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睁了眼。
小婧关切道:“要不要进偏室去睡?”
姜洵道:“不用了,今日有廷议。”
小婧也知道今日有廷议,这让她也有些纠结。若是要参加廷议,眼下就该喊公子起床了,可公子这状态……
姜洵看了季恒一眼,见季恒不知不觉又出了满头虚汗,明明他黎明时刚给擦过;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很难受。
他不想自作主张,在没有季恒的情况下召开廷议,便道:“派人去文德殿通知所有属官,今日的廷议延后几个时辰,延到申时初刻。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让他们到长生殿找我。”
过了片刻,宦官便赶到了文德殿。
只见文德殿殿门开敞,属官皆已到齐,齐刷刷跪坐两旁。
时辰早就到了,可大王和公子都没出席,大家心里也有些奇怪。
要说之前,大王或公子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了一些的情况倒是时有发生,可像今日这样两个人一起缺席倒还是第一次。
宦官脱履走了进去,站在官员中央,清了清嗓说道:“公子今日身体不适,廷议延后至下午的申时初刻召开。”
谭康“哎……”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身体不适——上了趟断岳峰可不就这样。
属官们听了这话也略显担忧,但公子这身子,说实话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而正准备起身离开,宦官便又道:“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请各位大人到长生殿去找大王。”
谭康“嗯?”了声,看向宦官。
长生殿……
大王?
他看向朱子真,疑惑道:“恒儿生病了,大王在长生殿做什么?”
朱子真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公子生病了,大王在长生殿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慰问了。”
谭康“哦”了声,恍然大悟。
朱子真还有一堆事要忙,便起身回到了官廨。
只是等申时初刻,朱子真再度赶到了长生殿,便见一帮子人又从石阶上走了下来,身后的宦官正命郎卫把文德殿殿门关上。
见了他,那宦官叫了声“朱大人”便走了过来,解释道:“公子身子还是很不适,仍昏迷不醒。大王说了,今日的廷议取消,小事直接在公文里奏报,他会看。重要不紧急的事,放到下次廷议再议;重要紧急的事,便直接到长生殿去找大王。”
朱子真道:“大王还在长生殿?”
宦官恭谨道:“是。”
这下连朱子真也开始在想,公子生病,大王在长生殿待这么久是做什么了,慰问需要这么久吗?
不过他还真有事,便调头向长生殿走去。
走到殿门前时,小婧姑娘恰好走了出来,他便问道:“听闻公子身体不适,不知眼下如何了?”
小婧道:“还好。刚刚醒了片刻,喝了汤药又睡下了。”
朱子真又问:“大王在里面吗?”
“殿下在。”小婧说着,请朱子真入内,便进内室去请殿下。
过了片刻,姜洵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朱子真伏身道:“拜见大王。”
“不必多礼。”姜洵说着,走到主位,也就是季恒平日常坐的位置坐下。
案前放着两柄羽扇,一把是季恒那只,一把是他去年送季恒的那只。
他便把季恒那只拿起来扇了扇,丝丝缕缕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十分好闻。
他又扇了两下,这才小心翼翼放下了,问道:“朱大人找寡人何事?”
朱子真开门见山道:“由于春汛,眼下城中积水严重,恐怕还得要泄洪处理……”
这三年来,齐国大事小事都由季恒料理。
大事上季恒自然会找他商量,但一些小事,季恒看他课程繁重,便也不怎么来打扰他,他也了解得一知半解。
他记得城中积水、黄河水位上涨、河堤危急,这些事每年廷议都翻来覆去地提,大家讨论来谈论去,最后却又没了下文。
到了第二年,继续旧事重提。
之前有季恒管事,他便没多嘴,今日朱內史来找他,他便要问一问了,道:“每年一积水,便往季家田泄洪处理,那是季太傅留给公子安身立命用的,不是让我们泄洪用的。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朱子真有些捏了把汗……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问题。
当年事出紧急,他看那片田很适合泄洪,便提了这方法,原本只是想应那一次急。
只是这三年来,齐国人力物力都不充沛,要做的事又多,这件事便一拖再拖,拖到问题爆发便再次做泄洪处理。
原本只是应急方案,如今却成了他们依赖的路径。
朱子真道:“臣也以为这样不好,但公子说,等水渠挖通,城中积水的问题便能从根儿上解决,在此之前,都先往季家田泄洪处理……”
“这件事我不同意。”姜洵道,“你去看看,叔叔那庄园都淹成什么样子了?就没有别的办法?”
哪怕季恒同意,这又让他姜洵有何颜面去见季太傅。
朱子真跪坐在对面,想了想说道:“没有更好的办……”
话音未落,姜洵道:“我不信。”
朱子真:“…………”
这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大王不同意,那就只能等公子醒了再说。
好在就目前而言,齐国的事公子还能说的算。哪怕大王不同意,公子三言两语也能让大王点头同意。
怕只怕这件事大王死活都不肯同意,再横叉一脚。
且公子何时能醒?这件事拖不得太久,地势低洼区的百姓由于家里灌水,已经开始在大街上搭棚子了。
而正额头冒汗,内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咳声,像是公子醒了。
又过了片刻,那咳声便沿着走廊越传越近。
只见季恒面色苍白,嘴唇发干,一头长发用深蓝色丝绳半绑,从纱幔后走了出来,又用帕子掩面,撑着木柱咳了许久。
“叔叔。”姜洵说着,走上前去搀扶,问道,“怎么不多休息?”
季恒又咳了会儿,便走到姜洵下首坐下了,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请朱內史立刻泄洪处理。”
朱子真应道:“喏!”
季恒又道:“我来向殿下解释这件事为何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姜洵忽然换了一副面孔,说道:“不用解释,我都理解。”
眼下季恒这状态,他怎么舍得让季恒多说一句话呢?
而季恒还是道:“去去年,由于盐铁收入忽然有了增长,公帑有了余钱,在还外债之余,我便拨款建了日月学宫。”
“因为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教育需要长远的投资,学宫网罗齐国神童,将来,这些学子都会成为齐国乃至大昭的人才。学宫定期举办期会,也能为齐国广开言路,谏言纳策。”
姜洵认同道:“当然。”
季恒继续道:“今年的情况又有了好转,债务清了,太后又赐了八千金,所以正如之前所说,我想做两件事。”
“改良农具是为了提高生产力,粮产量提高了,百姓富足,封国的税收也会有所增加。”
“挖水渠能增加耕地面积,同时解决城中积水的问题。但这水渠,预计也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挖通。那么在挖通之前,城中若再次积水,便泄洪做应急处理,这也是眼下最便捷、最合理的解决方法。”
“叔叔,”姜洵无奈道,“我并非质疑。”
季恒又捂住口鼻咳了起来,眉头有些痛苦地蹙着,咳完道:“我也只是重申一下。”
姜洵想,既已聊到了这儿,既然要公事公办,那他也有话讲。
他道:“但寡人以为,公私还是应该分清楚,不能总混为一谈。这些年公帑一缺钱,叔叔便掏私银贴补,导致现下一遇到什么问题,大臣们不想着怎么解决,反倒都盯着叔叔的口袋,谁牺牲,大家便盼着谁一直牺牲!这弊病必须要革除,寡人绝不容许!”
他说着,看向朱子真道:“这些年,叔叔共计贴补了公帑多少钱,有账簿吗?”
朱子真道:“自是有的。公帑一进一出都有记录,公子贴补的这些钱,都是按捐献记录的。”
姜洵道:“全部改为债务。”
眼下齐国财务状况已大有好转,朱子真也觉得如此甚好,便应道:“喏。”
姜洵又道:“这些年,一共又往季家田泄了几回洪?所有损失,也全部折算成钱赔付给叔叔。一年还不上便分两年还,两年还不上,便分三年还,直到还完为止。”
朱子真道:“喏。”
季恒瘦弱的身姿跪坐在原地,面如菜色,有些无奈……
虽知道阿洵也是为他着想,但改成了债务,他还得想办法还上这些债务,想想还挺头疼。
且这些债务可不少,多了这笔债,今年的预算他兴许还得重新做。
而正想着,姜洵又道:“还有今年的预算,我也要看一下。”
季恒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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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恒:“是谁在贴钱上这没工资的班,是我。”[吃瓜][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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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朱子真得了允准赶去办事, 殿内便只剩季恒与姜洵二人,气氛有些沉默。
季恒又坐了一会儿,便看向姜洵道:“……那我先进去休息。”
姜洵想了想, 叔叔既已醒了, 又有宫人照料, 好像也不需要他在旁边守着, 便起了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又叮嘱道,“叔叔记得吃点东西,按时服药。”
季恒应道:“好。”说着, 也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