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个外来的孤魂野鬼,只能飘在边上,静静旁观所发生的一切。
*
生辰宴办得盛大,连带宫中的宫人宫婢都被赐下美酒,宫人下了值开始贪杯,酒过三巡便起了玩乐的心思。
这宫中,最值得宫人玩闹的地方是哪儿?
清池殿。
与陛下一样血脉的殿下,被他们这些低贱的宫人当做小猫小狗耍弄的时候,最值得快意。
平日里被贵人踩在头顶,他们也能把贵人踩在泥里。
有个宫人就这么醉醺醺地踏进了清池殿。
于是白日里磨好的刀片,成了割断醉酒宫人脖颈的利刃。
秦厌在水塘边净手,又把身上染上血迹的衣裳换下来,一点一点清洗干净,挂上了晾衣绳。
水渍嘀嗒嘀嗒的往下落。
在地面汇聚成一滩小水洼。
一切又变得干干净净。
次日。
宫巷。
寻走的侍卫发现了宫人尸首,这般大胆行径被判定为刺杀,金吾卫满皇宫搜寻刺客,连带清池殿也没被放过。
恰逢来时,金吾卫统领撞见宫人如逗狗般对待秦厌。
并非所有人都听信异瞳不详的言论,刚正不阿的金吾卫即刻上报给了昭妃娘娘,陛下正与娘娘一同用膳。
昭妃娘娘大怒。
当即惩处了一批宫人。
七皇子就算不被待见那也是皇室血脉,帝王平生最恨以下犯上,又被世家子弟的金吾卫统领撞见,认为失了脸面,斥责了大总管,重新拨了一批人去清池殿照料皇嗣。
不过他从始至终没提过,见一见这位被苛待的皇子。
想起七皇子的年岁。
寻常皇子三岁启蒙,五岁进太学,都有少师少傅教习,七皇子已经六岁,却未开蒙。
故此,金吾卫统领又提了一句。
本就忌讳皇家丑闻外传,陛下只能沉着脸,许七皇子入太学,与其他皇子一样,选伴读。
顾长怀坐在树上,看着一帮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低眉顺眼地把不屑与张狂收起来,很快就把荒凉的清池殿收拾的井井有条。
该修缮的修缮,该补东西的补东西,有了陛下和娘娘发话,这些宫人是不敢在这些地方再做小动作。
谁能想到太后娘娘生辰宴当晚会进刺客,刺客杀了宫人,得了便宜的反倒是本该被厌弃永远不被记起的七皇子呢。
……
有皇帝下令,官员世家总要送出人来给七皇子挑选伴读。
只不过秦厌不受待见,官员世家送过来的子嗣也并非所重视的儿子,大多都是家中庶子,或者是从旁支随便挑来的。
昭妃不在乎这些,要不是这事闹到了陛下面前,她连管都不想管,如今的她更在乎另一个儿子和她的脸面。
昭妃垂眸。
温柔地,细细地给小儿擦去睡梦中留下的口水。
这才是她的指望。
当年她尚且年轻,不懂得情谊是能被消耗干净的,白白蹉跎了几年时光,诞下七皇子之后的第三天,七皇子才睁眼。
在玄晋,异瞳视为不详。
会带来灾祸,危害苍生。
陛下英明神武,勤政爱民,最忌讳这些危害江山的不详预兆,瞧见之后当即勃然大怒,就要将七皇子处死。
可到底是亲生骨肉,还仔细照顾了三日,昭妃狠不下心将其溺毙,求着陛下饶他一命。
自此之后,陛下就已经对她淡去了几分情谊,渐渐也就不来她的殿中坐着。
宫中往来冷暖自知,不受宠就会被欺压,时隔三年的选秀出现了许多比她更年轻娇媚的女子。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对那孩子已然没多少感情,同时也觉得他真的就是不详,否则怎会给她带来多年的苦难。
她总不能一直被一个不详的孩子连累。
她特意使了些手段让陛下记起往昔情谊,人对久别温存,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会珍惜一些的。
就像是又恢复了从前,昭妃这才有机会诞下了九皇子。
虽说不大愿意理会,但七皇子总归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秦厌过得不好就是在打她的脸,这事又被捅到皇帝面前,她很怕再次因为秦厌招来皇帝抛弃。
总之要尽量减少秦厌在陛下面前被提起来。
皇子该有的他都会有,昭妃会给他安排好,不会再因为这种不周全的错处,被挑到皇上面前。
至于伴读……
谁都一样,陛下厌恶七皇子,这孩子注定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日后最好本本分分的待着,别做什么惹眼的事。
十几名小少年站在屋子里,昭妃随意一指,点了个看起来最老实的,连名字都懒得问就叫宫人给七皇子送去。
……
伴读与皇子同住,休沐日才能归家。
被选中的伴读,是来自薛家旁支家族的外室子,许是在家中地位低下,眉眼自然而然地都带着郁气。
大宫女客客气气的伴读送到秦厌面前,说道:“殿下,这是娘娘给您选的伴读,是薛家二公子,薛城。往后就由他陪您入学。”
随后又敲打一番清池殿侍奉的宫侍,她要避免低下这些宫人阳奉阴违,给娘娘带来麻烦。
这种麻烦有一次就够了。
敲打完之后,她才满意的离开。
薛城大概十岁的年纪,外室子地位不高,但到底是在亲娘身边长大,吃穿不愁,又比秦厌年长,身量比秦厌这个缺食少物的高多了。
秦厌甚至比一般六岁孩童还要小只,他左眼被遮了起来,不是之前的碎布,是另外用了料子柔软的玄布,特意裁剪成方形盖在眼睛上,牢牢粘住。
另外一只眼眸沉着地盯着薛城。
眸中一片死水,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好似在审视面前站着的人。
他俩对视。
顾长怀坐在一边看戏,看着薛城那张脸,颇有些好笑地摸了摸下巴,想来是被卷入幻境的人都被安排了身份。
原本的薛城应该是不长这样。
薛老二的脸色从来都是阴森的,等比例缩小了也没改变他骨子里的阴冷,就比如现在,嘴里恭敬地说着,“见过七殿下。”
实际上连个笑脸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敷衍。
不过这是容晔曾经的记忆,或许曾经的薛城就是这么阴郁……而且好像还没怕过死。
因为薛城见完礼之后,又说了句:“殿下,你好矮。”
此话一出。
顾长怀:“……”
真的。
他真怕秦厌掏出那把刀片,把薛城脖子也划了。
不过可以确定,这货绝对是容晔回忆当中的薛城,薛老二狡诈之余向来惜命,认怂奇快,肯定不会随便挑衅,他只是单纯被卷进来了。
所以幻境里的薛城,长着一张薛老二的脸。
还好。
他是旁观。
……
好在。
秦厌没有给薛城多大反应,瞥他一眼转身就走,不予理会。薛城也很快被请离了主殿,被安排近偏殿的一间屋子。
秦厌从前没有习过字,也就代表着从未开蒙,便直接被安排进入太学。
昭妃和皇帝都不在意他能不能学会,最好是别学,就蜗在清池殿不要出来晃悠就好。
可惜皇帝不想落世家话柄,这事都被金吾卫统领撞见了,世家肯定知晓了,那就只能就这么按规矩办下去。
太学里又分男席女席,隔墙而坐,女席所教导的是公主和世家贵女,男席便是各位到了年纪的皇子,和他们的伴读。
秦厌一来,就招了众人瞩目。
谁也没见过这个被视为不祥之人的七皇弟,各自宫中对他们提耳命面,要求远离七皇子。
不过皇家一贯会做表面功夫。
太子先起身,笑着给秦厌指了位置。当今太子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已有十六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秦厌默默地坐到位置上,鲜少说话,薛城也跟着找到位置。
待时辰到了,少师便过来讲课。之后太学里的日子,皇子们基本上会忽视七皇子这个人。
一个被父皇所厌恶的皇子,不是对手,注定不会翻起风浪,或许某一天还能给他们派上用场。
没必要交恶,但也没必要得罪。
无视就好。
中宫所诞下的太子,才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没人不肖想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各怀鬼胎,暗藏心思。
……
随着皇子年岁的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