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的手掌则很干燥、很灼热,因经常骑马射箭,掌心又有些粗粝。此刻就像一个火炉,紧紧贴着季恒冰冷的手背,将那蚀骨的寒意一股脑都吸走。
季恒感到自己的手迅速地暖了起来,手一暖,身上的寒意便也开始逐渐消退,似是有一股暖流从体内流过。
而身子一暖,咳嗽竟也慢慢地止住了。
季恒因太瘦,显得身形略小,但其实也是成年男子的正常骨骼,手也是骨节分明的类型。
只是两人面对面坐在车内,手在中间握在一起,季恒两只手被姜洵包裹着,竟又显得格外娇小和柔软。
姜洵捧着他的手,又轻轻摩挲,揉捏。
季恒手暖了,忽然便感到有些难为情,他便抽了手。
姜洵抬头去看,见季恒整个人被毛茸茸的狐腋裘包裹着,大概是身上暖起来了,脸上也浮出了两片红晕,他便问道:“叔叔好点了吗?”
季恒坐得端正,身子随马车而轻轻摇晃,说道:“好多了。”又问道,“不是要我帮你捂吗,怎么又变成你帮我捂了?”
姜洵道:“那下次换叔叔帮我捂。”
季恒应道:“好。”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齐王宫,由于是同乘一车,姜洵便先把季恒送到了长生殿。
季恒掀开了竹帘,刚要下车,便嗅到空气中有一丝熟悉的霾味,像是烧了木炭的味道。
恰见一名侍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便问道:“里面是烧了火墙吗?”
侍女道:“是的,公子。刚刚下了雨夹雪,屋子里太冷,小婧怕公子受不了,便让人烧上了。”
火墙是在墙内夹层铺设迂回的烟道,通过烧火,让热烟气进入烟道,从而让整面墙,乃至整间屋子暖起来的一种方法。
齐王宫主体建筑都是上一代齐王留下来的。
阿兄来到封国后便直接延用,并未怎么改动过,而当时是没有火墙的。
直到紫瑶出生,阿兄阿嫂为她新建了座紫瑶殿,那时才第一次铺设火墙。
再后来,阿兄阿嫂要把他接过来,便把准备要给他居住的殿宇翻新了一遍,更名为了长生殿。寓意是要他无灾无病、长命百岁的意思。
又知道他体弱怕冷,便在长生殿也铺设了火墙。
于是整个齐王宫,也只有紫瑶殿、长生殿这两座殿宇是有火墙的。
季恒便问姜洵道:“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做功课?”
姜洵欣然道:“好啊。”说着,跟着下了车。
季恒走向了前庭,边走边道:“要不要把邓月、皓空也叫来?免得他们写字手打颤,写写就要去烤火。”
姜洵跟在后面道:“不用了,他们两个不冷。”
季恒哭笑不得,便没应声,继续往前走。
他快走几步进入了殿内,穿过走廊走向了内室,而一推开门,便见里头烧得暖融融的,而阿宝竟趴在地上。
他叫了声“阿宝”走上前去,刚想说怎么趴在地上,地上多凉?
便见阿宝还在肚子下给自己垫了个厚坐垫,而那坐垫内填充的是丝絮,这才稍许放下心来。
阿宝听有人叫他,“唔?”了声回过头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季恒。
季恒温声道:“趴在地上冷不冷啊?”说着,绕到了阿宝身前,便见阿宝手上还攥了支毛笔,面前还铺了一块上好的软缎。
这软缎是年初太傅入都时,太后赐给孩子们的。
上回阿宝裁衣服,刚好便裁出这么一块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弃之可惜、留之又无用的边角料来。
每次季恒进阿宝房间,都能看到那软缎在满地乱滚。
他觉得扔了可惜,便先收了起来,想着还能做几个荷包。
阿宝道:“我不冷的。”
季恒还是觉得地上怪凉的,便把阿宝捞了起来,放到了案前坐着。
他又回去捡那软缎,原本是想拿给阿宝的,这一摸,发现手感太好,便又道:“阿宝……这软缎是珍贵之物,拿来乱涂乱画,会不会有点太浪费啦?”
阿宝便道:“阿宝才没有乱涂乱画,阿宝是要画画的!是小婧说可以在这上面画的!”
小婧一听,也没多解释,只默默走到了一旁开始翻箱倒柜,又翻出一块质感粗粝的布帛出来,问道:“要不把这块裁了给小殿下画画?”
季恒说好,小婧便裁给了阿宝。
小婧又说,刚刚阿宝要画画,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布帛,看那软缎大小合适,且留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便拿给阿宝了。
季恒便想,自己会不会有点太抠门了点?
他们季家家风虽崇尚简朴,但好歹也是世代公卿、钟鸣鼎食的家族,恐怕往上翻十八代,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抠门的人。
但他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之前无论是在季府,还是在王宫,包括是在上一世,他生活也一直都挺富足的,那又何必没苦硬吃?
但大概是三年前的那场大灾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之后又一直在勒紧裤腰带还债。
直到去年,他那生意有了转机,忽然进账几笔巨款,才让齐国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如今他们已经不必再为钱发愁,一切都已步入了正轨,只要正常收税、做生意,吴王的外债便能够正常还上。
哪怕再来一场天灾,他也有进退的余地。
可即便如此,节俭的习惯也还是像烙印一样留了下来,稍微浪费便会有罪恶感。
他说道:“没关系,但这软缎,我原本是想留着做几个荷包的……”说着,看阿洵在做功课,阿宝又在格外认真地作画,便把小婧拉到了一旁,有些神秘兮兮地道,“小婧你会做荷包吗?”
小婧道:“当然会了,这有什么难的?”
季恒便把小婧拉到了阿宝那间偏室,一下午的时间,两人便在里面捣鼓荷包。
小婧做了四个,各个精致漂亮,边沿还镶了不同颜色的边,分别是黑色、紫色、黄色、青色,准备给大王、翁主、小殿下和自己各一个。
季恒则自己做自己的,一开始做废了一个,第二个总算像了点样,但其实也歪七八扭的,那绣花针还把他扎得吱哇乱叫。
小婧便道:“我帮公子修一修吧。”
而经小婧的巧手这么一修,这荷包果然便“妙手回春”。
柔软的白色缎面荷包,边缘镶了一圈红,上面的抽绳用的也是红绦带,很合季恒的心意。
小婧又捏了捏,把它捏板正了些,递给了季恒道:“给你。”说着,便提溜着剩余几只荷包从偏室走了出去。
而一现身,五颜六色的荷包便迅速吸引了阿宝的注意。
阿宝忙放下画笔咕噜噜地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季恒道:“这是荷包,是小婧用刚刚那块软缎做的。”
“哇—!”阿宝惊叹道,“原来省出一块布,就能做出这么多漂亮的荷包吗?”
季恒笑了笑,把黄色那只拿给了阿宝,又看阿宝没有铜钱可放,便又拿了几个铜板给阿宝装进了荷包里,把抽绳抽紧。
而几个铜板便又让阿宝欢天喜地了起来,拿着荷包在殿内蹦蹦跳跳,他真希望阿宝这么好骗的年纪能多持续几年啊……
季恒又把黑色那只拿给阿洵,叫小婧把紫色那只送去给紫瑶。
一入冬,天便黑得格外快。
阿洵用完饭便回去了,阿宝也由乳母带着睡觉,殿内总算清净了,季恒起身回到了内室。
他见阿宝的书案上仍放着那块布帛,上面是阿宝画的画,他便好奇地走上前去。
他跪坐下来,拿起了布帛,见上面是一幅类似“全家福”的内容。
孩童的笔触十分稚嫩,但还是能让人看懂上面画的是什么。
中间那个头顶扎两个小揪揪的小儿,大概就是阿宝自己。
而阿宝左右两侧,则是一男一女的长辈在牵着阿宝,这恐怕便是阿宝想象中的阿爹阿娘了。
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宫殿,大概是紫瑶殿,宫殿前的女子自然便是紫瑶。
左下角则是并排站在一起的三名女性,有两位盘着法,是阿宝的两位乳母,一位则是未出阁的少女,想必就是小婧了。
然后,就没有了。
季恒又把所有人物都仔仔细细地盘了一遍,但还是没有看到自己,心中竟有些失落。
他知道也没有阿洵,但他知道阿洵那脾气,总是对人凶巴巴的,所以阿宝是有点怕哥哥的。
所以这幅画里没有阿洵,虽也让季恒感到意外,但又觉得,好像也“情有可原”?
可阿宝平日里那么黏他,这幅画里……居然也没有他的位置吗?
季恒“呼—”地叹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后,季恒又很心疼阿宝。
明明也很想要阿爹阿娘,平时却不怎么表露出来,只有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问他说,为什么别人都有阿爹阿娘,只有他没有?
阿宝也一定很想见见阿爹阿娘,也一定希望阿爹阿娘能像画中那样陪伴自己吧?
他阿爹阿娘是多么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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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眼镜][眼镜]
第43章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年关。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 季恒刚起床,便见整座庭院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红梅在枝头吐露着芬芳。
宫人们忙着扫雪、挂灯笼, 脸颊冻得红彤彤的, 却又各个喜气洋洋。
外头冰天雪地, 殿内却烧得很热。
阿宝怕热, 便连带皮毛里子的衣裳都不肯穿,只穿着一身单衣跑来跑去。
阿宝最近正醉心于画画,不过总是重复画一样的内容, 画了十来幅,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全家福,不过画得越来越细致、熟练了倒是真的。
季恒又给他搞来了各种颜料,于是阿宝的全家福也愈加五彩斑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