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他们身后,二十几个精壮的兵卒面容整肃,一派军中作风,只一个眼神,便不是那些寻常打手护卫能比的。
沈春朝露出笑脸的同时,沈家宗亲也自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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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二叔虽贪财图利,但多少有些见地,见来人气度不俗,谨慎拱手道:“你们是谁?我们在处理家事,若有事情,还请诸位改日再拜访。”
“改日不成,我今日是来找春朝姑娘谈谈缂丝入蜀的条款细节来的。”慕玉婵懒懒地左右一看,视线扫过屋子里的沈家宗亲,仿佛在看微不足道的尘埃,旋即抬手将帕子虚虚奄奄地遮住口鼻:“将军,这屋子里不相干的味道太多了,不好闻。”
此话一出,便是托出身份了,更有逐客之意。
沈家的三个宗亲对视了一眼,沈家姑母态度柔和下来,倾身道:“原来是大将军和将军夫人,今日我们确实在处理家事,您看看,我们家四姑娘不懂事,才耽误了与蜀国皇宫的生意,回头我们登门谢罪。”
不等慕玉婵开口,沈春朝就道:“将军府的门,不是谁都能随便登的,三位,你们不知道将军府大门的位置,但总知道我沈府大门的方向,该怎么出去我就不必指点了。公主待我真挚,又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
沈姑母不想在此失利,打算先安抚住沈四姑娘。
她走上沈春朝跟前,压低声音道:“四姐儿,你别犯傻,我们可都姓沈,说到底,我是你亲姑母,一样的血脉连着呢。他们身份再尊贵也是外人,说不定就是挂念你的家产,才对你这般好。”
沈春朝只想笑,堂堂蜀国的安阳公主,那是蜀君的掌上明珠,是被平南大将军碰在手心都怕摔了碰了的爱妻,什么宝贝没见过。
惦记她沈家的家产?简直可笑,也就如姑母这般这种目光短浅心地不纯之人,才会用这样的话术说服她。
“姑母,你当我三岁顽童?我虽女子,但在商场数年,见过的弯弯绕比你多了去了。公主惦记我的家产?这怕不是姑母你自己的心声吧。”
被人当场揭穿,沈家姑母还想再说什么,慕玉婵身后那二十个魁梧的兵立刻挺胸上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右脚同时落地,花厅里荡出一声重重的回响。
沈家宗亲预备的那些彪形大汉个个露了怯,缩了脖子。
那是真刀真枪真杀过人的热血兵卒,和他们这些仗势欺人,只敢欺软怕硬的莽汉完全不一样。
再看那些人腰上挂的佩刀,一柄柄都带着血锈呢!
沈家二叔给了姑母一个眼神,让她别再说了,赔笑道:“好了,既然将军和夫人与四姑娘有事要谈,我们改日再来也罢,就不打扰诸位叙旧啦。”
这些王权贵族他们是惹不起,不过他们护得了沈春朝一时,护不了她一世,等他们离开了定和县,势力单薄的四姑娘是捏圆还是捏扁,不都由他们说了算。
大不了就像沈家那个怨鬼老二一样,安排一个“死于非命”便是。
他们将军府的手伸得再长,也不能频频往定和县的沈家伸。整个大兴那么多大事都管不过来,必定没有精力一直盯着他们沈家!
想通这层,沈家宗亲这几人才躬身拜别,灰溜溜地走了。
沈家几个宗亲能想到的,慕玉婵与沈春朝必然也想的到。
家中奴仆清理了花厅中的一地狼藉,丫鬟为几位恩人们端上茶水、点心。
慕玉婵:“你那几位叔父、姑母看起来并非良善之人,我们在定和县他们兴许不敢对你做什么,但我们只要一离开,他们的狐狸尾巴便会再度露出来,京城离定和县有些距离,到时就算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沈四姑娘还得自己做好提防才行。”
沈春朝当然明白,问道:“公主一行要在定和县留多久?”
慕玉婵看向萧屹川,对了个眼神道:“这还不确定,要看那边水利兴修情况和农田的状况,若都没事,大概看完就走了。”
沈春朝点点头,思忖须臾,忽地起身,领着身后的忠仆们朝慕玉婵一行躬身长拜。
“既然如此,春朝便不与公主、将军客气了,沈府家大业大,空闲的房屋何止二三,若公主将军不嫌弃,离开定和县之前可否住在我沈府?明面可说是为了谈拢缂丝入蜀之事,实际上还请帮我以震慑那些宗亲。我也好趁此时间,多挑选出一些忠心可靠的护院、护卫,到时候公主就算离开了定和县,春朝也能做好防患部署,免得再发生今日无力抗拒的危险事。”
这次是微服而来,来时路上,水利和农田其实也已看了七七八八。对于萧屹川一行来说,留宿在此并不影响什么。
只是这事儿,慕玉婵不好私自做决定,便左右看萧屹川和陈诗情的意思。
萧屹川与陈诗情都表示无所谓,让慕玉婵自己拿主意。
慕玉婵有心帮沈四姑娘,想了想,同意了:“也好,那我们这些人便客随主便,住处由沈四姑娘安排了。”
沈春朝大喜,眼眸含泪,亮晶晶地应下。
沈府是定和县的首富大户,宅子自不必说,不但接待客人的前厅很有气韵,安排给他们的客房也是颇有讲究。
随行的南军营二十精锐都被安排在第一进院内的倒座房里,陈诗情被安排在西跨院的兰竹院,慕玉婵与萧屹川夫妻就住在相隔不远的落梅院,各有各的精致。
沈春朝安排了一顿洗尘的晚宴后,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休息。
慕玉婵躺在精美的雕花床上,望着头顶漂亮的帐顶:“你说,我们走了之后,沈四姑娘会怎么样?”
萧屹川正在桌边帮忙放凉慕玉婵今晚要喝的汤药,闻声看过去。
床上的小妻子才沐浴完毕,虽然擦了头、通了发,发梢还是带有一点水汽。再看她的脸颊,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像是诱人的桃子。
摸了摸碗壁,冷热正好,萧屹川端着药碗过去:“你担心也没有用,沈家那几个宗亲不是老实的,待我们走后,必然会出手对付沈四姑娘,到时候就算你再想管也只能有心无力。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你这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慕玉婵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替沈四姑娘不甘心,同为女子,她总要更心疼沈四姑娘一些。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沈四姑娘看着柔和,倒也不是个软柿子,否则这么多年必定撑不过来这么大的家业。况且,若沈家宗亲真敢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定和县的官府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觉着他们真敢对沈四姑娘下死手?”
萧屹川不说可否,但表情已经给了慕玉婵答案。
他盛起一勺汤药,递过她唇边:“别想了,先吃药吧。”
慕玉婵坐起身子,张嘴喝了一口,正要喝第二口的时候,男人手中的药碗忽然一撤,一个俯身,薄唇便贴了过去。
药汁微微荡漾,男人手稳,一滴都没洒出来。
“……我尝尝,这药苦不苦。”
人前的萧屹川和人后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人前他稳重谨慎,人后却……
房间里流窜着柔和绵密的气息,慕玉婵上下两片唇瓣微张,柔软而饱满像是含羞吐蕊的花,让人忍不住靠近去探索一番清香。
等这花香品够了,药也在一旁放凉了。
慕玉婵的脸颊也更为红润,气息变得不再平顺。
“药凉了,等等我再给你热。”萧屹川的指腹轻轻揉着软软的唇瓣,又靠过去,其目的不言而喻,“都这么久了,我的伤已经彻底好了,不信你检查检查。”
他很想把第一次不忍心完成之事完成,男人扯开自己胸口的衣袍,那处刀伤已然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颜色浅浅的白线。
男人胸口肌肉匀称,慕玉婵垂了眸子:“去熄灯吧。”之前都是他单方面伺候她的,尽兴的只有她一人,她不好再说什么。
萧屹川喉结微动,正欲起身熄灯,门外传来嘈杂的响动:“将军、夫人,不好了,我们四小姐那边遭歹人了!你们还好吧?”
萧屹川脸色阴郁了一瞬。
这歹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而此刻,两人也只能立刻收了旖旎心思,匆匆穿好衣衫。
慕玉婵脸上的红润尚未退去,萧屹川已经脸色沉静如水,恍若无事发生过,起身过去开门了:“我们无事,沈四姑娘那边怎么了?”
门外的丫鬟哽咽道:“亏是陈将军有事找我们四小姐询问,碰巧救了我们小姐一命,那歹人不如陈将军武艺高强,已被陈将军打晕过去,否则我们家四小姐就要死在那歹人的刀下了!”
听完丫鬟的描述,慕玉婵也惊到了。
还以为是什么偷盗的歹人,竟不想是来索命的!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对视,看来沈家的宗亲已经等不及要对沈四姑娘下死手了,只是大概没想到,他们留宿在此。
担心沈春朝的状况,夫妻俩随丫鬟来到了事发的前厅。
那个不知死活的歹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护院们也都守在了门口。
慕玉婵奇道:“倒座房还有我们二十个精兵,这歹人是怎么敢进来的?”
丫鬟瞪着地上的歹人解释:“回公主的话,他从后墙架了梯子进来,梯子就搭在我们小姐闺房最近的地方,看来早就知晓我们沈府内的情况了,显然是熟人作案。”
这熟人可想而知。
慕玉婵打算听听沈春朝要如何处理。
第69章 手绳
被绑在地上的歹人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突破口, 若能证明他与沈家的宗亲有关,那么沈春朝也会扭转目前比较被动的局面。
沈春朝自然打算先审讯一遍。
慕玉婵、萧屹川以及陈诗情作为今夜的当事之人,也都留在了花厅内,看看能从这歹人口中问出什么结果。
沈春朝看了眼贴身丫鬟月荷, 月荷意会, 命人端来了一盆凉水, 哗啦一下,泼到了这人身上。
先前被陈诗情打晕的三旬男子, 浑身一冷,倒吸这冷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四下一看,尽是护院、守卫, 发现自己已然插翅难逃, 瞬间满脸颓败。
“说,是谁派你来的?”月荷厉声问。
这人嘴唇动了动, 似有为难,丧气道:“……没人。”
“没人?那你与我们家四小姐可曾结了什么仇怨,为何夜里翻墙进来行凶?”
这男子张了张嘴, 一时间编不出个原因,干脆闭而不言, 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察觉到其中古怪,沈春朝抬了抬手, 亲自上前道:“听你的口音, 不是我们定和县人。”
被说中, 男人眼神闪动了一下,继而不抬头了。
沈春朝继续道:“瞧你的样子并非那些杀人越货之人, 若有苦衷,你大可与我说来, 等事情水落石出,我对你今夜之事概不追究便是。但你若不说……”沈春朝加重了语气,“那我只能把你扭送官府,让县令老爷决断,我大兴律法,夜闯民宅、蓄意杀人可是重罪。”
沈四姑娘纵横商场几年,练就了一双慧眼识人的本事,她猜测不假,跪在地上的男人果然露出了动容的表情,在思考沈春朝话里的可信度。
沈春朝给男人思考的时间,坐回椅子上与慕玉婵视线相碰。
慕玉婵缓缓道:“你但说无妨,我与平南大将军可以为沈四姑娘的许诺做出担保。”
“您……您是安阳公主?这是平南大将军?”
“自然不假。”
萧屹川在大兴颇有名望,男人自然不会怀疑有人敢在此冒充平南大将军,更不会怀疑平南大将军会做出欺人之举。
想了想,男人毫不犹豫道:“是沈玉娘派我来的!”
果真是熟人,沈玉娘正是沈家姑母的名字。
男人哭诉道:“草民、草民是有苦衷的啊!我本是临县的百姓,以染布为生,家中妻子是绣娘,干了一手好活儿,我们夫妻俩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今年刚及笄。我和内子打算给姑娘攒一份儿好嫁妆,一直辛辛苦苦地赚钱,但我们县穷,攒不下几个子儿。闻说定和县工钱给得高,我们夫妻俩才在三个月前搬来这里。”
“当时初来乍到,一时间没找到活计,家里余钱见底,不得已去借了外债,被追债人逼的紧迫,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沈玉娘。”
“当时还觉着我们一家撞了大运,沈氏太太沈玉娘不仅把我们夫妻都安排进了她的铺子里,还肯借给我们银子还债。可哪知道我们夫妻俩白白给她做了三个月的白工,欠的债反而越来越多,仔细一看那欠条,才知道是利滚利的。”
“我们夫妻俩还不起债,沈玉娘那黑心妇便将我女儿带走了,说还不起钱就拿我女儿抵债,我自然不肯,可女儿扣在她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直到昨日她找到我,说……说我若再不还钱,就把我女儿买给地主老汉,给人家当通房丫鬟!我自然是不肯的!除非……”
男人露出愧疚之色:“除非,我帮她做一件事,她就把我们家欠给她的债,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