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暗流涌动逐渐变得明显起来,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皇子们各自招募僚属,太子地位受到了威胁。
顾长怀曾跟在秦厌身边一段时间,发现没人会在欺负他之后,就开始在皇宫中瞎逛起来。
不得不说。
皇宫里的瓜是真的多,比如与侍卫互许终身的貌美宫婢被太子看上,成了东宫侍妾,无法再离宫。
表面一碗水端平的大总管,其实和某个宫中的小宫女互有好感,会在皇帝翻牌子的时候,不着痕迹的为这个宫女的主子说话。
再比如。
三皇子不是淑妃娘娘亲生的儿子,当年淑妃娘娘所诞下的是一名女婴,她的家族为了巩固地位,特意把一个同日出生的孩子送进来,本该是公主的女婴则成了一捧灰。
淑妃天真的以为,被换走的小公主有好好被养大,实际上这些世家大族从来不会留有后患。
所有尾巴都会被清理干净。
再比如。
皇帝已经步入中年,有些力不从心,召纳道士开始炼丹壮体,倒是遇到个有真本事的散修。
虽然是以人间的方式所炼制出的丹药,吃久了也同样能达到调养身子延年益寿的效果。
顾长怀每天的乐趣就是到处吃瓜,吃完瓜又跑回清池殿和秦厌说话,虽然秦厌听不到。
但不妨碍他单方面输出。
长案上铺着一副地图,室内的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顾长怀道:“我今天在膳房看到有人投毒,倒不是什么穿肠毒药,只是服食会让人起疹子。是新入宫的秀女指使的,她和另一个秀女言语有冲突,这还没入宫呢就开始斗……”
他托着下颌,看着秦厌碎碎念。
时间过得很快,顾长怀从来不知道他能一个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
他其实挺自在的,虽然有时候看到诱人的食物会很想吃,但吃不到,不过那些都无伤大雅。
不知不觉秦厌已经长到了十二岁,这些年不会再有人克扣他的份例,吃食也都跟得上营养,整个人如同春日竹笋成长起来,脱去稚嫩的外壳,五官长开,已经颇有几分容晔的风采,是一个翩翩俊美少年。
不过还是不苟言笑。
顾长怀很想捏捏秦厌的脸颊,可惜手都会穿透过去,很遗憾。秦厌垂眼,手中提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未被遮住的那只眼眸中沉着如一汪死水。
……
朝中风起云涌。
太子近来接二连三的犯错,大失圣心。
三皇子党派增多,娶了丞相嫡女,背后又有丞相助力,两方相互看不顺眼的事已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恰逢洪灾泛滥,幕僚给太子出谋划策,叫太子揽下这门差事,亲自去督监堤坝建造。
在灾区收买民心,好解决这内忧,挽回圣意。
此事并不容易,中宫皇后并不同意太子出行,可三皇子党派步步紧逼,太子日渐惶恐,觉得再不做些什么,这太子之位迟早会被废除。
皇后没能阻拦出行的太子。
洪涝灾区出现瘟疫,灾民纷纷涌入京都,而堤坝建造到一半,太子才发现银子已经没了。
钦差不顾一切翻看账目,账目之上写的清清楚楚,少去的银钱全都流入东宫,成了精美的摆件,或者贿赂官员的赃款。
贪墨二字压在太子头上,他百口莫辩。
太子从来没见过这笔银子!
对灾区的管理不善,又有贪墨之名,太子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他知道此番回京必然得不到好。
他从小就坐在太子之位上,若是被废……他不敢想。
……
清池殿。
顾长怀靠在树上晒太阳,这里位置高高的,他能俯瞰到皇宫所有的风景,他很喜欢这里。
只不过今日风气不同往常。
忽然瞧见大批金吾卫在宫道上闯荡的时候,顾长怀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薛城面色沉重,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转身将宫门关的严严实实,又上了锁,对秦厌道:“不好了殿下,太子造反了。”
秦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浑不在意。
顾长怀也不知,他去四处逛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就是突然有一天,薛城忽然对秦厌打心底里恭敬了起来,而不是像最初时那样敷衍。
造反,逼宫。
总是少不了血腥的。
顾长怀为了视线更好一点,从坐在树上,变成了站在树上,看到分成两拨人的金吾卫厮杀在一起,还有些侍卫趁乱抢掠宝物,玷污宫女。
这场斗争并没有持续太久。
太子造反失败。
被废了。
皇帝怒极,造反的太子和太子党羽统统都被抄斩,连带皇后也被收回中宫宝册,形同被废。
三皇子是此次最大的赢家。
“太子前两年纳的那个侍妾,就是那个要出宫的侍妾,这姑娘真厉害,是她在东宫账目上做手脚,我刚才过去看到东宫烧起来一把火,那个侍妾自焚了。”
顾长怀说道,“我还去了一趟大牢,太子手底下那个幕僚,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把他灭口了,这过河拆桥的速度真快。”
说这话的时候,秦厌窗前停了一只隼,眼神尖锐的歪了歪头,脚上捆着一个信笺被秦厌取下来。
顾长怀凑近瞧了一眼。
上面记录的,全然就是方才他所说的辛秘,三皇子杀人灭口到底还是没能防住消息外泄。
顾长怀:“?”
不对!
顾长怀震惊地看向秦厌。
你哪里来的消息?!
回忆往昔的日日夜夜,顾长怀死活想不明白。
秦厌几乎天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虽然有时候喜欢到外头瞎逛,但基本上晚上都会回来。
所以秦厌到底什么时候发展出势力的?
这隼以前也没见过,什么时候养的?而且一定是有某种过鸟的本事,才能在皇宫来去自如。
想不通!
难道有些人在这方面就是有过人的天赋?!
比如秦厌。
地狱开局,区区八年不到还没满十四,就运筹帷幄,尽在掌控。再想想他小时候杀的那个宫人,带起来的连锁反应,恐怕也不是巧合。
顾长怀深受打击,爬到树上窝着,不肯再呆在秦厌身边。
他怕恼羞成怒,表演一个没人看见的尸变。
天赋这种事。
真是令人嫉妒到心寒。
……
太子倒台。
三皇子在朝中独大,东宫空缺,没多长时间就有朝臣上奏,太子之位不可空缺,要求再立太子。
皇帝早朝时发了脾气,“朕还没死呢?!就惦记着立储!”随将出头的两名大臣各自打了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事暂时消停了。
秦厌也满了十四岁,按照玄晋的规矩来,年满十四岁的皇子都要入朝,就算不做官也要旁听。
但没人提这件事。
昭妃专心养育九皇子,九皇子小小年纪十分聪慧,很得皇帝喜欢,才八岁的年纪就能写出一篇足够优秀的策论。
中宫已倒台,二妃并立。
前太子大皇子已死,四皇子五皇子不成气候,七皇子宛若透明,三皇子一时间风头无两,没有对手。
可皇帝对九皇子的喜欢,又迟迟不立太子,足以让三皇子心生警惕。
*
“噗通!”
池塘泛起涟漪,顾长怀焦心在旁边转悠,直到秦厌拖着九皇子,从池塘中游上来才松了口气。
即便知晓这只是记忆中早已发生过的事,还是忍不住挂怀。
九皇子呛了水,疯狂的咳嗽。昭妃靠近撞见这一幕,登时目眦欲裂,一把将秦厌推开,眼中落泪地抱起九皇子,“我的儿,我的儿啊!”
秦厌脸色也不算好,如今入冬,池水寒凉,施救时九皇子又一直挣扎,让他也呛了几口水。
很快围过来的宫人给九皇子披上了狐裘,唯有秦厌孤零零地站在哪儿,他左眼覆盖的玄罩被水冲走,一只墨绿色的异瞳所透出的平静,却比隼还要直透人心。
昭妃怒视秦厌,先是被一双异瞳惊了一瞬,顷刻又恼怒起来,责骂道:“知道身怀不详之命,那就给我离旭儿远一点!别让你的那些晦气沾染到旭儿的身上,给他也带来灾祸!”
“不是的母妃……咳咳咳!”九皇子秦旭气若游丝要解释,可还没排干净呛入的冷水,又猛咳了起来。
引得昭妃一阵担忧,哄着眼眶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宣太医!”说完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带着九皇子离开。
“……”
顾长怀与秦厌一同往回走,忍不住嘀咕:“还不快点回去把湿衣裳换了,这么冷的天着凉是很容易发热的。”
十四岁的秦厌,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顾长怀常常能在他身上察觉到一抹不属于年少人的压迫感,面庞逐渐蜕变成熟透出疏冷,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勾起他的情绪。
他的唠叨也只能说给空气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