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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朝觐日。
季恒、姜洵乘车入宫,见司马门前已停满了诸侯王与列侯们的车驾。女眷与孩童则聚在长乐宫,由太后设宴款待。
二人跟随谒者来到了东厢,姜洵在殿门前脱履解剑入内,季恒紧随其后。
殿内摆着一方方漆案,漆案上备着精致的茶点。二人坐下等候了片刻,其他诸侯王便也带着子嗣与属官陆续入内。
大家彼此点头示意,并不寒暄,保持肃静。
时辰一到,朝觐便开始了。
宦官站在门前一一通报诸侯王入内,直到唱道:“宣齐王洵与公子恒入殿!”
二人才起身入内。
两人走到了御阶前,行跪拜大礼。
天子叫平身,像一位慈祥的伯父,问阿洵这三年如何,长子是不是不好当?又问阿灼、阿宝如何,便让他们先下去了。
季恒记得之前陪阿兄朝觐时,阿兄还要向天子汇报齐国政情,那氛围十分严肃。有时天子还会反问阿兄一些问题,问得季恒也替阿兄捏一把汗。
今日大概是看阿洵还小,便没多问。
出了正殿,三人便在谒者带引下来到了麒麟殿,天子晚些会在此设宴。
等了片刻,便又有更多诸侯王与列侯陆续入内。
接下来的宴会便没那么正式了,走进来的人们也比方才坐在东厢时轻松了许多,像极了考试前和考试后的模样,还纷纷开始聊起天来。
直到每一方案几都坐满了人,殿内聊得沸反盈天,宦官才唱道:“天子到!”
众人皆肃静,坐正。
只是不见陛下入内,却先听外头传来一年轻男子在同陛下说笑的声音。那声音稍显轻浮,说到激动处还“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而天子一言不发,只笑看着。
班皇后实在听不下去,开口训斥道:“朝觐场合,成何体统!小门小户就是上不得台面!”
而天子仍一言不发,只笑看着。
过了片刻,天子御驾便行至麒麟殿门前,众人皆俯身参拜。
天子道:“平身。”而后同皇后走上了高堂。
男儿则自动与陛下分开,走到了列侯席位处入座。
大家都有些八卦,尤其这些刚从“关东乡下”来,对长安局势还有些一知半解的诸侯王们。
大家不敢直视天子,便在天子从眼前走过后,扭头去看那男子。
姜洵跪坐在漆案前,也好奇地看过去一眼,认出那人是谁后又扭头去看季恒,小声提醒道:“叔叔。”
季恒只垂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方才听到那笑声,他便已经认出来了,那男子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的堂弟季俨……皇后骂的“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也就是他们季家了。
此人暂且不提,总之天子一入戏,筵席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众人皆痛快宴饮。
季恒身为齐王属臣,坐在齐王背后,不大饮酒,感到有些无聊。
好在他旁边,便是坐在赵王背后也不大饮酒的姜沅,两人偶尔还能聊上两句,说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吃之类的。
殿内人员虽多,但“成分”也很简单,大体上便可分为三类,姜家人、萧家人和班家人。
而其中又属班家人势头最大,人数最多。
三年前,梁王自刎于长安王府后,天子便破了“非姜姓不可封王”的祖训,封了自己的岳父班越为梁王,班家子侄也各个在朝中身居高位,本就权倾朝野,这下更是如日中天了。
筵席间吵吵嚷嚷,季恒坐得格外累,便低头偷偷小口小口打起了哈欠,只想躺下来歇一歇。
今日宫宴过后,不出意外,还会有上林苑狩猎、祭祀等节目,他也只想早点结束,早日回齐国去。
他又想着,今日是阿灼带阿宝去赴太后的宴,这也是阿灼第一次单独带阿宝出门,也不知情况如何?
稍微有点不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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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长乐宫已彻底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阿宝坐在姜灼身侧,看到这么多堂兄弟、堂姐妹只觉得新奇,一再问姜灼,这个姐姐是谁?那个哥哥又是谁?
姜灼之前虽陪父王来过长安,但有些小孩儿她也是第一次见,有些小孩儿她之前见过,但过了几年也不认得了,便略显敷衍地回答着。
阿宝很想和大家一起玩儿,见几个哥哥用完饭,正在外面玩,便说道:“阿姐,我想去找他们玩。”
姜灼道:“去吧。”
阿宝便咕噜噜地跑了出去。
皇太子姜浩今年十岁,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荡着,一左一右是他两个表兄弟,都是班兴文的儿子。
世人皆知,梁王班越是一代名将,若没有他,昭国的历史很可能就要改写,当今天子未必能坐上皇位。
世人也皆知,如此名将,膝下唯一嫡子却是个出了名的草包,在母亲与阿姐的溺爱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给梁王添了一对孙子,光宗和耀祖,便再未做过什么能光宗耀祖的事情。
班光宗是庶长子,今年十三,很会看大人和上位者的脸色,此刻也站在皇太子身边,轻轻帮皇太子推着秋千。
班耀祖是嫡子,今年七岁,目光有些呆呆的,相较之下便有些缺乏眼力见,把着秋千绳索道:“表哥表哥,你玩完了没有?换给我玩好不好?”
班光宗便在一旁瞪他。
阿宝性格有些腼腆,原本还兴高采烈,跑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几位大哥哥,不知该如何靠近。
姜浩则一脸冷漠地坐在秋千上。
他是当今天子的独子,原本上面也有个哥哥的,只可惜夭折了。
他母亲是班皇后,他外公是名将班越,这样的身份,让他早习惯了被众人追捧,此刻坐在秋千上,眼中已是俾睨天下的神情。
他看了阿宝一眼,也不说话。
阿宝便像个小哑巴,嘴里含着手指头,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快把自己给纠结死了。
而在这时,只身后传来一声宛如天籁的声音,说道:“阿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宝回过头欣喜道:“雪莹!”
姜雪莹忙跑了过来,牵起了阿宝道:“牵着我的手,可不要走丢了哦。”
阿宝道:“好!”
而在这时,又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走上前来。
此人是吴王太子姜焕,是吴王十一年前出宫狩猎,在途中遇见了一位人美心善的农户女,“一见钟情”生下来的。听了方士们的劝,刚好偷偷养在了外面。
如果可以,吴王真是想把他养到及冠再带回来认祖归宗的,只是又怕有什么万一。
比如证明不了这孩子是姜家血脉,皇兄不同意立其为太子,又或者自己英年早逝,来不及给儿子请封之类的。
他名下又无子,到时候他这吴王爵位、他这万贯家财、他这金山银山,岂不都要充公了吗?
总之,他着急落袋为安,又看姜焕也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岁——都十岁了,再夭折的可能性也不大吧?去年便把姜焕带到了长安请封,说明了实情,天子便也批准了。
姜焕衣冠华贵,堪比皇太子。
相较之下,雪莹和阿宝的穿着则略显朴素。
姜焕走上前来,好奇地问道:“雪莹,阿宝,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雪莹冰雪聪明,口齿伶俐,说道:“要不要一起做游戏?”
姜焕道:“好啊。”
只是三个人太少,他们便又去问皇太子三人要不要一起?
皇太子姜浩问道:“玩什么?”说着,扫了对面三人一眼,说道,“大昭尚武,弱鸡也不配姓姜,不如我们玩摔跤吧?”
班光宗立刻接话道:“那我们分成两队,哪一队要是输了,就给对方当马骑!”
姜焕道:“好啊!那我们怎么分组?”
一说到这儿便犯了难,毕竟大家年龄不同,体型差距也太大,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分。
尤其阿宝,简直就是道送分题,好像一根手指头就能推倒。
班光宗便把皇太子拉到了一旁,小声耳语道:“阿浩,一会儿我们两个还有耀祖一组,让他们三个人一组。他们个头小,我们一定赢,到时候让他们给我们当马骑。”
姜浩道:“好啊,但怎么跟他们说?”
班光宗道:“我来说。”说着,站了出来,向对面三人宣告道,“要不这样吧!皇太子和我、我弟弟,我们三个人一组,你们三个人一组。我们三个人很熟的,跟你们也不认识,就这么分怎么样?”
姜雪莹看出来了,对面分明是在欺负人,欺负她和阿宝年纪小。
但她又很不服输,只想把对面三个人全撂倒!
姜焕便道:“这样分也可以,但雪莹和阿宝太小了,没办法玩摔跤,也没办法给你们当马骑。我一个人对你们三个人,若是你们输了,那你们给我们当马骑,若是我输了,那我一个人给你们三个人轮流当马骑,这样如何?”
姜浩道:“好啊,一言为定!”
姜雪莹则又道:“我可以对那个小的。”说着,指向了班耀祖,又对姜焕道,“放心,我一定能赢!”
姜焕道:“好,那我对皇太子和那个高个子的。”
而正准备角逐,又一个男孩儿跑了过来,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此人是太后的侄孙,萧氏外戚的一员,其父萧山也是长安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和班国舅是死对头。
他名萧远,今年十三,是全场最高的小孩,并且还十分壮实,于在场其他小孩而言,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听了来龙去脉后,萧远便道:“那我和吴王太子他们一组,这样公平!”
一听这话,班光宗便退缩了。
姜浩也不想再玩了,他堂堂皇太子,万一输了,还真要给人当马骑不成?
那他的脸面往那儿搁?
他父皇的脸面又往那儿搁?
他有些不痛快,说道:“但我还不认识你们,你们先来给我介绍一下自己!就从最小的开始。”说着,指向了阿宝,忽然发难道,“你是谁?皇祖母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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