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盈的意识在快速地流失,视线在她面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强撑的心智在此刻便是如将将崩裂的弦,一下溃散。
那群狼自然也看到了,它们等来了机会,在苏暮盈的手抖着,剑缓缓从她手心掉落时,那群饿极的狼眼里迸发出刺目的亮光,嘴里发出呼噜的吼声,全都朝苏暮盈扑了上去。
苏暮盈被这吼声惊到,她一身冷汗,却也明白自己已然无力再去做些什么。
就这样被这些狼吃掉吗……
谢临渊……
苏暮盈意识昏沉时,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这一个名字。
剑从她手心掉落,那群狼朝她扑了过来。
而就在此刻,那从她手心掉落的剑却并没有落地。
剑被人接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剑光掠过昏暗的洞穴,再下一刻,便是狼的哀嚎和鲜血迸出的声音。
持续不断的嗷呜声响起,又是几道剑光,随着鲜血落下的,甚至还有被切成几块的狼。
至此,剩下的几头狼已经不敢再上前,全都跑开了。
铿的一声,长剑插在地上,是谢临渊。
谢临渊不知怎么醒了,竟是接过长剑砍了那些狼。
但他本就是垂危之人,身上刚被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已是无力支撑。
苏暮盈见此,便想上去扶着他,却只见他一伸手,把剑丢在一边,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第43章 “求你。”
他低着头,埋在她颈窝,苏暮盈微微怔住,只觉得他烧灼又轻微的呼吸透过发丝,黏连在她皮肤之上。
就像是被沸水烧着,她觉得好烫,不知为何,这滚烫顺着颈间蔓延,漫过了她的耳廓,耳垂,再漫过她的脸。
他就这样抱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苏暮盈也没有动,她呆呆的,眼睛睁着,没有焦距地看着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者,她脑子空了,什么都没想。
许是快要天亮,月色变得很薄,洞穴外透进了缕缕近似于晨曦的光芒,照得洞穴也没有方才昏暗。
但四周还是静极了,静得他和她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苏暮盈能清晰听到听到谢临渊的喘息声,吸气声,哽咽声……还有,她听到了一颗颗眼泪往下砸的声音。
她的颈间很快一片潮湿,这眼泪黏连着她发丝,又淌在她皮肤之上,很快成了一片片烧着的火。
他哭了。
他怎么又哭了……
他的眼泪滴在她皮肤上,苏暮盈觉得很烫,很不舒服。
苏暮盈很想让他别哭了。
他在哭什么呢,苏暮盈不明白。
苏暮盈更不明白的是,他哭着哭着又笑了,抬起头,指骨修长的,还染着血的手像极了染血白玉,就这样捧着她的脸,一边哭一边笑地呢喃着:
“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盈儿,盈儿……”
谢临渊便是这样,如疯子一般,哭着笑着,小心地、颤抖地捧着她的脸,呢喃着一些反反复复的疯话。
反复地叫着她名字,那双以往浸满寒霜的桃花眼此刻浸满了眼泪,低垂着潮湿的眼睫看她时,在那晃荡着的水光里,倒是显出了无尽的潋滟爱/欲。
很能……蛊惑人心。
苏暮盈垂下了眼。
她顾及着他身上的伤,见他只是又哭又笑的发疯,也没有做什么激进的事,便没有推开他。
他身上这么多伤,应该……很疼吧。
苏暮盈唇齿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突然的一怔后,却又合上了双唇。
天的确快亮了,外头透进的晨曦逐渐蔓延到他们身上,显得谢临渊身上的伤是更加触目惊心。
苏暮盈每次瞥到,心便会蓦地往下沉,
他这样的伤,怕是只吊着一口气了。
她垂着眼睫如此想时,外头有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苏姑娘!将军!”
“苏姑娘,将军!”
苏暮盈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青山的声音,她的眼睛一下亮了,抬起眼时,却刚好对上谢临渊那一双微微垂着看她的,潮湿泛泪的眼睛。
那眼尾似乎耷拉着,看上去像极了一条巴巴看着她的,被淋湿的狗。
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但欲言又止,他只是抬手,动作很轻地擦去她鼻尖上沾染的那滴血,带着一点笑,用嘶哑的声音说:“他们来了,不用怕了。”
他的指尖落在她鼻尖之上,像是一片细雪掠过,微凉,微冷,很快又消失。
苏暮盈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
青山找到了他们。
青山看到他家主子那副惨状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原地愣住了许久。
身上全是各种酷刑留下的伤痕,依稀可见鞭痕,烫伤,还有被刀刃割下皮肉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深可见骨。
浑身都是在渗着血的伤痕,甚至还有血顺着他五指往下流。
整个人伤成这样居然还没死。
不过若是再晚半日,他家主子的命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青山和陈翎从来没见过他家将军伤成这副模样,就算是多年征战,也没有这种惨像。
但是,尽管是伤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家将军却还是在笑。
极少能看到的笑。
看着那位苏姑娘,他家将军一下神情激动地,那像是还染着血的眼睛亮的发光,要把人吃掉一样。
一下过后,脸上神情一变,像是顾及着什么,方才激动的神色又消失不见,谨慎又小心地看着面前的苏姑娘。
青山:“……”
陈翎:“……”
他们将军魔怔了。
青山和陈翎愣在原地好一会,面面相觑后才反应过来,如今最要紧的是救他们将军的命!
……
那日晚上,谢临渊带着苏暮盈杀出营帐,因为有人在青山他们接应的方位蹲守,谢临渊便骑马冲进去了那密林深山之中。
密林深山之中地形复杂,又是深夜,谢临渊纵马进了深处,力竭倒下后,苏暮盈又拖着他走了很远,藏匿在山洞之中,后面青山他们又带兵来了此处,因而吴子濯并未搜寻到他们。
谢临渊和苏暮盈回了安州城内,苏暮盈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太过疲累,心神太过紧绷,但谢临渊却是命悬一线。
谢临渊被青山他们带回将军府,谢母看着谢临渊这副模样,差点当场晕过去。
谢念安看到了娘亲,忍着眼泪快步跑到了娘亲怀里,苏暮盈鼻子一酸,把小念安抱起后,在小念安听到吵闹的动静,想要朝谢临渊那里看去时,她蒙住了小念安的眼睛。
谢临渊那副模样,小孩看到怕是要做噩梦。
回到安州之后,许是终于确认苏暮盈已经安全,他强撑的心力一下散了,彻底昏迷了过去。
大夫来了一茬茬,都在处理他身上的伤口,房间里弥漫着冲天的血腥气,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好似血都要流干了。
苏暮盈在安抚了小念安,看着他睡下之后,便去了谢临渊那处。
他房间的里头外头都挤满了人。
谢氏一族的人,还有他的下属将领。
谢临渊如今是反贼,也是支撑着这所有的人。
不仅是谢氏一族,不仅是他的将领士兵,还有安州百姓,还有安州到边关的十城。
他若死了,他若败了,他们会如何呢。
这天下又会如何呢。
没人知道。
谢临渊这些年死死生生,仿佛中了魔一样,几年前那一次在外人看来无异于中邪的行为过去后,总归了正常了几年,休养生息,屯田养兵,安州眼见着也一日日繁盛起来,渐有压过朝廷之势,也是一举进攻的大好时机。
谢临渊的下属将领都以为,他们蛰伏了这么多年,总算到了反击的时候,可以大战一场,一路攻到京城。
可如今却又是如此。
他们将军自投敌营,受尽酷刑,单枪匹马从敌营杀出,到现在只剩一口气。
唉。
到头来,竟又是为了那苏姑娘。
他们将军是怎么了?
只是尽管谢临渊如此,他们作为下属虽觉得他们将军这行为与中邪无异,但他们是绝对不敢有任何不满的情绪,更不敢去试探他的军威,对苏暮盈发难。
他们知道,下场只有一个。
他们将军多年来不近女色,只见他对这苏姑娘疯魔至此,为了那苏姑娘,连自投敌营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若是他们不识趣,怕是立马会人头落地。
待苏暮盈走近,人群便是立马分出了一条道来,众人看着她,目光各异。
谢临渊的这群下属将领都是人高马大,长相略显凶残的人,又久居边关,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
苏暮盈见他们分开了一条道让她走,便朝他们点了点头致谢,眉眼间虽然疲惫未消,但也带着浅浅温和的笑意,就像春天一阵温柔的风拂过,也像是山间淌过的清泉,让人很觉得舒适。
众人顿时石化了一般呆在原地,脸上神色刚开始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后面又带了受宠若惊般的惶恐,连忙摆手,甚至还有人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