想打就晚了，没有了仆从军的协助，别说一个小小的贾夫纳城，就算把整个亚洲的葡萄牙人和雇佣军都叫来也不够消耗的。

　　最麻烦的还不是康提王国，而是其背后有可能隐藏着的大明帝国。对付土著人葡萄牙人有很多经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还能谈。像康提王国这样不太重视海洋的族群，稍微给点好处通常都可以互不侵犯。

　　等什么时候力量攒足了，再撕毁约定大举进攻，打其个措手不及。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荷兰等国，在亚洲、非洲、美洲都是这么干的，屡试屡爽。

　　可一旦有大明帝国参与，这种骗傻子的套路就失灵了。即便是康提国王想答应条件，大明帝国也不会同意。不用太仔细算计，只要把两个国家的体量和实力简单对比下就应该猜到结果了，肯定是大明帝国占据主导地位。

　　怎么办呢？没辙！海外领地也好、殖民地也罢，实际上都是国家实力外溢的产物。当国家实力上升时，外溢的部分会越来越多。可随着国家实力下降，外溢的实力则越来越少，甚至根本溢不出来。

　　眼下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就属于后者，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两国依靠先进的航海技术和冒险精神先人一步在海外占据了大片领土，获取了大量财富，势力遍布全球。

　　可物极必反，一百多年过去了，西班牙还是西班牙、葡萄牙也还是葡萄牙，并没因为财富的增加而发生质的变化。

　　有道是不进则退，当两国贵族把海量财富用于奢靡生活与无畏的战争后，等其它国家也掌握了同等甚至更先进的航海技术，衰退就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最开始是遭遇了荷兰人的全面竞争，丢掉了香料群岛的控制权；紧接着又碰上了突然崛起的大明帝国，不光失去了菲律宾和马六甲，整个东亚和南洋地区的市场也全没了。

　　二十年，只用了不到二十年时间，大明帝国就把东洋和南洋完全消化吸收干净，掌控了大量财富。

　　然后这个国家的皇帝和贵族们并没有骄奢淫逸大量消耗财富，而是将其用于生产和研发，造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先进的产品，通过贸易进一步获取更多财富。

　　现在大明帝国又开始向更西边的印度洋进发了，能拦住吗？果阿总督自问没这个能力，即便加上日益苍老的西班牙还是没戏。

　　原本还指望后起之秀英格兰能进入亚洲起到些平衡作用，这才同意将部分葡萄牙占领的港口分享给英格兰商船使用。

　　结果证明还是想简单了，随着英西联合舰队在好望角被大明帝国海军击败，英格兰国王就改变了国家策略，不再视亚洲为发展重点，而是把目光重新盯上了美洲。

　　据说查理一世正在秘密建造远洋战舰和武装货船，且数量很多，但目标不是亚洲，而是美洲。换句话讲，英格兰注定要在将来成为西班牙、葡萄牙的强有力竞争者。

　　“通知我们的船长，如果在航线上碰到挂着日月旗的船只最好不要招惹，假如他们不想被击沉的话。原因很简单，大明帝国的海军基地就在科伦坡，他们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

　　果阿总督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告知葡萄牙船长，一边当商人一边当海盗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至少在印度洋北部不成了。

　　至于说葡萄牙在东印度的权益该如何维护，连国王都不关心，做为总督又能怎么办呢。鉴于此种状态，总督位置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诱惑力，是时候想一想怎么全身而退，换一位更有魄力的继任者了。

　　而此时此刻，还有一位欧洲人与葡萄牙果阿总督心有灵犀想到了一起，英格兰东印度公司驻霍尔木兹港主管，约翰·维多尔。

　　一周前，这座由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控制的港口突然遭到了十多艘悬挂着丹麦旗帜武装船只的袭击。由于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更没有征兆，停泊在港里悬挂着东印度公司旗帜的船只损失巨大。

　　若不是炮台上的岸炮碰巧击中了一艘敌船的火药库，造成了大爆炸，这座好不容易从葡萄牙人手里抢来的据点很可能就失守了。

　　可危机并没有远离，丹麦人暂时撤出了港区，却依旧游弋在港外，禁止任何船只进出。要是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两个月港区里就会断粮，到时候还是躲不开失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