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盈倒是被他们的反应惊到了。
但她也没有多说,表示过谢意之后,便是穿过他们进了屋。
只是那一群人,在苏暮盈进了屋之后,还愣怔着,仿佛春风里温柔的花香还没散去。
他们常年驻守边关,一个个看上去又是凶神恶煞的大老粗,突然间被苏暮盈这么回礼,一下受宠若惊。
这苏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姿态不居高临下,也不怯懦畏惧,对他们这么尊重有礼,反倒让他们因为先前对她的成见心生惭愧。
也让他们明白了,为何他们将军对这苏姑娘跟中了邪一样。
众人最后看着苏暮盈进屋,又叹了口气。
他们将军死死生生这么多次,不知这次会如何。
——
苏暮盈进了屋,她一打开门,满屋的血腥气便冲涌了过来,她不由得一愣,眼睛不知为何沁了红,仿佛那鲜血也浸到了她眼睛里一般。
谢临渊身上的伤口总算都处理好了,但却仍是昏迷不醒。
苏暮盈朝一位大夫问了情况,大夫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说:“姑娘或许可以同将军说说话,如今将军昏迷不醒,他身上的伤远超常人极限,能吊着一口气回来已经是老天开眼,我等只能替将军处理身上伤口,能不能醒来要看天意了。”
苏暮盈的心一下往下沉,袖子下的手捏的指尖发白。
头发花白的大夫着手写药方:“我等只能开些治外伤的药,姑娘想必是将军爱重之人,若是姑娘能多同将军说话,说不定便会醒来,毕竟这种程度的伤到如今,也只能看病人求生的意志了。”
谢母接过药方,送大夫出去后,又看向苏暮盈,欲言又止的,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道:“你同他多多说话,渊儿听到你的声音,说不定会醒……”
经历种种,谢母两鬓白发越来越多,也无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叹息。
怎么,怎么就这样了……
苏暮盈朝谢母行了礼,并没有说什么。
屋里的其他人也慢慢都出去了,很快便只剩她和谢临渊。
苏暮盈越过屏风进了内间,看到了昏迷的谢临渊。
他躺在榻上,脸色无比苍白,看过去,往日里那过分俊美,也过分锋利的面容此刻像是浮了一层白雪,那乌黑的长发散开,更衬得他的肤色越白,越透明。
他就安静地躺躺在那里,静得仿佛没有了呼吸一般,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无害,甚至是脆弱。
也的确是脆弱。
苏暮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待从窗棂缝隙处透过的风吹了进来,将谢临渊的散落的长发吹得飘起,将院子里树上的槐花吹了进来,也将她挽发的绸带吹得飘起时,她才回过神来。
他应当是吹不得风吧。
苏暮盈这般想着,她走到窗前,将窗棂的缝隙关上后,坐到了塌边。
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塌边看着谢临渊,一直看着他。
就同那个夜晚在洞穴里一般。
谢临渊的确还吊着一口气,偶尔会皱眉,偶尔薄唇张开,会呢喃着一些梦里的呓语。
而这些呓语,无一例外,都与她苏暮盈有关。
他会一直喊她名字,有时候是苏暮盈,但大多时候,他都会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又痴迷的音调声音喊她盈儿,一声又一声,一直喊。
喊着喊着,后面又成了嘶哑的,低沉的,像是要被撕裂的声音。
他在一个一个字地说他错了,说对不起,说……他不想伤害她,他只是太害怕她会离开他,他太喜爱她,说他是个疯子……
还说……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兄长,如果他也为她死了,她是不是会记住他,为他上一柱香……
……
在昏迷中,他说了很多意识不清的疯话,全都落在了苏暮盈的耳边。
而到最后,他这嘶哑的声音又成了颤抖的哭声。
他怎么又哭了。
苏暮盈看着那泛红桃花眼尾渗出的眼泪,那苍白得毫无血色,脆弱得像是月色的脸,不禁轻轻歪下头,也皱了眉。
她以前如何能想到,她初见时怕得瑟瑟发抖的,不敢直视其眼睛的将军,如今却成了动不动就哭的人。
他到底在哭什么呢。
他有什么好哭的?
苏暮盈听着他压抑的,近乎于喘息的声音皱眉,然而,当她眼睫颤着,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落在他那浑身那还渗着血的伤口时,她的疑惑一下就成了某种不明所以的疼,
谢临渊这副样子,成功得到了她的同情和可怜。
苏暮盈抿了抿嘴唇,盯着谢临渊看了好一会后,最后她起身,拿了条干净的巾帕,想替他擦拭渗出的冷汗。
她倾过身子,发丝顺着她肩膀垂落,似有若无的地掠过了他的眼睛,脸颊,还有唇。
不知为何,他方才还紧拧的剑眉便一点点的舒展了开来。
苏暮盈擦完他脸上的冷汗后也没走,一直坐在他床榻,有些呆愣地盯着他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她也怕谢临渊会死吧。
她希望他能活,就算是为了安州。
苏暮盈就斜斜倚靠在床边,像是真的怕他会死了,苏暮盈时不时就会替他掖好被子。
但是,到了后半夜,她实在是太困,昏昏沉沉的便是睡了过去。
她睡了过去,也就没有注意到她搭在床榻边上的手,同他离得很久。
苏暮盈睡得不熟,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浑身是血的谢临渊不断地出现,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月色下的血泊里。
他睁大着一双桃花眼看他,眼里不停地流出血泪来。
妖艳又诡异。
苏暮盈浑身一震,挣扎着醒过来时大口地喘着气,惊恐地朝谢临渊看过去。
发现他还躺在那里后,苏暮盈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后知后觉间,对于自己会梦到谢临渊这件事,她却是想不明白了。
昏迷中的谢临渊似是也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和惊恐,那离她极近的手不知怎么就碰到了她的手,然后轻轻地勾着她微蜷的指尖。
像是在安抚。
但他的手太凉了,苏暮盈又在愣神之中,当谢临渊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传来时,犹如一片飞雪掠过,她被这冷激得浑身一颤,不知怎么就之下站起,甩开了他的手。
而她这一甩手,竟是把谢临渊甩醒了。
谢临渊睁开眼来,看到的便又是苏暮盈惊恐看着他的样子。
这种眼神他看了太多次。
为什么又害怕他了……
为什么又要离开他了……
谢临渊方才醒来意识不清,见苏暮盈似是恐惧不已,一副要离开的模样,竟是不管不顾地就下了床榻,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只是他未曾触及到她一片衣袖,他浑身的伤口便又寸寸裂开,谢临渊一怔,彻骨的疼痛让他动作彻底僵住,随即,他倒在了地上。
倒在了她脚边。
女子的衣裙上飘来他熟悉的,好闻的清香,他伸出去手,颤抖的手一如那天晚上一般,想要抓住一片遥远的月色。
“别走。”他苍白的手拉着她的一截衣裙,如此说。
“求你。”
第44章 “盈儿,你把我当人,当……
裙摆处被人拉着,虽然力道极其微弱,但苏暮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停了下来。
她没有再往前走了,愣愣地低下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谢临渊。
他伸出的手苍白而修长,突出的指节如同白骨一般抓着她裙摆,浓乌的头发只用根红色发带松松绑着,顺着脖子垂下,更衬得他脖颈到胸膛那一处的皮肤惨白无比。
苏暮盈眼睫微微的颤了下。
凌乱的发丝遮掩着谢临渊的脸,使得苏暮盈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此刻他趴在地上,趴在她脚边伸出手,死死抓她一截裙摆的样子,像极了从了地狱里爬出的,想要救赎的厉鬼。
“别走,盈儿……”
“别走,求你……”
“求你……”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泄愤,杀了我吃了我,把我的皮剥掉骨头拆下喝我的血都可以……”当谢临渊说到这些时,他是笑着的,笑着,潋滟眼里有一种扭曲的愉悦,满足。
他觉得高兴。
这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奖赏。
谢临渊的确疯魔了。
自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是疯狂的想得到她。
以前压抑着这些对她这个所谓嫂子的欲望,到后面他被这些欲望扭曲了心智,想要靠强硬的手段得到她。
他囚禁了她,也伤害了她,当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她的血时,那间黑房子不仅成了她的噩梦,也成了他的噩梦。
再到后面,他以为她死了,被他逼得只能放一把大火烧了自己,他肝胆俱裂,方知他是如何的罪大恶极,对她而言,他是她宁愿死也要逃离的邪魔。
他原本不想,不想伤害她……
他只想得到她,只想让她不要总是记挂着他兄长,也看看他,想让她也……喜欢他。
就分一点爱给他,可以吗……
事到如今,于谢临渊而言,苏暮盈要他死要他活,要他当狗或是当人当鬼都可以。
只要她不走……
只要她不走。
他自始至终求的都是这个。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