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知道季俨都听到了,以为季俨是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季俨与季恒是堂兄弟,关系再不好也是同根同源,季俨今年又回了趟齐国,让他不得不留心,这也是他不想当着季俨的面谈论齐国的原因之一。
不成想,季俨却忿忿不平道:“近来外头都在传,说是臣勾引了陛下,才搞得陛下无心朝政,不再早朝呢!那帮子老东西,都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姜炎忍不住发笑,掐了掐季俨脸蛋,说道:“有我在,谁敢把你生吞活剥?”
季俨很委屈地道:“陛下都不替臣考虑考虑以后的吗?说句大逆不道的……”
“好了,你闭嘴。”
他知道季俨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无非是“万一哪天陛下死了”这种被拉去砍头都活该的话。
他捏紧了季俨脸蛋,说道:“你若不是季俨,早就被弃市一百回了。”
“谁让陛下宠我呢?”季俨道,“可陛下到底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将来?陛下就不怕陛下一走,皇后便砍断我手脚,把我扔进猪圈里当人彘吗?”
姜炎道:“皇后没有那么恶毒。”
季俨道:“那陛下就不怕那帮老东西给我安上上百条罪名,再把我拉去弃市吗?”
姜炎叹了一口气,他始终认为自己春秋鼎盛,可季俨为何总说得好像他快要死了一样。
他临终之前自然会安排好一切,可他万一就这么撒手人寰……他想了想,问季俨道:“那你愿为我陪葬吗?”
这话让季俨登时心凉了一半。
若真爱一个人,会希望对方为自己陪葬吗?希望另一半到地底下继续陪着自己,这是出于喜爱吗?
他想不通,他只是莫名想起了季恒和姜洵。
若是姜洵快要死了,他会让季恒为自己陪葬吗?他当然不会,他只会担心自己走后季恒一个人过不好,于是想方设法为季恒打点好一切。他临终之前,会更心疼季恒而不知自己。
反观陛下,却丝毫没有这意思。
陛下根本看不到他的处境,也不考虑自己百年之后,他季俨该怎么活下去,反倒让他陪葬。
他越想便越是悲哀,说道:“我不愿意!我今年才二十一岁,我活得好好的,陛下却要我被一帮宦官活活勒死,去给陛下陪葬!陛下根本没拿我当个人看,而只拿我当小猫小狗,拿我当禁|脔玩物!”
姜炎身体不适,有些招架不住季俨这脾气,只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
燕国的春天来得很突然,积雪融化,郊外已是一副草长莺飞的景象。
季恒来到蓟城已有十三日,这十三日来他几乎无所事事,每日只与姜洵缩在温暖的营房里,过着食色性也、腻腻歪歪的日子,并过得乐不思蜀。
他之前不大喜欢“虚度光阴”的感觉,这会让他感到空虚,只是由于姜洵就陪在身边,“虚度”的每一寸光阴便仿佛都有了意义。
这也是他人生中难得的黄金岁月,姜洵几乎拿他当一个婴儿在照料,照料得无微不至。他快要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变成一个废人。前阵子因试药伤了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彻底养好。
想起他和姜洵都不在,齐国若发生什么事,便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季恒又有些焦虑。
他原本定好了要在三日前启程,只是又忽然收到朱子真来信。
总之,颍川侯已对齐了信息,得知此事是个乌龙,被抓的是赵王太子,并且已经被姜洵给劫回来了。
他便又第一时间派人告知齐国,还对自己没弄清楚就惊动了齐国的事儿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朱子真在信中说,他已经给颍川侯回了信,再次对颍川侯表达了感谢。只是他们身在齐国,仍有些云里雾里,也无法完全确认殿下是否真的安全。
小殿下近来又总是哭闹,翁主也很惦念殿下安危,两人在临淄待不住,翁主已经带着小殿下启程前往燕国了。
其实季恒抵达蓟城第二日,便已给朱子真去了信,表示殿下没事,并阐明了来龙去脉。
但信件一来一往也有时间差,朱子真写这信时没收到,不过这会儿估计也已收到了。
事已至此,季恒便决定在蓟城多留几日,等紫瑶和阿宝都来了,三个人再一同回齐国。
第120章
这日季恒正在营房午睡, 忽听前堂传来“轧吱—”一声房门推开的声响,紧跟着便听贺林小心翼翼叫道:“……殿下。”
“……殿下?”
季恒没应声,下床整理好仪容便走了出去, 温声道:“贺林, 你来了。”
贺林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敢多进, 一看殿下不在,反倒是季公子走了出来,登时有些红了脸。自从知道季公子与殿下是“那样”的关系, 他便有了不该直视季公子容颜的自觉。
他微微侧身站在门口,眼睛盯着地面,说道:“那个……前方传舍来信了,好像是贵国翁主送来的。”说着,递出一只木匣子。
“紫瑶?”季恒说着接过匣子, 看了眼封检上的字迹, 说道, “那看来紫瑶快要到了。殿下出门看士兵操练,估计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找殿下有事,不如进来坐着等会儿。”说着,把人往里请。
贺林连连道:“不用不用不用, 我就过来送个信, 那我先……”说着,挠挠头出去了。
等姜询回来, 季恒便把信拿给他看。
姜洵对附近交通已了如指掌,一看这信是从哪处传舍发出,心中便有了数, 说道:“估计明天中午就入城了,我明日一早跟左廷玉一块儿去接。最近外头化雪,风还是很凉,叔叔便不要去了,睡个懒觉,在营房里等着我们。”
季恒应道:“好。”
隔日一早,姜洵、左廷玉便带着卫队到城外去迎。
约摸下午申正时分,季恒听外头传来一阵响动,便道:“是不是已经到了?”说着,起了身。
燕王也道:“来了来了,肯定是他们。”说着,也起了身。
近来匈奴正在代地与梁王交战,左贤王大部分兵力也都调去支援了邪烈,燕国便暂时安全。自季恒到来以来,燕王也好、姜洵也好,状态都颇显悠闲。
得知紫瑶和阿宝要来,燕王今日便带着姜照疆、姜雪莹一同到军营等候,几人听了动静便纷纷迎了出去。
晌午太阳很大,军营内只剩薄薄一层积雪,眼下也正淅淅沥沥地融化。只见军营大门大开,车驾缓缓入内,待两方人马在中间相会,马车停稳,姜灼这才抱着阿宝下车。
姜雪莹叫了声“阿宝!”便跑了过去,说道:“阿宝,好久不见。”
见姜灼要把阿宝放下,姜雪莹便蹲下身来,帮阿宝把两只小脚放好,让阿宝稳稳落地。
阿宝两脚一着地,便说道:“雪莹!我好想你,我想来燕国其实也是想来找你的。”说着,伸手抱了抱雪莹。
阿宝身子肉嘟嘟的,眼下虽被厚厚的冬装紧紧包裹,手感没那么软,但抱起来还是很舒服的,雪莹也抱住了阿宝,咯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阿宝也乐,军营内满是两个小孩儿稚嫩的欢笑声。
姜照疆一身利落军装,站在一旁笑看了片刻,便走向姜灼道:“阿灼,好久不见。今晚我父亲要为你们接风洗尘,等晚宴结束,这几日便到王宫下榻。这儿是军营,士兵进进出出的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姜灼欣然应道:“好啊!”又问道,“那小黑还有我叔叔他们呢?”
姜照疆道:“姜洵军队在这儿,住军营方便。你叔叔我们也邀请过,但他更想留在军营,刚好跟姜洵住一个屋子。”
姜灼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心想,这个小黑都在对他们冰清玉洁的叔叔做什么啊?
叔叔还记得要把小黑套麻袋里打一顿的约定吗?肯定都不记得了!
那头,姜洵也向季恒走去。
他随姜灼车驾而来,仿佛也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似的,季恒便调侃道:“怎么,你也要跟我说好久不见?”
姜洵从背后搂住了季恒,两只手臂从季恒肩头自然地垂落下来,说道:“是好久不见啊,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嘛。”说着,侧头在季恒脸颊上吻了一口,而后挑衅似的瞥向了对面正看着他们的姜灼。
姜灼跺了一脚,径直向营房走去。
燕王为大家准备的晚宴是烤全羊,近来天气回暖,除了季恒,大家都已脱掉了大氅,燕王便命人在室外架上了篝火,大家围坐下来边烤边吃。
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羊已经架了上去。
雪莹把阿宝牵到了小板凳前,叮嘱道:“阿宝,你在这里坐好。这个火很烫,千万不能把手伸过去,知道吗?”
阿宝“唔”了声,乖乖坐好,只是刚坐了一会儿便又被什么东西吸引,起身咕噜噜跑了出去。
季恒怕阿宝跑远,刚要起身,便见雪莹也跑了过去,没一会儿便把阿宝抱了回来。只是阿宝实在重了许多,身上冬装又很厚重,雪莹便抱得十分吃力。
只见阿宝两手高高在上面举着,两条腿还在地上拖着,一头雾水地被雪莹“抱”了回来,放到了小板凳上。
雪莹又叮嘱道:“阿宝,在这里坐好,小孩子乱跑会被匈奴人抓走吃掉的。”
篝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大家的脸。
姜洵一扭头,便见季恒正看着雪莹和阿宝忍不住笑,他便道:“叔叔在笑什么呢?”
季恒道:“你还记得你上回跟我说的吗?”
姜洵道:“什么?”
季恒回头看向姜洵,说笑道:“咱们给阿宝和雪莹定个娃娃亲吧。”
燕王坐姜洵另一头,听到这儿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好主意,这是亲上加亲啊!”
羊肉开始滋滋冒油,大家各自开动。
季恒吃了一口,又对燕王道:“眼下早就开春了,可匈奴却毫无退兵之意,还在代地与梁王交战,也不知他们今年是何打算?”
燕王对此也颇有烦忧,说道:“这么多年了,这种情况也不常见。我也不好说,但匈奴若迟迟不退,朝廷便有可能再次下令,要齐、燕两国攻入草原,好为梁王分忧。”
毕竟能者多劳,梁王与匈奴打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敢踏入草原腹地,姜洵却敢,他初出茅庐还打赢了。梁王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朝廷便极有可能再次往姜洵身上下注。
季恒坐在篝火前,探身越过姜洵与燕王对话,说道:“朝廷诏令,我们自然不得不从。可战一开打,那真是花钱如流水,朝廷若是又不管不顾,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燕王笑呵呵地道:“你们齐国比我们燕国可是强多了,沃野千里,还能煮盐,无非是几年前那场瘟疫让你们大伤了元气。上回姜洵、晏河打入左贤王部,所耗费的军费朝廷已经答应要给我们补,只是落实起来有些费劲,目前还没什么动静。
“朝廷这回若再要我们出兵,我便先把军费、粮草这些事儿谈妥,谈不妥便先按兵不动。到时候贤弟、贤侄,”燕王说着,看了过来,说道,“你们可要与我共进退,别脑子一热就往前冲,否则我姜肃川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啊,哈哈哈。”
“这是自然。”季恒说着,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而一举杯便见燕王也已举了杯,还问他道:“贤弟你能喝吗?”
“少喝几杯没事,”季恒道,“我们与燕国并肩作战,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自然要共进退。”
姜洵也举了杯,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季恒酒量很差,一碗浊酒下肚,脸和耳根便迅速烧了起来。早春夜里的风还是很凉,姜洵便揽住了季恒肩膀,问道:“吃饱了吗?”
季恒“嗯”了声。
姜洵便道:“喝了酒吹凉风不好,不如我们进屋去,你喝茶,我跟燕王接着再喝两杯。”
燕王欣然应下,季恒也跟着起了身,叮嘱左廷玉看好雪莹和阿宝,三人便一起进了屋。
不知为何,季恒今日很有兴致,见燕王与姜洵饮酒,便也时常跟着陪一杯,喝得脸颊到脖颈都彻底红透。
他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燕王方才说朝廷会把咱们上回攻打左贤王部的军费补给我们,也不知朝廷准备如何补?”
燕王放下酒杯道:“说是补军备和粮草。只是朝廷这两年国库空虚,今年军粮消耗又比往年更加巨大——上回来传诏的宦官只说,正在筹备当中了,只是最近也没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