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药吞咽了一口,“有点好笑。”
“是吧。所以教化本来就是没用的。不如我自己也跪到堂上去。把我自己扒得里外干净,来看看这梁京权贵究竟要如何杀我。然后我先试一遍,如果我可以活下来,保全性命,得到公正,那他们就也可以。”
张药看着玉霖,冷不丁道:“那你不惨吗?”
玉霖摇头,“没你惨吧。”
张药自嘲一笑。
“你对,玉霖,你救了你自己,接着又救了刘氏女,和天机寺众僧,知什么一……”
“知行合一。”
“对,你知行合一,玉霖。”
他顿了顿,坦诚说道:“我不惨,我很开心,我还会帮你。”
“在这之前,先保一保你自己。”
“我……”张药闭上眼睛,“我没有多余的脑……”
“张药,不急,听我说。”
她说完,看了一眼站得甚远的镇抚司众人,压低了声音,向张药发问:“你说陛下为何恩赏我。”
“因为你是赵河明的一道罪证,是陛下拿捏赵党的一颗棋子。”
“既然是棋子,陛下会担心什么?”
“担心你……被吃掉?”
“谁护我?”
“我。”
“我”字出口,张药愕然。
玉霖却缓缓站起了身,低头道:“陛下面前提一提我在登闻鼓前被灭口的哪件事,然后请旨。我回去炒猪肝,晚上吃稀饭。”
她说完冲李寒舟招了招手。
李寒舟左顾右盼一阵,反手指向自己确认,“我?”
“对,带他走吧。我耽搁了些你们的时辰,不好意思。”
“那没事,那没事……。”
李寒舟一边说一边带着镇抚司的人走到张药身旁,从他的角度,竟能看到张药脸上有一点点很浅的笑容。
玉霖已经转身走了,张药仍立原地没动。
杜灵若蹭上来道:“她真的好聪明。”
张药“嗯”了一声。
谁想杜灵若却接了一句:“但她心也真的好硬。”
张药看着玉霖的背影,又“嗯”了一声。
杜灵若抱起胳膊,也顺着张药的目光看去,“你们能有如今,全靠你卖棺材给她花钱。”
这倒是实话,张药没否认,依旧“嗯”声回应,然后迎来了杜灵若的绝杀,“张药,你们不合适。”
李寒舟“啧”了一声,“杜秉笔,您……”
话未说完,却听张药道:“我知道。”
说完沉默地转过了身,踩出一地血印,朝神武门走去。
杜灵若是对的,玉霖真的很聪明。
日参过后,奉明帝将就在侧殿召见了他,许颂年和陈见云作陪,陈见云没让他进殿,还叫人在门槛外面给他铺了一层白布,让他去跪。
奉明帝随手翻着陈见云递在他手边的供词,笑道:“这和白纸有什么区别。”
陈见云道:“他就是这牛心古怪,不肯说啊。”
奉明帝看向许颂年,“你说朕没来的时候,他跟你回了一件什么事来着。”
许颂年忙道:“哦,他说天机寺白银见天的那一日,玉霖……险些被歹人灭口。”
奉明帝挑眉,“哦?怎么护下的?”
许颂年看向张药。
奉明帝笑着叹了一口气,这才舍出目光,扫了一眼跪在白布上的张药。
“恨朕吗?”
“不恨。”
张药叩首:“陛下消气,便好。”
奉明帝放下供词,“你不想认就算了,再有下一次。”奉明帝说着卷起一张供词纸,弯腰在许颂年的腿上一敲。
“朕不处置你,朕这样处置他。”
张药听着奉明帝的声音,手指不自觉地在白布上一捏,顿时印出两个血印。
“遣你的人,护好玉霖的性命。”
“是。”
奉明帝直起腰,终于放平了声音,“还有一件差事,你去办,你……。”
他说着,又朝许颂年问了一句,“打成这样,几日能养回来。”
许颂年道:“陛下若开恩赏药,想来不久。”
“行,那就赏,你看着挑给他,连着给他姐姐的药一并赏。”
“是。”
许颂年应完,见张药没有回应,忙低喝道:“张药,你还不谢恩。”
殿外三下叩头声,却没有谢恩之言。
奉明帝站起身,走到殿门前,低头道:“庆阳高墙里的人,内廷不养了。这个消息户部的陆昭已经传到外头去了。张药,你替朕到外面听一听,不管是内阁,还是乌台,都是怎么说的。”
“是。”
“太难听的,照朕从前的规矩,你看着处置。”
“是。”
奉明帝一抬手:“起来,回去吧。”
第66章 父母命 药药,父母的话真的有那么重要……
好暖的一日春, 可张药觉得冷。
从宫城内出来,他不得立即回家。想自己现下这个样子,张悯看到一定会哭。
这一边李寒舟遣散了押送他过来的镇抚司缇骑, 自己一个人跟在张药身后。和张药共事这么多年, 他倒是看得出来, 张药心情不是好,且一定不是因为那满身的惩戒伤。
“陛下……赦了指挥使吗?”
他押解张药面圣,之后没得到将张药带回镇抚司关押的指令, 便已然知道张药脱困,但未解此刻沉默, 他还是问了一句。
“嗯。”
“嗨……”
得张药回应,李寒舟顿时松开肩膀,长呼一口气。“可算是赦了。指挥使, 要不你略站一站,我去把透骨龙……”
“李寒舟。”
张药忽然站住了脚步,二人正在下马碑前, 今日入内阁当值的两位阁臣, 并入宫禀事的御史台总宪吴陇仪, 恰好于碑前下车,陡然撞见一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张药,两阁臣是面面相觑,都不好上前招呼,索性当没看见, 联袂入了神武门。吴陇仪原本已至门上递牌,门前犹豫了一阵,又折返回来, 几步走到张药面前。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张药竟稍退了一步,抬臂向他揖礼。
同在梁京这么多年,交道打过无数次,遇张药行礼,却是破天荒头一次,吴陇仪倒有些不自在了。
“张指挥入宫所为……”
“请罪。”
张药垂下手臂,平视吴陇仪,“受罚。”
“哦……”
吴陇仪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可遣车马,送张指挥使一程。”
“总宪大人。”
张药并没有接吴陇仪的话,反而揭明道:“我明白吴总宪刻意折返,是想试探什么。”
吴陇仪一怔,李寒舟会意,适时让得几步远。
张药的声音微收,“总宪大人爱惜乌台里的年轻人,就该把一个道理跟他们讲明白。”
吴陇仪正色道:“请赐教。”
“指责天子,就是谋反,就该杀。”
“张……”
“庆阳高塔里关的是有罪的宗亲,对于陛下而言,他们就是一堆粪土。”
吴陇仪眉心一皱,“张指使何必言辞粗……”
“谁念前太子遗德,谁死。”
张药浑身的都是血,但脸却被玉霖擦过,一张冷脸神情认真,吴陇仪感觉得出来,他指意明确,点得也是要害。
“谁同情他的遗族,谁死。”
张药说完顿了顿,又添得一句:“我读书不多,为人粗鄙,只有这几句话。”
吴陇仪听完,沉吟须臾,方叹出一口气,垂头苦笑,“这就够了。”
说完心内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