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请辞后, 姜洵并没有放弃学业,只是把上课的形式给改了一下。
之前是先生们编课表,姜洵照单全收, 而如今,是先生们把要讲的重点都总结下来,他看了感兴趣便约课,不感兴趣便放着,说句不好听的,就跟点菜一样。
对此,习惯了被季恒以礼相待、高高捧着的先生们自然是哀嚎声一片,纷纷道:“真是天塌啦!”
“礼崩乐坏啦!”
“公子一走,殿下就原形毕露,连尊师重道也不懂了!”
大家跑去找谭太傅,让太傅帮他们出头。
太傅却又头头是道地和稀泥,说道:“哎呀……恒儿刚走,殿下大事小事一堆事要忙,哪有功夫听咱们老东西讲这又臭又长的?”
“况且咱们这课,殿下也不是不上,而是缓上、优上,有选择、有计划性地上,我看殿下这安排也很好嘛!”
“……”
而眼下,邓月质疑道:“申正?眼下都快午时了,殿下用完饭开始召见大臣,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申正之前恐怕处理不完吧?我看亥时之前都够呛。”
姜洵大快朵颐道:“来不及就往后推。”
邓月嘟囔道:“纪老将军有脾气的,殿下约了他又爽约,耽误了他晚上喝酒,他肯定要骂我了……上回就已经不高兴了……”
姜洵道:“那你让晁阳去约。”
邓月道:“好主意,那我让晁阳去约!”说着,一回身便撞见了朱子真,行了一礼。
朱子真点头示意,一手抱着公文,一手提着袍摆走进殿内。
姜洵用完饭,拿帕子抹嘴,示意立夫把碗筷撤了。
立夫喊了两个宦官来,直接连食案带餐具一块儿给抬了下去,又抬了张干净案几过来,在上面摆好茶水和糕点。
一个多月没碰上面,即便中间也通过公文联络,但朱子真仍攒了一堆事,桩桩件件都禀报给姜洵。
姜洵该批的批、该落印落印,末了问道:“对了朱大人,你之前说要采办粮食的事……”
姜洵刚接手这些事,朱子真一方面汇报,一方面也是在教。
他怕殿下不清楚来龙去脉,觉得莫名,便解释道:“这件事其实是公子之前交代过的。”
“马上秋收,官署要征收粮税,介时,各地仓廪都能填上个六七成。而公子的意思是,用采买的方式,再把剩余仓廪也尽全部填满。”
“今年是个丰年,这样做一方面能充实仓廪,以备不时之需,一方面也能调节粮价,防止谷贱伤农,两全其美。”
其实仓廪倒也不是非要全部填满,哪怕先王在世,齐国最丰足,也没有过仓廪全满的情况。能有个七成,便已是“仓廪实”的状态了。
但大概是四年前的洪涝、瘟疫把公子弄怕了,今年债务还清,太后又赏了那么多金子,把仓廪填满,公子心里也能踏实些吧。
毕竟真金白银也有失效的时候,还是物资最为实在。
姜洵问道:“那眼下办的进展如何?”
“说起来,”朱子真道,“臣近来倒是接连碰上一些怪事。”
“怪事?”
朱子真道:“臣大半年前,便为此事与齐国一些中大型粮商们做过接洽。像这样量大,货款又有保证的生意,他们自然是挤破了头想做的了!只是这阵子,真到了要采买的时候,臣叫他们报价,他们反应却很……”
“却很什么?”
“可以说是反应平平,话说半句留半句,给我感觉……”朱子真想了想,说道,“像是没那么想做这笔生意!报价也给得模棱两可,态度也暧昧不明,且报价与臣预设中相比,实在偏高了些。有个大粮商也已明确答复了我,说今年没有粮能卖给我。”
“哦?”姜洵道,“齐国沃野千里,今年又是个丰年,粮商手里的粮还能这般不愁卖么?莫非又有哪位神人预卜,说这两年要缺粮了?”
朱子真道:“臣暂时也没搞清楚,还得再打探打探。”
吃一堑长一智。
而这些年,齐国实在吃了太多“堑”,采买粮食被人截胡的事,他们也不是没碰到过。
姜洵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感到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他又问:“朱大人一共洽谈了多少粮商,所有粮商都是这态度?”
“大中小粮商加起来,不说四十也有三十了,几乎都是这态度。”
姜洵道:“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态度暧昧不明,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有更大的买家入场了,他们还在待价而沽。”
可那人是谁呢?
谁能有这么大财力、影响力,让商人们宁肯做那人的生意,也不肯做他齐王的生意?
莫非是朝廷?
可据他所知,朝廷目前也仓廪充实,哪怕要打仗,也根本无需向商贾购粮。
那么究竟是谁,囤粮又有何目的?
他刚接手政务,的确还是个外行,但他知道一个道理,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邓月,”姜洵道,“叫梁中尉查查封国境内所有关口,近三个月,有没有万石以上粮食进出过的记录。货物通关要查验传符,看看这些粮食究竟是哪位老板在运,要运到哪里去?所有信息,全部列个单子给我。日后再有动静,也一律报给我。”
邓月手拿竹简“唰—唰—唰—”地记下了,应道:“喏!”
“还有,”姜洵继续道,“传令所有关口,粮食凡万石以上,在齐国境内流转可以,要出齐国边境的,一律不予通关,就说从今日起改规矩了!凡万石以上粮,传符一律要有朱大人核验盖章,否则不作数。叫他们拿着买卖券书、传符,找朱大人再复核一遍,没问题了才能通关。”
邓月道:“喏!”
朱子真抬眸时,则多了几分赞赏,殿下行事雷厉风行,与他倒是更为合拍。
姜洵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这人没什么聪明才智,倒是有一身反骨。有人跟我抢粮,那这粮,我还非抢到手不可。”
且三岁而一饥,六岁而一衰。
这三年齐国风调雨顺,之后撞上荒年的可能性便很大,不管那人大肆囤粮是因为什么,他早做预备总没有错。
朱子真也道:“也不知那人要采买多少,竟让这么多粮商都开始待价而沽,连官署的生意都不做,想优先做那人的生意!若是让此人买走了,再运出齐国,明年万一又碰上灾年,齐地缺粮,粮价上涨,便又要苦了百姓了。”
限制粮食出齐国,并提前填满粮仓。
殿下这两个决议,他再赞同不过。
姜洵说道:“关于采买,我还有个小主意。”
朱子真望了过来。
“据我所知,我齐国百姓的粮税已经很低了。”姜洵道,“公子心系百姓,粮税能减免便减免,百姓手中有了余粮,这才让这一众粮商们有利可图。减免粮税,本是要惠利百姓,可眼下却让官署花钱都难买到粮,这有些过分了吧?”
朱子真道:“莫非殿下要加征粮税?”
百姓们已经在哭“公子走了谁还管我们死活”了,殿下再加征粮税,恐怕要挨骂的。
而姜洵道:“不加征粮税也可以啊。其他郡国都是十五税一,打仗缺粮,更是要十税一。吴国有矿,若是羡慕这个,让他们下辈子都投胎到吴国去。我们齐国的百姓这两年都是二十税一,已经很幸福了。”
“反正也要收粮的,今年,便让所有百姓都按十五税一来交粮,其中一部分算作粮税,多出来的,我按市场价花钱赎买。最终还是二十税一,只不过强制让每家每户都卖一些粮给我,这总可以吧?”
若这背后有阴谋,姜洵这一招,便无异于来了个釜底抽薪。
朱子真道:“好主意!容臣回去好好算算,让每家每户卖多少粮给殿下最为合适,”
姜洵活动了一番肩颈,说道:“算算吧,多囤一些,若是仓廪不够,便把废弃仓廪修缮一番重新启用。”
且季恒也要买粮的,到时他也能卖一些给季恒,肯定比中间商价格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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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林间小院, 满树密密匝匝的柿子都红透了,来福、小简正忙着拿夹杆摘柿子。
季恒坐在石阶上晒太阳,立秋了, 天气凉了下来, 不过有阳光照射下来倒是有些暖融融的。
小婧从竹筐里挑了个最软的柿子, 走到一旁水井边冲了冲, 拿给季恒吃。
季恒尝了一口,说道:“挺甜的。”
而在这时,林间又传来一阵响动, 不像是马蹄声,更像是马车声。没一会儿,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篱笆门外,吴苑放下缰绳跳下车,说道:“公子, 殿下派我来送东西。”
季恒笑道:“快请进。”
入秋了, 各地郡府照例送来许多瓜果, 临淄的梨、济北的桃、胶东的苹果、琅琊的甜瓜,姜洵都送了一些过来,拿精美的木盒装着。
来福、小简都走去帮忙搬运,季恒见车内还有只大大的木箱子,便问道:“这是什么?”
吴苑道:“这里都是殿下的衣裳、书卷还有剑, 说先放在这里, 以备不时之需。”
“哦……”季恒道,“那便搬进去吧。”
把东西安置完, 吴苑又道:“殿下还让我带句话,说公子囤粮的事,先不必着急, 他那边有渠道,公子到时可以再比比价。殿下还说,等他过阵子有空了便来。”
“知道了。”季恒应道。
他也没什么好送人的,只好把刚摘的柿子亲手挑了一些,装了四个小竹筐,递给了吴苑道:“帮我把这些带回去,殿下、你、阿灼、阿宝一人一筐吧。”
吴苑接过来,在车内放好,说道:“多谢公子。”
“还有囤粮的事,”季恒道,“回去告诉殿下,我这边最近也碰到些情况,等他下回来了再详谈。”
“喏。”
——
长安一夜冰雨,打落了满枝头的枯叶。
一场秋雨一场寒,四周已是一片萧瑟,雨水在青砖石的缝隙里淙淙流淌。
正值多事之秋,草原上频频传来异动,前线已是全线警戒状态。据推测,匈奴今年的动作会比以往几年都要猛烈,为此,朝廷上下也已是人心惶惶。
班令仪雍容华贵,面沉如水,牵着姜浩的手站在宣室殿门前,听着父亲的声音从紧闭的殿门内传来。
“粮草、军备已从洛阳出库,沿黄河漕运运往前沿基地。十万北军也已整装待发,只等陛下一声调令!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我守代地,燕王、颍川侯守燕地,萧君侯守长安,如此安排,陛下以为如何?”
姜炎立着一只膝盖盘坐在屏风前,手肘靠着凭几,身子微微歪着。
神医一剂猛药,让他此刻精神抖擞。可反反复复的病症,不知何时会忽然发作,一发作便只能卧床,所有计划都要中断——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甚至时不时便要全盘失控的感觉,在不断撕扯着他的意志。不得不说,他心气已是大不如前了。
姜炎重复着班越的话语,说道:“还是和往年一样。”
班越发已斑白,但身姿依旧英武,跪坐在右侧上首,问道:“陛下可还有其他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