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圈的百姓们潮水般地涌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挤,都为了能有个好位置,不时有人发出哎呀的声音。
有的孩子更是仗着身子矮小灵活在人群里往前钻,惹了一阵嫌弃声。
眼看就要钻到慕玉婵身边来了,萧屹川立刻把她拉到身前,双臂紧箍在她身边,像是牢不可破的铁桶一样。
他的臂膀牢靠,给她留了不少空间,在涌动的人群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要再往前看看吗?”萧屹川问。
“不用了,这儿就挺好的。”
她不好热闹,远远看一眼打铁花是怎么回事儿就成,不必勉强。
不多时,前方的人群躁动起来,是表演打铁花的师父带着弟子们走到了场地中间,突兀地响起一声吆喝,铁水被甩向天空,绽出一朵绚丽的火花。
群人也被这躲火花点燃了似的,男女老少蹦着高地往里瞧,若非铁花被甩到空中,慕玉婵只能看见一个个圆圆地后脑勺。
“不看了吧。”慕玉婵扯了下萧屹川的袖子,“人太多了,麻烦。”
萧屹川:“真不想看?”
慕玉婵沉默了,她想看,可惜看不尽兴,人多觉得烦,回去又感觉遗憾。
“我有办法。”想起刚才慕玉婵垫脚的样子,萧屹川狭长的眸子一眯,拉着她的手,快速退出了人群。
离开人群,慕玉婵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只是气儿还没穿匀,就看萧屹川蹲下身子,托住了她的腿弯,轻轻巧巧地往上一举,她就那样坐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这么多人呢,仔细叫人看见。”
“看不见,就坐我肩上,这里视线好。”萧屹川道:“都忙着看打铁花呢,没人看你。”
黑夜掩盖不了滚烫的脸颊,慕玉婵目光放远,便越过人潮看尽所有,师傅们手持着两根特制的木棒,其中一个盛放着滚烫的铁水,随着师傅们击打木棒,铁水四溅,犹如星辰般绚烂夺目。
萧屹川依旧稳稳托着她:“看见了么?好不好看?”
她垂眸俯视,男人浓睫微颤,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男人的脸:“还……还挺好看的。”
第68章 解围
戌时四刻, 京城内燃放起了烟花。
大朵大朵的色彩布满天际,照亮了忠勇侯府的大门口。
“老侯爷不必送了,还请给陈将军带好。”年轻俊美的男子朝忠勇侯躬身拱手拜别,上了马车, 缓缓离去。
老侯爷摇摇头, 这是第几个了?自打这个将军孙女儿回府, 他忠勇侯的门槛儿都快被京城的王公子弟们踩平了,都是来求亲的。
绝大多数都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儿, 只可惜,她的乖孙女瞧不上,老侯爷也只能一一回绝。
“侯爷, 快回吧, 夜深了,仔细着凉。”
忠勇侯抬头看了眼天际的一片绚丽, 无奈叹了一声:“诗情呢?还在无名先生的院子里?”
“回老侯爷的话,是,咱家将军接了圣令, 明日不也随萧将军再巡定和吗,今日许是有什么话要对那位先生交代的。”
忠勇侯没有说话, 眼底涌起复杂。
小孙女当局者迷,他老头子眼明心静, 能看不出那小子对他孙女存了什么心思?
那位无名先生, 相貌才学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唯独身份成迷。
他忠勇侯府家大业大,不挑孙女婿的出身, 只要对孙女好,不会拖累孙女就行, 但至少也得是个堂堂正正、来路明确之人吧。万一那个无名先生之前是个囚犯、或者也是个山匪,再或是有妻有儿之人,那该如何?
眼看着小孙女与那人越走越近,忠勇侯也越发担心。
如此想来,小孙女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至少多相看相看,万一真有瞧对眼儿的了呢?
叹了叹,忠勇侯吩咐身边的老奴:“你把最近收到给诗情的拜帖再整理一遍,明日送到我书房里来。”
凝瑞草堂。
陈诗情端坐在门边的草藤椅上,远处的桌案下,无名先生正借着微弱柔和的烛灯手里摆弄着什么。认认真真地垂眸,头也不抬,看着有些虚幻。
“将军明早几时出发?行囊可都准备妥当了?”
陈诗情收回视线:“卯时六刻,已都准备好了,若那边水利兴修顺利,田地无碍,去不上几日我便可回京。”
“所以……所以将军才不愿意带我同行吗?”
陈诗情侧眸:“短短几日,先生大病初愈,又何必折腾。”
就看无名先生笑了下,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托起了她的腕子。
陈诗情立即把头扭回来,惊讶地发现对方正在她手腕上系了一根编成麻花扣的红色皮绳。皮绳的尾端坠了一朵编织精美的使君子,五朵椭圆的花瓣聚在一处,足以以假乱真。
“这是……先生居然还会编做这样的东西?”
陈诗情喜欢武艺,对于女红、编织一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好坏优劣她是看得出来的,无名先生编的这条皮手绳,精美精致,不似俗物。
所以,他是怎么学会的?是不是失忆之前,便有姑娘送过他、教过他?
男人清冷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陈诗情的手背:“我发现我对手工艺莫名有天赋,许是之前是位裁缝吧。”
像是一种解释,陈诗情收回手,表情不大自然:“不早了,先生也早些休息。”
她悄悄看向他,男人只是垂眸颔首,将她送到门口处,温和道:“那手绳上的花,象征着平安,我等你回来,没我在,路上你要照顾好自己。”
风声拂过,陈诗情“嗯”了下:“你也是。”
因为只是验收巡查,此次出行一切从简,除去萧屹川、慕玉婵、陈诗情三人,并没带使唤下人。不过有了上次悬凤山的事情,萧屹川特地从南军营精心调选出来了一支二十人的护送队伍。
由于没带丫鬟,陈诗情怕慕玉婵无聊,去时的路上并未骑马,而是选择与慕玉婵共乘一辆马车。
两个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慕玉婵发现陈诗情总是时不时去看手腕,眼眸一落,笑道:“这手绳真好看,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外头的俗物,将军姐姐自己编的?”
陈诗情眉眼闪避地笑了下:“一个朋友送的。”
“你这朋友手真巧。”
慕玉婵没再追问,只觉着陈诗情的表情似乎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
一日后,一行人便再次来到了定和县。
为了能更为准确地查验地方情况,此一行,萧屹川他们并未提前告知新县令他们的到来,打算入了县城大门,四下查探过后,再去通知。
如此,慕玉婵正好想去看看沈四姑娘的情况,一行人便干脆直接驾车去了沈府。
才刚酉时,正是吃过晚饭的时候,推开车窗,慕玉婵左右一看,偌大的沈府门口停放着三辆马车,皆是锦缎华盖。
“沈府来客人了?”陈诗情极目一望问。
“看着像,不若明日再……”
慕玉婵本打算明日再来探访,却听见两个赶车的车夫聊着什么。
“世风日下啊,这女人怎么还扮成男子经商了,若被她那死去的同胞三哥知道,怕是要气活了。”
“我看未必,沈家一直都很宠家里的那个小姑娘,沈家老爷和夫人在世的话,说不定真能应允让她女儿从商。”
“啧,说那个有什么用?人都没了,我看家产也得落到这些个宗亲手里。虽说沈家四姑娘是个女的吧,经营起来确实也有点手段,可惜了。”
“嘘,操别人家的心作甚,被老爷听见,你我的活儿都得丢了。”
话已至此,慕玉婵还能不清楚,沈府这是来了不速之客,听车夫的说辞,里边的可不是什么客人,正是那些个惦记着沈四姑娘家产的宗族亲戚!
急匆匆推开车门,萧屹川已经伸出了接扶的手。
慕玉婵暂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按着萧屹川的小臂下了车,回头对着二十个南军营精兵,发号施令:“都跟我进去。”
虽柔美纤弱,却满是属于公主的威仪,再加上一左一右的萧屹川、陈诗情,以及身后的二十个精兵,那气势跟官府抄家似的。
被沈家宗亲安排在门口的几个打手拦都没敢拦,直接灰溜溜地放人进去了。
沈府占地极大,一行人往里走着,还没走到花厅,就听见里边的吵嚷。
“春朝,你爹娘把沈家经营得风生水起,怎么到你这儿就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还、还女扮男装,说出去简直丢人现眼!你听二叔的话,把家业交给我们宗族里的长辈们管理,你大好年华,速速找个好人嫁了。”男人朝天拱了拱手,无比沧桑地道:“如此,二叔也对得起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啊。”
“你二叔说得是,春朝,三叔同意这个办法。”
沈春朝冷哼:“谁说女子不可经商,又是谁定下来的规矩?我爹娘可从未说过我不能继承家业。二叔、三叔你们不必如此道貌岸然,屋子里都是自家人,演给谁看?”
沈家二叔气极说不出话:“你!”
一个尖锐的女声飘了过来:“好你个颠倒阴阳的臭丫头,二哥、三哥,不必与她讲道理,她要是个懂道理的,早早就该拿着账本产业找我们这些叔伯姑母来了。依我看,就该把四姑娘赶出沈家,也不必好心给她寻什么婆家。她父母、三个哥哥都死得早,白瞎好好的家业,宗族里这么多亲戚呢,你何苦防我们像防贼一样,没良心。”
嘭地一声,花厅内重重传出一个拍击桌面的声音。
“闭嘴,我二哥没死。”
“老二都失踪多久了,他若活着,怎么不回来?姑母可不是朝你泼冷水,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你要真是惦念兄妹情谊,早点给老二立个衣冠冢才是正经。”
“呵,姑母怎么如此笃定我二哥死了,难道说,人是你杀的?”
沈家姑母脸色一白,怒道:“你、你含血喷人!大哥,别跟她废话了,今儿咱们也带足了人,咱们兄妹三个就把大哥的家产就地分了,再把她这野丫头押送我府里,我找个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到时候我看她能怎么办!”
“好啊,有胆量你们就试试,看看先前的那些与我签了书契的铺子,愿不愿意与你们合作!”
事已至此,已然是撕破了脸皮,不必再做什么表面功夫,沈家二叔给带来的护院打手们一个眼神,登时,二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立刻从身后挺身出来,作势要把沈四姑娘架走。
沈春朝也养了一些仆人、护院,但仆人们有老有少,身体不够壮硕,护院也不如宗亲们带来的人多。
好在都是忠仆,都视死如归地挡在了沈春朝的面前。
沈家姑母:“这是铁了心的不懂事了,都上,都给我上,谁先擒住四姑娘,给赏钱!”
沈春朝知道,若真打起来,她这边的必不是那些宗亲的对手,但总不能坐以待毙,有一线生机该搏也得搏!
她对家中仆人笑道:“既然叔父姑母们不讲情义,我们也不必留手!”
此刻,对面的壮汉们拿钱办事,不管别的,都一个个横着身子、面露凶狠地往沈春朝这边来,斗大的拳头高高地扬起!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门口忽地传来一个高贵而冷淡的声音。
声量不高,却足以威慑。
“沈四姑娘,你家这是来客人了?”
沈春朝越过人群看过去,就瞧见矜贵娇媚的慕玉婵款款站在天光之下,宛若仙人。一左一右分别是平南大将军和一位面容冷艳的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