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雨季-2
外头雨越来越大了, 不仅冲刷着鸟粪与血水，也把空气中的腐臭味压了下去。
唐不凡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久，而这次下山闲逛并没有让他有多少愉悦的感觉, 在进入万并家的小区被一大群人围观的那刻起，唐不凡就明白自己差不多失去了当一个普通人逛街的自由。
不单单是他那张脸带给他的，更多是陆一未婚妻这个身份。
唐不凡看着滑着水珠的车窗玻璃, 已经不打算再下山闲逛了, 还不如窝在房间里抱着陆一撸他有趣。
他于是决定回去前去见一下那卢小峰，顺便。
“万一鸣，你认识卢小峰吗？”唐不凡于是问前面理着寸头的憨直兽人。
“卢叔？认得。”万一鸣开着车回答：“他嫁的好, 老公家挺有权的, 住在内城, 我来泰城当兵时我叔让我送两坛酒给他。”
万一鸣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他是我妈小学同学，我妈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是，但我叔坚持, 我就把酒送过去了, 人家也挺茫然的。”
唐不凡扭头看了一下自己座位旁边的两坛酒，也是妇人送的，他本来抱着可去可不去的心思，假如万一鸣不知道的话, 现在觉得可以去一趟。
“那你载我过去吧，咱们把酒送给他。”唐不凡对万一鸣说道：“就说还是你妈托你送的，你家现在也搬到泰城来了, 老家还是一块的，有些事说不定能帮忙。”
“啊？”万一鸣讷讷的。
“我听说他是抗争派系，这次袭击跟抗争派有关, 我去调查。”唐不凡解释，也没有说的太清楚。
万一鸣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的掉了头，在大雨里载着唐不凡往那卢小峰家驶去。
那卢小峰家在内城外围，靠近城墙，由于大街上好多人拿着刷子刷地清洗，所以车开的比较慢。
内城的居民普遍生活质量高，有小车的不少，但都是本土车，所以看到唐不凡他们的车还是会扭头注目。
唐不凡猜测车前面那个小金标可能是地下城某个厂商的标识，被他们认出来了。
如此行驶了约半小时的路程，他们到卢小峰家，是一个三层独栋小院，用唐不凡认不出的绿植围着当围墙。
小院门是开着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消瘦男子正在雨中洗地，身上套着宽松松的衣服，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老人、小孩拿着刷子齐上阵，就他家格外冷清，只有他一个人，而他沾着水珠的脸也面无表情，莫名看得唐不凡有些可怜。
唐不凡记得他的资料，和丈夫的第一胎是弱智儿，于是那孩子被丈夫扔到野外去了，卢小峰赶去时孩子被野狗吃的只剩下一只肉小手，从那以后卢小峰和他老公就闹翻了。
但两人纠纠缠缠了二十年，愣是没离婚。
注意到这轿车在他院子前面停下，卢小峰淡淡扭头看了过来，唐不凡连忙唤前面的万一鸣：“记得说辞，你先下车拿酒送他。”
万一鸣应了一声，直接开了车门下车，两人的豪车吸引了周围的其他住户，又有了过来看热闹的人。
万一鸣又开了后车门，一手一个搬下那两坛酒，在雨水中走进了小院。
唐不凡没办法听清两人的说话声，雨水打在玻璃上太嘈杂了，他有点担心万一鸣说不好。
但应该是谈妥了，卢小峰带着万一鸣进了屋，唐不凡感觉时机差不多了，才装着下车透气的模样，打开车门撑开雨伞。
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直接扑到唐不凡腿上来，身上湿漉漉的，抬着脑袋看着肤白典雅的唐不凡，眼睛闪亮亮。
“哥哥，抱～”
唐不凡莞尔，并不在意自己被他弄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夫人，抱歉，抱歉。”一个年轻女人连忙过来抱走自己的孩子，眼底含着三分新奇七分兴奋，从她看唐不凡的眼神中，应该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没事，孩子很可爱。”唐不凡温和道了句，便撑着雨伞佯装散步进了那院门大开的小院。
除了当围墙的绿植，卢小峰家还种了一棵大榕树，唐不凡撑着雨伞抬头，榕树已经生了嫩叶，雨水打在上面啪嗒啪嗒的响。
等他再低头，就看见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屋檐底下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阴郁，但也说不上讨厌。
唐不凡心中一凛，在雨中与他对视。
“卢叔，这位是唐夫人，我现在给他当保镖呢。”万一鸣从厨房里出来，手上已经没了酒。
“我知道他。”卢小峰对唐不凡并没有外头那些人的敬畏，他淡淡对唐不凡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唐不凡闻言一愣，便看见卢小峰转头上了二楼。
唐不凡撑着雨伞站在小院里，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他于是吩咐万一鸣：“你帮忙把院子刷了。”
其他家都刷的差不多干净了，卢小峰家连墙面还没刷完。
万一鸣憨直的应了一声，立即拿起卢小峰放下的长柄刷子认认真真在雨中刷起了院子。
唐不凡撑着伞又绕了绕，看到客厅里的墙上挂着卢小峰和他老公的结婚照，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泛了黄。
他再抬头去看二楼，走廊尾部用粗绳挂着好几件衣服，大部分都是兽人的，虽然有些旧但洗的很干净，而且有用手扯平的痕迹。
卢小峰哒哒踩着拖鞋下来了，唐不凡收回自己的视线。
他手上拿着一封信，用手臂稍微掩着，踏入雨中脚步微快的走到唐不凡面前。
“给你的。”卢小峰把信递给唐不凡。
唐不凡心跳加速，与卢小峰那面无表情的脸对视，感觉雨水微冷。
他晃神了一会，才冷静下来伸手接过，把信放进了自己外衫的兜里。
怪不得连二十年没联系的万一鸣他妈都知道卢小峰加入了抗争派，这男人根本就没有掩饰的意思。
“谢谢。”唐不凡礼貌跟他道谢，却没有立即回车，而是又瞄了一眼挂着结婚照的客厅。
他的伫立不动让卢小峰有些困惑，中年男人在雨水中犹豫了一下，打算去院子角落拿另一个刷子。
唐不凡忽的开口，“你丈夫呢？”
卢小峰脚步停住，正要回答，唐不凡又道：“你是抗争派系，我可以把你的丈夫抓起来。”
卢小峰目光一冷，看着唐不凡的眼神有了恶意。
“我以为你也是。”卢小峰终于开了口，声音沉沉的。
唐不凡撑着伞想了想，承认了：“我确实也是。”
在旁边默默刷地的万一鸣压力很大，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合适的对话。
“放心吧，吓你的，不会动你丈夫。”唐不凡对卢小峰露出友好的微笑：“就是测一测你。”
他确定了，卢小峰爱他的丈夫，如果说客厅里的结婚照是他丈夫不愿意取下，那二楼挂着的衣服也充满了卢小峰的爱意。
至少唐不凡不会为憎恨的人洗衣服，更不会认真用手摊平，以他的性格，他宁愿顶着疯魔的压力也要杀掉对方，夺回自己的自由。
就像他杀狼叔那样。
唐不凡觉得卢小峰跟他应该是类似的人。
卢小峰的脸色陷入阴晴不定，他摸不准唐不凡的心思：“你要问我什么？”
“什么都不问。”唐不凡平静的看着他：“只是想给你一个建议，如果真的爱，不必让恨和不甘心拖延自己一辈子，到死那刻才怅然着闭不上眼。你可以试着问问你丈夫愿不愿意和你出去流浪。”
卢小峰发愣，而唐不凡对他微微一笑：“我是从荒野里来的，我在外面见了很多流浪兽人，里头不乏畸形的和不太聪明的孩子，虽然日子苦了点，但他们的父母很认真的抚养着他们，因为天宽地广，不必担心被人指责。”
卢小峰眼睛微睁，他淋着雨水，逐渐红了眼眶，而唐不凡对他微微点头：“这些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多话，您随便听听就行。告辞了。”
他说完才撑着雨伞转身离去，万一鸣连忙对着卢小峰礼貌一鞠躬，放下手中的刷子追上唐不凡。
卢小峰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精神仍有些恍惚，脑子里回荡着唐不凡的那番话。
唐不凡上了车，万一鸣紧张的扭动钥匙，通过后视镜看着唐不凡。
“卢叔他老公应该在忙着修城墙。”万一鸣对唐不凡说道：“678区的外墙坍塌了，距离秋季兽潮只有半年的空窗期给我们修补。”
“我知道。”唐不凡猜到了，他看着雨淋淋的外头叹了口气：“只是看他陷在执念里忍不住说了那些话，我之前也跟他一样，放不下已经死去的孩子，固执的做着伤害自己又伤害爱人的事。”
陆一很早就表露了对他的爱意，但唐不凡故意去忽视，白白让陆一难过了那么久。
而唐不凡记得万一鸣他妈妈说过，卢小峰后面又陆续怀孕了几次，但都被他想办法打掉了，因为他不敢生，怕又生出一个有问题的孩子。
然后又被喂了狗。
泰城不允许抚养畸形儿和弱智儿，尤其是后者，弱智意味着兽性强，而泰城人口密度大，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兽人无疑是对城内治安的巨大威胁，没有人想居住在疯癫兽人的旁边，哪怕那疯癫兽人用锁链拴着。
卢小峰他老公扔掉孩子是对的，泰城容不下那孩子，而卢小峰的憎恨唐不凡也能理解，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离开泰城去外面。
至于怎么选择就是他们夫夫两的事了，四十几岁还能赶上要孩子的末班车。
唐不凡缓和过情绪，终于做好了准备，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份略潮湿的信。
信是zero给他的，唐不凡确信，万并和万一鸣跟在他身边这么久，zero查到卢小峰与万家有层关系很正常。
可怕的男人，就算人在千里之外也把万并的性格，他的性格摸清，判定到他很可能会与卢小峰接触。
唐不凡暗暗咬牙，这种被人预测到行为的感觉真让人不爽又觉得恐怖。
信封很正常，有寄件人和收件人，还有盖了邮戳的邮票，唐不凡看了看，寄件人他不认识，收件人不是他也不是卢小峰，到卢小峰手上应该转了很多层。
单看这个信封，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如果不是卢小峰亲手交给他，唐不凡就算看到了也会觉得是别人的信。
小心的撕开信封边缘，里头就薄薄的一张纸，对着折。
唐不凡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打开，有着条纹的普通信纸上是一句询问：
[你的心还属于人类吗？]
第110章 雨季-3
唐不凡抓着信纸的手豁然握紧, 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的身体已经变异了，那他的心呢？
唐不凡重新对折信纸，十分复杂的看向窗外, 玻璃上的雨珠随着车行驶的痕迹倾斜下滑，映照出的脸模糊不清。
如果唐不凡在刚穿越那天顺利被zero拯救，他想他会坚定的站在人类那一边。
被堵在地底下, 每年都要靠交人来换物资, 人类看起来活得很凄惨，五年前的他绝对会打抱不平吧。
可是他和兽人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里他清楚的意识到兽人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地面上的生活条件还不如地底下。
下面有水有电, 有交通有通讯, 虽然穷人也会饿肚子，也要在工厂里辛苦工作，但至少不用面临恶劣极端的天气和泛滥的野兽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