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时辰,萧屹川确认慕玉婵已经完全熟睡后,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薄被,就连地平上身下的褥子也推开了。
这个夏天太热了,就算不铺着褥子,萧屹川也不觉着地平冰人,也不知这样能不能着凉。
男人平躺在地上,深潭似的乌黑眸子凝了一会儿重重的夜色,才慢慢合眼。
次早醒来的时候,慕玉婵还在睡着,萧屹川轻轻起身,活动了下身子,都怪他身子太好,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好在明日才去去颐畅园赏荷,他还有一天的时间。
这最后一夜,萧屹川不打算睡在卧房了,就算是不需要被褥睡地平他也不可能生病。
这晚,慕玉婵已经上了床榻,迟迟不见萧屹川铺被子。
她看过去,男人还坐在卧房西窗下的桌案旁看着什么卷宗。
“明日不是去颐畅园赏荷么,你别弄太晚。”慕玉婵道,“这都亥时五刻了。”
萧屹川活动了下脖子:“是南军营的急报,今夜我务必看完才行。你先睡,我去书房看,若太晚了,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免得吵到你。”
既然是耽误不得的军机,慕玉婵没说什么,柔和的唇微微动了下,欲言又止,随后躺下身体往上拉了拉被子道:“那好吧,你出去的时候,顺手帮我把灯烛灭了。”
萧屹川起身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烛,无尽的黑暗吞没掉了小小的谎言。
南军营的确是有军机要看的,不过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萧屹川就已经处理好了那些事务。
回到书房,萧屹川又看了一会《重活一次后娘娘步步高升》,并且做了详细的注解,有些重要之处或圈或点,再一看时辰,已是子时。
四下皆静,唯有夜风阵阵。
萧屹川早就打发铁牛去歇息了,兀自推开书房的门,来到了如意堂后的水井旁。
炽热的夏季,就连晚风都不是特别清爽。但井里中之水不一样,水井很深,热气透不下去。
萧屹川提上来一桶,用手探进去,都冷得扎手。
这正和他意。
此刻,萧屹川只穿着一身薄薄的里衣,想也不想,双手抱住桶壁往上一抬,一桶刺骨的冷水便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
鸟鸣啾啾,一抹慵懒的阳光洒向将军府的如意堂。
古朴水井旁的水迹已经化做水汽晨露,消失不见。
书房的椅子背上搭着萧屹川的里衣,盛夏的风只轻轻吹了一阵,那身儿湿透的衣裳就已经完全干爽了。
昨夜那一切,仿佛一场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今日要去颐畅园赏荷,慕玉婵比平时起得还早些,她用勺子搅动着小米粥,人还有点迷糊,似乎尚未睡醒。
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软软的身体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沉沉的眼皮不时往外看着:“……将军呢,怎么不见他人?”
仙露上前回道:“铁牛说将军已经自己吃过了,好像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着了凉,便在书房用的粥。”
慕玉婵的瞌睡虫似乎一下就飞走了似的:“将军还会着凉呢?”
今年的夏季如此炎热,她都没着凉,萧屹川竟然一反常态的病了。
吃过早饭,便要出发去颐畅园。
萧屹川的动作快,在书房用过早饭后,就已经率先出了将军府。
慕玉婵走到将军府大门口的时候,就只看见两辆马车。
一辆是她常坐的,另一辆是仙露、明珠和铁牛的。
“将军呢?”她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萧屹川的身影。
仙露放置好马凳,笑着回道:“将军已经在车里了。”
慕玉婵踩着马凳上了车,果然一推开车门就看见萧屹川正襟危坐在车内。
男人一身淡青色的常服,双眼微微合着,在慕玉婵上车的瞬间才缓缓睁开。
“真是奇怪,你今日怎么不骑马?”
萧屹川不喜欢拘束,每每出行,能骑马绝不会选择坐马车。
慕玉婵坐好,离萧屹川更近了。
两人之间只隔着那张矮脚八仙桌,慕玉婵才发现,今日萧屹川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眼底有些乌青,嘴唇的颜色也比平日淡了许多。
那个身强体壮的大将军,此刻竟意外流露出一种少见的病弱。
“身子有些疲乏,就不骑马了。”
萧屹川一开口,慕玉婵更加惊讶了,男人的喉咙有些喑哑,每开口说一个字,好像都带着一种艰涩。
慕玉婵愣了愣,她是听仙露说萧屹川着了凉,但眼下萧屹川的病情和她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只一个着凉,居然让他的病态如此明显。
难怪世人都说,身体好的人只要一生病,必然是一场大病。
慕玉婵很担心萧屹川的状况,今日招待蜀国的使臣,还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将军府,左右她也是蜀国公主,那些人都是自家的老臣了,就她一人到场也足够。
慕玉婵想了想道:“我瞧你脸色难看,不然今日我自己过去,你在府里歇一天吧?”
萧屹川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
那可不行啊。
他今日不就是病给宋钰看的么,当然不可能留在将军府里,不然那几大桶冷水岂不是白白浇了?
萧屹川回忆着话本子里的内容,想起了那位娘娘装病时的话,思索片刻,稍微做了改动。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放缓声量道:“我没事的,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次给蜀国使臣设宴款待了,我身为招待蜀国使臣的负责之人,怎能失了礼数。”
昨夜他怕只浇冷水不够用,回了书房,还开着窗子吹了一个时辰的风,这才勉强着了凉。
如今他通身上下,除了喉咙有些哑以外,其他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脸色不好,纯属因为担忧过度,害怕自己不病,至使一夜没睡,熬夜熬的!
不过这也足够了,一分生病,三分做戏,剩下的六分只能靠慕玉婵自己想象。
慕玉婵惊呆了,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那行吧,你嗓子不舒服,多喝热水……”说着,慕玉婵竟给萧屹川倒了杯温茶。
萧屹川接过茶杯,垂首喝掉,茶杯遮住男人唇角的笑意,撂下茶杯之时,他的笑意消失,又恢复一身病容。随后身体往后挪了挪,似是想起了什么。
“是我疏忽了,你底子弱,我如今病着,万不能把病气过给你。你我不该同乘一车,我这就去后边那辆,把仙露明珠换过来。”说罢,又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铁牛,扶我下车。”
“别折腾了,你就坐在这儿。”慕玉婵按住萧屹川的胳膊,有些强势地轻斥他:“你是着凉,又不是别的什么病,病气不会过给我的。”转头对门口的铁牛道:“你回去吧。”
话本子果真诚不欺他,慕玉婵听了这句话虽然惊讶,但短暂的惊讶过后,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萧屹川垂眸看着他,声线也低沉下去,若有似无地咳了两声,继续道:“叫你担心了。”
慕玉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车轮缓缓滚动,明珠仙露和铁牛也上了身后的马车,一行人便朝颐畅园行去。
丫鬟小厮没有那么多讲究,明珠和仙露开着车窗,欣赏沿途的景色。
铁牛坐在两个丫鬟对面,也喜气洋洋地望着窗外。
“将军病了,铁牛,你怎么还这么开心?”明珠问。
“啊?我没有,没有。”
嘴上否认,铁牛心里却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家将军真是有如天助,要不不生病,要么就病得很是时候!
夫人对将军这般关心,等会儿那个宋大人看到了肯定拈酸!
铁牛双手合十,悄悄拜了拜老天。
仙露余光发现铁牛的小动作,好奇道:“铁牛,你比划什么呢?”
铁牛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颐畅园以水著称,几湖相连,其内更为有名的便是位于园子正中央最大的昆明湖。这个时节的荷花开得相当之盛,昆明湖上绵延一片碧绿,几个品种的荷花竞相盛放。
与蜀国使臣汇合后,萧屹川便领着一行人从十七孔桥处登上了华美的游船。
游船很大,分上下两层,众人登船后,游船便从十七孔桥出发,缓缓向湖心行去。
阳光碎在湖面上,游船驶过,一片粼粼的波光。大片的荷花向湖心内延伸着,从属国过来的使臣都是文官,见到此景自然心动不已。
经过几日的调理,使臣们的身体已经痊愈,宋钰也恢复了一派清流公子的模样。
游船行至湖心的时候,之前还连绵不绝的荷花只剩下一道绿色的线,远远地连着天际。
一群游鱼飞快地从清澈的湖面游过,钻到船底下去了。
慕子介指着湖面道:“皇姐,你想不想钓鱼?方才我看船上似乎备了鱼竿。”
“先前我和将军在静和长公主那儿一起钓过鱼呢,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技痒。”慕玉婵用眼神示意萧屹川,她也想钓鱼了。
来颐畅园一大雅事是赏荷,还有一大雅事便是钓昆明湖鱼了。
颐畅园内慕子介之前看到的鱼竿,就是萧屹川提前命人备好的。
萧屹川:“我也正有此意,船上有厨子,等会儿钓上来的鱼直接让厨子拿去厨房做了,昆明湖的湖鱼口感很不错的。”
甲板有风,一阵清风吹过,萧屹川借着这阵风,又掩嘴咳了两下。
慕子介吃惊地问:“将军的嗓子怎么了,听起来似乎是病了。”
萧屹川笑了笑:“没什么,昨日不知怎么的,睡着凉了。”
这时,船上的下人们也都摆好了钓鱼凳,备好了鱼竿、水桶。慕玉婵姐弟和几个喜欢钓鱼的使臣也坐到了小凳上,齐齐抛了钩子入湖。
萧屹川今日称病就不钓鱼了,一直坐在慕玉婵的身旁,时而指点慕玉婵几句。
“这样握着鱼竿,不然鱼儿咬钩的时候容易脱钩逃跑。”他干脆上手,抬起慕玉婵的拇指在鱼竿上移了移位置,“对,就是这样,还有腰,不要拧着……咳……咳……”
慕玉婵起初心思还在钓鱼上,萧屹川一直在旁边咳嗽,这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你就别陪着我了,进去歇息吧,船头风大,你不是着了凉,还在这儿做什么?此处又没有外人,无人会说你。”
“我没事,你看这风,都是热的。”
萧屹川用余光看了看宋钰,宋钰自从下钩之后一直就没钓上鱼来,视线果然一直暗暗专注着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