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川牵起慕玉婵的手,惩罚似的,要拿来不及剃掉的胡茬抚她的手背。慕玉婵眼疾手快,将手从男人的大手中抽|出来,顺手用食指撑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那也没办法,我都对他笑过了,他是我蜀国的子民,年纪轻轻就要上战场,对她笑一笑也无妨。”
萧屹川只是逗她,并没醋到连朝别人笑都不行的份儿上,掰正慕玉婵的脸道:“那你也对我笑一下。”
萧屹川凑得更近,用鼻息给慕玉婵挠痒痒。
慕玉婵受不了被他这样磨,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地咬了下男人的耳垂。
“现在可行了?”
萧屹川闷闷“嗯”了下,这才松开她,开始讲起早些时候那场摔跤赛的细节。
慕玉婵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这个看起来极其谨重自持的男人。
不知怎的,越看萧屹川越觉得他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大狗,看见她对别的人好,就亟需得到她的安抚,迫不及待地也要啃到一块骨头才肯罢休?
两人并没有聊得太久,就往射箭场那边去了。
射箭场那边早就搭好的高台,慕玉婵与父皇、弟弟打过招呼后,便与萧屹川一同落了座。
这场射箭比试也是双方各选了二十人出来,都是擅射的好手。
比试的项目有三,一是射固定的靶子,每人五支箭;二是射移动的靶子,每人五支箭;三是骑射移动的小兽,每人十支箭。
前两种每支箭计一分,第三种每支箭计两分。两队比的是总分,最后总分最高的一方获胜。
相较于摔跤而言,射箭要平静许多,在场众人除了参赛士兵射中把心的时候会有喝彩之声,几乎都不会大声说话。
慕玉婵亦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场射箭比赛安静又焦灼,因为场地很大,几十人可以一同比试,不到半个时辰,便比完了。其结果,蜀军险胜兴军三分!
兴军大多懊恼叹惋,有的在自责自己丢了一箭,否则未必会输。蜀军则兴高采烈,互相拥抱起来,为后边的比拼鼓劲儿。
蜀军原本就以是善射闻名,对于这个结果,萧屹川等一些大兴将士表情平淡从容,蜀君微微松了一口气。
慕玉婵虽然也很关心这场比试的结果,但她更关心的是将士们的面貌状态。不过今日一来,她看到两边的将士们像是一群矫健的猎豹一样,也终于放心。
后边要比试的是投矛和车战,场下的士兵们又开始忙碌地做起了准备。
寒风凛凛,吹起了男人束发的红绸,那红绸缎子像是一团火焰,烧暖了整个冬日。
忽地,萧屹川转过脸,静静地注视过来,看得她心神不宁。
“看来今日的比试果然激起了他们的血性,如此,明日出征攻打广城我也放心了。”
慕玉婵正要应和,便听到萧屹川话里的关键。
“你明日要走?”
“是。”萧屹川道:“广城离得近,打完广城之后我会留下部分守军,之后再攻达城,到时候会路过巴城,在此地修整,我再回来看你。”
“嗯,我知道了……”
后边的话,慕玉婵没太听得进去。
演武场上的比试还在继续,投矛和车战被划分了两边同时进行。比试精彩,目不应暇,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而慕玉婵却再无欣赏的心情,她所看到的,是萧屹川携众将士在广城之下浴血拼杀的画面。
寒风凛如刀割,铠甲耀着血光,兵戈相交,惊心动魄。
·
两军比试后次日早,萧屹川便率兵出发离开了巴城,于十一月初到达了广城外的曾山。
广城虽是小城,但地处咽喉,乃是蜀国的门户之地。
先前赵君之所以没有立即拿下最大巴城,便是因为巴城易守难攻,驻军太多,蜀君又亲自过去坐镇。
于是他才陆续占了巴城以外的广、充、达、宁四城。以此断了巴城与周围城池的联系,将其围困,徐徐图之。
只是他没想到,兴帝想都没想就派兵过来了。
眼下巴城困不成,赵君又不敢继续攻占蜀国的其他城池,只能暂且先守着打下来的这四座。
而这四城之中,广城最为重要,广城再往北就是赵国境。
这是他拿下的第一座城池,其内有大量的矿产,若真的守不住,实在是大损失。
不过赵君想了想,心里并没有那么害怕。
兴帝一统中原之后,他作为附属国的君主交纳的贡品是几国中最多的。
赵君觉着,兴帝实在没有什么理由真的想打他,这次来也无非是做做样子,否则那平南大将军又怎么只会从大兴调来仅五万人的兵马?
要知道,他手上,可是二十万大军!
他无非是想占蜀国几座城池而已,兴帝若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几座占下的城池划分给他,来年大兴得到的朝贡只会比现在更多。
所以,萧屹川的大军在广城边的曾山处驻扎的时候,赵君还在与带来的数位妃嫔嬉戏打闹,任凭他的将领谋臣如何劝谏都没有用。
夜色深沉,有云无月。
曾山的高地上,萧屹川与慕子介已经率领六万人马驻扎下来——五万大兴军,一万蜀国才召集回来的临时将士。
广城内,赵君的守城将士近三万,听起来他们六万人的总数是大于三万人的。
但攻守不同,攻城战几乎是所有战争中最难打的一种。
比如南郡之战,周瑜与刘备率领的五万联合军攻打仅有数千兵力的江陵城,打了一年才打下来。又如陈仓之战,诸葛军师率三万大军花了二十多日才攻下仅有一千守军的陈仓城。(1)
广城城池居险而建,他们六万对三万,胜算并不高。
看着苍茫夜色,最令慕子介不解的是,首战得胜十分重要,为何萧屹川这次不带领蜀军的精锐过来,而是那一年都没打过仗临时召集回来的士兵。
兴蜀大军才刚安营扎寨下来,关于攻城的布置尚未往下吩咐。
看出慕子介的疑惑,萧屹川展平舆图,马鞭点向一处:“你看看这。”
慕子介靠近,双手撑于桌案,身子微躬地看着蜀国熟悉的山峦河流。
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叫做曾山,而萧屹川马鞭所点的位置乃是曾山边上的一条怀水河。
萧屹川只这么一点,慕子介豁然开朗。
“你是说,断了他们的水源?”
萧屹川颔首:“兵非贵益多也,这次带来的一万蜀军主要负责断开怀水河,另外的五万兴军才是攻城所用。”
没粮食或许能坚持许久,但没水不行。
广城的所有水源供给都靠这条怀水河,此时已是入冬,天不降雨,河流水位低流速缓,控制住怀水河,阻断广城的水源,广城内只靠存水坚持不了几日。
两年前,萧屹川奉兴帝命一统中原的时候,就打过赵国,对赵君此人十分了解。
赵君这人不会用兵,更不通兵法,喜欢靠人数取胜。最重要的是,此人刚愎自用、骄傲自大,两年前就被他打降过一次。
萧屹川解释道:“我们只管断其水源围困广城,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是广城缺水不攻自破;要么赵君会沉不住气,在五日内破城而出,派一部分兵力阻击我军,分出部分兵力护他逃跑。以赵君的性子,多会选择后者,我们先做好迎战准备吧。”
断其水源,不战而胜固然是好,慕子介只是心疼广城内无辜的蜀国百姓。
然而打仗就是如此,眼下占着广城的是暴戾的赵君,城中大部分百姓早在赵君攻城前往巴城逃窜了,剩下一些离不开的老弱,赵君又能待他们多好?
难舍难得,不舍不得。慕子介只希望真能如萧屹川所说,赵君会选择后者,自己出城,那时候他便领兵冲杀,快速结束这场战斗,免得百姓受苦。
思及此,慕子介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道:“如此,我便去负责阻断怀水河水源,将军只管安心备战。”
·
巴城。
十一月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然洒落,天地之间迷雾蒙蒙。
慕玉婵坐在揽月阁的轩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番景色,思绪亦如飞雪般逐渐飘远。
自十月末萧屹川离开巴城后,她就一直没有收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沉寂了几日,她有些忍不住去了趟行宫,才从蜀君那儿听说,萧屹川与慕子介在七日前就到达了广城外的曾山。
因怕被敌军截获消息,这张信函上并没有告知父皇他们的计划部署。过了这么多天,再没有新的消息过来,也不知那边进展得如何。
寒风钻进窗缝,慕玉婵轻咳了一声,又起了担忧的念头。
明珠将窗子推严了些,替自家公主换了一只暖手炉,哄道:“公主,您别站在窗边,仔细着凉。将军没在府里这些日子眼见您都瘦了,若将军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慕玉婵没有理会,兀自拢了拢大氅的领子。
“明珠,吩咐下去,备车,我再去行宫一趟。”
眼下萧屹川与皇弟都在广城前线,不管胜败、亦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行宫的父皇会得到第一手消息。想要早点知晓战况,不如去那边等。
明珠清楚自家公主所想,忙不迭地应下,出去吩咐,可还没过多一会儿,就又匆匆忙忙地折了回来。
“马车备好了?”
明珠又惊又喜道:“不是,公主!行宫派人过来啦!”
说着,蜀君派来通报的公公就脚打后脑勺似的走了进来,朝慕玉婵行礼,报了广城一役的消息。
“公主殿下!广城一役,咱们太子殿下和大将军胜啦!”
慕玉婵猛然起身,香炉从腿上跌落:“将军与我皇弟可都还好?”
那公公道:“公主放心,太子殿下与大将军皆无碍,咱们收到的消息会迟一些,算算时间太子殿下和大将军两日后就能回到巴城。”
得知战局获胜、二人平安,慕玉婵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坐回道玫瑰椅上,恢复了往日高贵典雅的清冷模样。
慕玉婵给了公公赏,公公谢恩后继续道出关于战事其他细节。
正如公公所说,慕玉婵收到广城德胜的消息的时候,萧屹川与慕子介一行已经在返回巴城的路上了。
这一战不出萧屹川所料,赵君抵不住断水围困,还没坚持到五日就派人佯攻兴蜀联军的大营,另外一小波骑兵护送他出城逃跑。
攻城的确不易,但对方出城便不一样了。
萧屹川带领五万兵马迎战佯攻的两万八千赵军,兴军善战,何其英勇,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那两万八的赵军死的死降的降。
而另一边,慕子介则带领一万兵马去堵截两百五十骑兵护送逃跑的赵君。
本来一万兵马活捉或者绞杀只有两百多骑兵的赵君并非难事,只是连萧屹川都没料到,赵君竟然有人接应!
慕子介瞧见当时突然冒出来接应的上万兵马,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军逃走。
无人怪罪慕子介,穷寇莫追大家都懂。既然广城已经夺回,换做萧屹川,当时他也会做出与慕子介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