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重新坐下,摆了摆手。大概是说,此等小事不足挂齿。紧接着,又是一串咳嗽声。
暂不提宋钰与慕玉婵之间的过往,只论君臣,宋钰的确是一个尽职尽责,鞠躬尽瘁的蜀国臣子,使团的大小事,他一直尽心尽力地在操持,慕玉婵身为蜀国公主,自然要表现出关心下臣之意。
她缓缓回首:“宋大人既然病了,便先歇息几日,就算有什么公事要忙,也不差这几天,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宋钰胸腔内涌动起一阵暖意,终于哑着声线,开口如实道:“多谢公主挂怀,臣无恙的,只是……咳咳……小病,昨夜也只是难受得睡不着,不敢居功。”
慕玉婵连忙道:“宋大人别再讲话了,小心嗓子。”
宋钰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又是躬身一拜。
公主难得过来一趟,这时有位老臣忽然道:“公主难得过来,说些好事吧。对了,昨日宋大人无事还做了首诗送我呢,给你们看看。”
这位老臣,从怀里掏了掏,宣纸几经传阅,最后落在了慕玉婵的手上。
宋钰的字堪比大家,其内容是表达思乡爱国的诗词。
宋钰很有才情,几句便勾起了慕玉婵的情思。
大概是因为许久不曾回蜀国了,慕玉婵怀念起她在蜀国曾住过的宫殿,也想起了宠溺她的父皇母后。
看完几首诗,慕玉婵有所共鸣,看向宋钰的眼神也更加柔和。
“写诗也劳心伤神,宋大人夜里还是早些睡。”
宋钰颔首称是,等慕玉婵转回身去,他才看向萧屹川的方向,恰与那道沉沉的视线相碰。
确定使臣们并无大碍后,夫妻俩便告辞回了将军府。
今年大兴的夏季很奇怪,一日热过一日,慕玉婵回府后身上已经有些薄汗了。
她先去净室沐浴,萧屹川则闷声不语地坐在如意堂的前厅内心神不宁。
他的脸色平静,心里却拧成了麻绳。
病了?他看宋钰身子没事,脑子确实是病得不轻,没事儿写什么诗句瞎矫情。
慕玉婵看他的眼神,都从没这么柔和过。
“将军,那个宋大人怎么回事?不就是给嗓子吃坏了,一个男人至于那么娇贵吗?”铁牛调查过宋钰,知道宋钰的心思,当然向着自家将军说话,义愤填膺地道:“嗓子坏了而已,弄得惊天动地的,闻说后宫的妃嫔们才喜欢用这样的手段争宠,他这样子真不像个男人!”
后宫争宠……
萧屹川紧皱的眉心一舒,忽然想起慕玉婵之前看的几本话本子。
其上似乎是讲述嫔妃争宠最后做到皇后、太后的故事,顿时有了想法。
第49章 争宠
铁牛的话点醒了萧屹川。
他萧屹川便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就是“争宠”么, 萧屹川打算将慕玉婵先前看的宫廷女子相斗的话本子找出来,也好好学学。
谋略兵法他看得顺手,想必这些都是相通的,无非猜忌人的心思、欲念。
注意打定, 萧屹川打发掉铁牛, 趁着慕玉婵还在净室沐浴的功夫, 悄悄溜进了内室,摸到慕玉婵的床榻旁。
慕玉婵看书有个习惯, 那些喜欢的话本子一般都放在架子床床头的桌案上。
萧屹川翻找了几下,便在一摞书籍内找到了那几本关于后宅、后宫女子们争权邀宠以求上位的话本子——《重活一次后娘娘步步高升》、《穿成炮灰废妃后她风生水起》、《帝王夫君赐死白月光初恋王爷后我当太后了》。
萧屹川:……
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管不了那么多了,净室那边已经传来的动静, 慕玉婵似乎已经洗完了。
萧屹川随便将一本话本子往怀里一塞, 连忙逃离架子床附近,走出房门的时候, 正好碰上洗完回来的慕玉婵,夫妻俩险些撞个满怀。
“将军怎么毛毛躁躁的?”慕玉婵看他一脸奇怪的模样。
萧屹川喉结微动,沉声道:“没什么, 南军营来了急报,我去书房看看。”
他的脸色沉稳, 脚下的步子却大,说完, 便头也不回地朝书房的方向去。
仙露瞧着萧屹川的背影小声嘀咕:“将军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急事。”
慕玉婵秀眉蹙了蹙, 微微眯上了眼睛。
萧屹川确实透着不正常,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
进了书房后, 萧屹川才将藏在里衣内的话本子再度掏出来。
话本子的书皮还很新,其上工笔画着一个肤白貌美婉约贵气的女子, 大概就是书名里所说的那位步步高升的娘娘了。
萧屹川盯着这位娘娘良久,眼神格外虔诚,翻开书页后,这位娘娘便是他萧屹川与宋钰斗法的幕后先生了,他自然莫名恭敬起来。
一页页翻过去,话本子里的故事写得很细腻,大概讲述了这位娘娘前世是一个小宫娥,却意外被皇帝看中,从而卷入了后宫的漩涡之中。
第一世的小宫娥心思单纯,吃了不少的亏,但因为心系皇帝和担忧自己的家人受牵连,对其他妃嫔的手段和践踏一忍再忍。
终于,小宫娥被某位妃嫔下了毒,死在了新年夜的一场大雪里。
那位皇帝因为没能护住小宫娥也一夜白头,惩治了罪魁祸首后,驱散了后宫妃嫔,抱着小宫娥的灵位苦守一生,孤独老死了。
萧屹川第一次看这种书,他一个男人都觉着这个小宫娥的命实在是太苦、太无辜了。
只是才看了几个章回,这个小宫娥就死了,她又是怎么步步高升的?
起初他怀疑慕玉婵一定是买了盗印的话本子,内容不全。往后看才意外地发现,小宫娥死了,却没死透,再一睁眼回到了十年前刚刚入宫之时。
萧屹川大觉惊奇,也不知小宫娥是怎么复仇的,也不知她和皇帝是如何再修前缘的?于是便继续看了下去……
慕玉婵站在书房外敲了两次门,里边都没人应。
她有些担心,萧屹川分明是进去了的。
试探了下房门,并没有锁,慕玉婵干脆推门进去了。
一进屋,便看见萧屹川脸色凝重地翻看着什么。
“将军,怎么了?为何不应声?”
萧屹川这才发现,慕玉婵进到书房里来了。刚刚看得过于入迷,连敲门声都没有听见。
男人立刻合上话本子,塞进了右侧的抽屉内。
“没什么,刚才一直在想事情。”
慕玉婵并未注意到萧屹川方才手里拿的是她的书,这会儿过来,也只是因为在院子里碰见萧屹川的时候,他的神色太过奇怪罢了。
她的目光盯着萧屹川的嘴角,刚刚她就发现男人的嘴角好像是破了,这会儿离得近了,更看个清楚。
“你这儿怎么红了?”慕玉婵问。
萧屹川抬起右手食指,在唇边摸索了下。
“哪儿?这吗?”
慕玉婵纠正:“另一边嘴角。”
萧屹川轻轻触碰上去,有些疼。
回想起来,好像从慕玉婵磕碰了腿,与他哭闹那天开始,嘴角这里就有些隐隐作痛了。
看样子是上火了。
“天太热,好像起了几个泡。”萧屹川正色道:“对了,你找我有何事?”
慕玉婵言归正传:“这半个月过得很快,之前我腿伤了,后来使团的使臣们又病了,接连下来耽搁了好几天,眼看着我皇弟就要会蜀国去了,我还想再约我皇弟见一面。”
正如慕玉婵所说,蜀国的使团不日就要回去,就算慕玉婵不提出见慕子介,萧屹川依礼也要在临行之前,再度邀蜀国的使团游玩一次的。
“好,此事我来安排。”萧屹川想了想道:“定在后天,如何?”
“为何不是明日?”
“明日太急了,让使臣们多歇一天。”
“倒也是……”她只会顾着着急,倒是萧屹川心细了。
慕玉婵转身离开书房前,又瞥了眼萧屹川的嘴角,抿了抿唇道:“最近天热,你少吃肉,等会儿我让铁牛给你送碗银耳莲子汤过来。”
面对慕玉婵的关心,萧屹川显得有些心虚,他之所以把行程定在后日,是因为今明两天他必须让自己生一场病。
书中娘娘就是这样做的。
等到后天与宋钰碰面的时候,也让宋钰看看,慕玉婵对他的关怀体贴,也好气气他,让他死心。
不多时,铁牛便托着托盘敲门进来了。
托盘之上的玉瓷碗内是慕玉婵命小厨房熬制好的银耳莲子汤。
萧屹川喝了一勺,口味甘甜清新。
他看了看清汤内的莲子,吩咐铁牛道:“安排下去,后日就在颐畅园举办一次宴会吧,这个时节,颐畅园的荷花开得正好,便邀蜀国使团去颐畅园赏荷。”
铁牛服侍在侧,应声下来,也注意到了自家将军嘴角的伤患。
“将军,后日就要去颐畅园赏荷了,要不要请个郎中过来给您瞧瞧嘴巴?”
他家将军的外貌并不逊色于宋大人,甚至站在人堆里比宋大人更受瞩目,属于武将的挺拔气质不知道甩了那个宋大人多远!
铁牛自认为将军出门在外决不能给宋钰露出瑕疵,嘴角破了有碍观瞻,得在后日之前治好。
萧屹川下意识摸了摸那里:“不必,没那么娇气。”
他并非不想痊愈,而是另有目的。
话本子里说了,时时刻刻的完美并非上上之策,适当示弱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这弱并非示给宋钰,而是慕玉婵。
比如话本里那位娘娘每每称病之时,皇帝便一定会留宿在她的宫里,另外的妃嫔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不过只是嘴角破了并不足矣,他还得病得更重些才行。
到了夜里,萧屹川与慕玉婵说过后日安排去颐畅园赏荷后,夫妻俩便各自安寝了。
夜里静悄悄的,窗外偶然传进来清脆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