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脸颊冰凉通红,他又用手掌帮季恒捂着,说道:“有你在临淄等我,我怎么舍得不平安?”
“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知道了。”姜洵说着,又捏了捏季恒冰冷的耳垂,“你先上车,我看着你走。”
季恒道:“不,你先走。”
“你先走,让我再看看你的背影。”
季恒很幼稚地道:“那我们一起转身。”
于是两人一同转身,季恒向马车走去。马车早已调了头,季恒上了车一掀开窗帘,便看到姜洵仍停在原地。
季恒笑出泪来,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姜洵这才翻身上马,说道:“快回去,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来。”
季恒两手搭在窗框,冲姜洵点了点头。
——
只是姜洵此行注定无法“去去就来”。
抵达蓟城时,军营内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气氛却又有些不同寻常。营地内白雪皑皑,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贺林得了消息赶到大门前相迎,姜洵见了他率先道:“贺林?祝你新岁长乐未央。”
贺林一边走来一边连连拱手,仿佛新年新气象,说道:“长乐未央,长乐未央!”
姜洵又道:“吴苑怎么样了?”
他启程时吴苑已经醒来,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他便先把吴苑留在了蓟城养伤,准备等开春天气好一些了,再送吴苑回临淄好好休养。
贺林知道殿下一直惦记着此事,说道:“放心吧!吴苑是殿下自幼的玩伴,是先王后的远房侄儿,还为殿下挡刀身负重伤,我们自没有怠慢的道理。殿下年前前脚刚走,燕王后脚便派人把吴苑接到王宫去了,年也是和燕王一家一块儿过的,眼下正由王后照料。王后带孩子您放心就是,那都是照猪养的!”
姜洵一听也放心了不少,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吴苑要是没胖成猪,那罚你也不许吃饭。”
贺林道:“放心好了,不养得白白胖胖,王后绝对不让他出栏的!我前日去给王后贺岁,顺道也去看了看他,那气色已经好多了。虚是虚了点儿,但已经彻底活过来了。”
姜洵径直向营房走去,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发着“吱嘎—吱嘎—”的声响,说道:“那就好。”又问,“近来没什么大事吧?”
说到这儿,贺林便稍显沉重,说道:“也有也没有……总之依悍趁咱们元正又大举打过来了一回,但没造成太大损失。”
这也是匈奴人的老把戏了。
元正日,昭国无论贵族、平民都要祭祀祖先,祭祀完还要与亲族宴饮。
燕军每年会给家中独子,或是有孤儿寡母这种特殊情况的士兵们放假,兵力便会有所减少;且毕竟年节,燕王也要犒赏大家,大家吃饱喝足便难免心思浮动,有所懈怠,算是燕军最虚弱之时。
而匈奴却没有过元正的传统,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优势了。
“但匈奴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趁这时候大举进攻过了,”贺林略显担忧道,“这马上都要开春了,往年这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草原那边军心涣散,大家都无心作战,都在准备退兵回家。今年却丝毫没有这个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阵以待……”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草原上牲畜多有冻死,这意味着匈奴可能没有退路。
——
临淄城。
年一过完,季俨便要启程回长安。他在齐王宫待得还挺舒坦,其实想多留几日,但陛下一共就给他放了这么几天假,他便不得不回去。
这日阳光极好,积雪有开始要融化的迹象,在地面反射着亮晶晶的光。季恒也闲来无事,便牵着阿宝把季俨送到了王宫南门。
到了门前,季俨问道:“就送到这儿?”
季恒疑惑道:“那不然……?”
季俨对此颇有微词,说道:“凭什么送姜洵便是送到城楼下,送我就只送到宫门口,有了男人就开始重色轻友了是吗?”
“与此无关,”季恒淡定地解释道,“我这人只是单纯比较势利,会看人下菜碟罢了。他是王,你是侯,你待遇自然要差些。还有,我其实也不是来送你的,我只是看天气好,带阿宝出来走走。”
不知为何,季俨被季恒损了一顿,只觉全身都通畅了,嘴角微微上扬不言语。
季恒又叮嘱道:“脑子清楚一点,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季俨懒洋洋应道:“知道了。”说完,便上了马车。
季恒对马车摆摆手道:“一路走好。”
季俨道:“就此留步吧。”
车轮“咕噜噜”轧过了薄雪,很快便送走了季俨。
季恒目送了一会儿,直到马车走远,这才蹲下身看向阿宝。
哥哥走了,怪叔叔走了,宫里只剩他和叔叔,阿宝心情舒畅极了。他穿着厚厚的皮草,脸颊冻得红彤彤,与蹲在身前的季恒对视,而后羞赧地笑了一下,说道:“他们都走了,我好喜欢叔叔呀!”说着,伸出两只小短手抱了抱季恒。
季恒窝心一笑。
阿宝这一年来茁壮成长,明显比去年大了一圈,但不知为何,季恒就是有种能把他抱起来的自信。
他便抱着阿宝起了身,不曾想阿宝竟这么重,重得跟块石头似的,腿一脱力,便在原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阿宝倒在季恒身上“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季恒也笑,好在屁股下面是雪地,又披了身狐裘,倒是没怎么摔疼。
他带阿宝在宫里散了散步,又荡了会儿秋千便回了长生殿。
而一进门,便见范侍医正候在殿内。
见季恒进来,范侍医回身看他,面前还摆着一只木匣子,说道:“那个,公子……药我已经配好了,公子若是信得过,咱们便找个时间试试吧……”
今年由于前线战况,陛下又免了齐王、燕王、梁王等人的朝觐,命其以战事为重。
齐国今年仍是谭太傅代齐王入都,季恒想,谭太傅今年应该是能拿到药的。
只是季俨又说陛下“快不行了”,一旦如此,很可能便会演变为他向班家人讨药的局面,而班家人绝不会比陛下更好说话,破解这丹心丸便更显迫在眉睫。
季恒道:“好,那便本月十五试药吧。”
第112章
大风一刮, 积雪便从四面八方“扑簌簌—”地飞过来,落得人满头满身。姜洵便迎着这风雪,踏马来到了燕王宫。
他从齐国回来时, 给燕王一家拉了十几车礼品, 全都是季恒准备的。
季恒每年上贡给朝廷的贡品多是些不值钱的土特产, 这回送给燕王一家的礼品倒是都颇为贵重, 比贡品还要贵重许多。姜洵今日便前来送礼,顺便给燕王一家贺岁。
姜照疆仍镇守在前线关口,燕王与燕王太子姜晏河则暂且退了下来, 等过几日再回去与姜照疆换防。
姜肃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姜洵道:“能喝点吗?”
姜晏河也端起酒杯看向姜洵。
姜洵道:“当然能了。”说着,举杯与二人对饮,而后道,“今年匈奴丝毫没有要退兵的迹象, 也不知朝廷眼下是何打算?”
姜肃川道:“陛下让我们该防守防守, 其余则听候命令。战局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若想有什么大动作,必须得和梁王商量。”
姜肃川也知道姜洵想干什么。
他年前生擒了白羽部前首领呼屠,此人先前在左贤王座下为虎作伥,以心狠手辣为左贤王效忠为荣。他本以为左贤王很器重他,不料一被昭国生擒便立刻成了弃子。左贤王知道昭国一定会狮子大开口, 于是根本就没想救他, 而是立即扶持了呼屠的堂弟为白羽部的信任首领。
这让呼屠心生怨念,姜洵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连哄带打,彻底撬开了呼屠的嘴。
眼下呼屠已彻底降服,问什么答什么, 吐出了许多有用信息——比如各部落所在的位置、部落规模以及兵力部署等等情况。
除了呼屠,姜洵还生擒了匈奴兵二百余人。姜洵又命人将他们分开审讯,得到的情报基本上都能互相佐证,也可以证明呼屠并没有说谎。
姜洵便想根据这些情报展开一次行动。
他道:“我近来又派了一支斥候小队,乔装打扮成匈奴人,由几个配合度高的匈奴俘虏带路,到几个部落附近探查了一番。目前基本可以确定,由于匈奴兵倾巢出动,眼下他们部落内部几乎只剩下老弱妇孺,留下来防守的兵力极少。这些人也负责在大后方筹备辎重,若能趁此机会打过去,胜算会非常大。若能打胜,便能彻底断了他们的补给。”
姜肃川对这一计策却始终有些不以为意。
倒不是他信不过姜洵的判断什么的,若真要实施,他自然也会用自己的经验鼎力相助,只是他另有考量。
他委婉劝解道:“我们燕国一向只是协助梁王的角色,你们齐国也是,说句实在话——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揽事。要出动,最好也等朝廷主动开口,到时就什么都好谈了……”说着,又点到为止,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玩笑道,“还有,你万一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你让我怎么跟你叔叔交代啊?”
姜洵知道燕王这话也是经验之谈,朝廷是什么尿性他也都知道。眼下贸然出动,胜了,朝廷忌讳,败了,损失自己承担,的确出力不讨好,这一点想必燕王更深有体会。他只是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时机可能就要白白流失掉了……
他笑了笑,又给燕王、王太子敬了杯酒便没说话。
筵席一结束,姜洵便回了军营。
他骑马入营,只见自己的营房前格外热闹。门口停了十几辆马车,写着“赵”字的旌旗在寒风下猎猎飞扬,郎卫们进进出出,正往他那营房里搬东西。
姜洵下了马,推开营房门一看,便看到姜沅就躺在他对面那张床上。见他进门,姜沅立刻起身,喜气洋洋道:“表哥!”
姜沅回家过了个年,临走时说过完年还要再来。
他在这儿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可干,只不过过得比较自在。邯郸有爹娘盯着,到了蓟城便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的,不仅有表哥,还有表哥那一群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平日里跟大家饮酒作乐、狎妓出游、飞鹰走狗什么的也都没有人管。
赵国四万大军在外,赵王想必也不太放心。姜沅再废,好歹也是自己亲儿子,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帮他盯一盯大军动向总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姜沅说要“随军”,赵王便也欣然应允。
姜洵调侃道:“燕国好玩吗?”
“好玩啊,”姜沅道,“有表哥的地方就好玩啊!”
姜洵道:“因为有我的地方就有晁阳,你们两个能尿到一个壶里,所以才好玩儿吧?”
姜沅无言以对……
姜洵心情略显沉闷,回床上躺了会儿。
接下来几日,齐军该训练训练,该巡防巡防,直到大个半月后,燕王收到了梁王军令。
匈奴今年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马上要开春了,却再度对代地发起了猛攻。北军节节败退,丢掉了不少城池,包括一向被昭军视作前进基地的云中郡。城中储藏了大量昭军用于补给前线的辎重,眼下城池丢了,昭军败退时未来得及烧毁仓库,物资便都留给了匈奴,而这将使匈奴如虎添翼。
梁王说,根据情报,邪烈将不少左贤王的人马都调到了云中附近,燕地对面必定兵力空虚。梁王下令,要燕王从侧翼对左贤王部发起攻击,从而迫使匈奴回援。
而这意味着他们要出关城,在草原上与匈奴骑兵展开厮杀。
——
二月十五日,临淄城开始化雪。
屋檐上的积雪化作雪水淅淅沥沥地滴落,空气中满是阴寒蚀骨的气味。长生殿仍烧着火墙,季恒一袭白衣跪坐在小案前,案几上放着一颗丸药,而他刚要拿,坐在对面的小婧、范兴平便提了一口气,开始紧张了起来。
季恒把丸药放到口中咀嚼,而后看着对面笑道:“都看着我干嘛?”
小婧想了想,说道:“要不还是躺下服用吧!”
季恒笑道:“哪怕药不对,也没那么容易发作。”说着,咬下一口丸药,一边嚼一边细细品味那丸药的味道,只觉得血腥气比陛下赐的丹心丸重了许多,问道,“这用的是殿下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