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道:“那这个地方,倒不能久留。”
正说着, 张药忽从老船工背后闪出,“镇抚司的人进来了。”
檐下的众船工听罢,纷纷戒备了起来。
玉霖低头问张药道:“李寒舟在吗?”
“不在。”
张要应道:“来了十人不到, 放起火后,应该也会退出去。”
玉霖点了点头,“墙外原来的守卫呢。”
张药应道:“都调走了。”
玉霖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镇抚司不敢明目张胆地守在墙外, 原来的守卫又都调走, 这是最好的破墙机会。倒不必在这里等着,等火一燃,我们直接去清荣殿,先把先太子的遗族救出,然后直接从正门出去。”
船工们面面相觑,心中仍有担忧。
老船工道:“外面的镇抚司……不会杀人吗?”
众人听罢这句话, 纷纷不约而同地朝张药看去,张药抱着手臂站在玉霖身后,并没有吭声。
玉霖站在殿顶的边沿, 看得张药心惊胆战,但她却浑然不觉,只顾对张药道:“我觉得李寒舟不会杀人。”
张药摇头,“你错了,他会。”
“那他会杀你吗?”
张药松开胳膊,平声应道:“我希望他会。”
玉霖笑了一声,“这话还真是奇怪。不过没关系,不出意外,今晚外面热闹不小,李千户根本顾不上杀人。”
玉霖说完这句话,西边天空的最后一缕天光,也收入了山中,彻底暗了下来。
玉霖踮起脚,尽量朝远处看去,不留意踩中了一片碎瓦。
张药忍无可忍:“你眼神又不好爬上去看什么?下来。”
玉霖忙伸手止住他的声音,“他们动手了。”
张药闻言,随即两三下爬上殿顶,果见东边的清荣殿燃起了第一道火光。
兵马司衙外,指挥使王充正欲出去巡视宵禁,刚出衙门正准备叫人牵马,却见衙门口的道路已经被十辆水车给堵死了。
“这什么鬼东西。哪里来的。”
火丁军的长官李顺急切道:“王指挥使,城外来报,庆阳墙烧起来了!巡城御史杜秉笔让我们过来,听王指挥使的差遣!”
王充一拍脑门,忽地骂道:“他()的拿我当棒槌是吧,你们听我调遣,那火扑不灭,找不到纵火的人,是不是我王充去死啊?”
他说完,抬头朝水关门的方向看去,果见火光已起,烧红了大半个天空。
“()的。”
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忽见杜灵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上前对王充道:“你这话就错了,你若不去,单让这些火丁军去了,那才会落得大罪。”
王充疑道:“杜秉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去那城门上看了吗?烧成什么样子,救得回来了吗?”
李顺情急道:“那我们也得去啊!救不救得回来尤可再议,不去我们火丁军就必是死罪啊!”
“去去去!”
王充抹了一把脸,烦躁道:“点齐所有人,汲水!装车!”
“不用。”
杜灵若道:“绕墙沟就有水,只需空车前去,装水运进墙内救火就是了。”
“那还等什么?”
王充几步跨下门阶:“赶紧走啊!”
庆阳高墙已是火光冲天。
梧桐林内,李寒舟骑在马上,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家的那位指挥使,为什么时时刻刻把想死挂在嘴边了。
杀人真是恶心啊。
杀无辜的人更恶心啊。
李寒舟死死的盯着绕成沟后的大门,咬得嘴唇几乎破血,才举刀高喊了一句:“听好了,若有人强行破门,无论是谁,立即诛杀。”
“是!”
话声刚落,一缇骑忽然策马而来,“千户大人,有件奇怪的事。”
“说。”
“大理寺卿和乌台总宪,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他们骑了马,这会儿人已经到绕墙沟边上去了。”
李寒舟先是一怔,随即心底油然而生一阵剧烈的恶心。
缇骑道:“怎么办,千户大人。”
李寒舟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镇抚司众人,自己眼前闪过的,却赫然是张药的那张充满死气的脸。
天子之令是不放过火场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也包括两司首官吗?
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如此?
李寒舟想不明白,可如若他不下杀令,镇抚司的这些人又怎么办,抗旨的罪名怎么抗?
“难怪你那么想死……”
他暗暗说完这句话,侧头对那缇骑道:“杀!”
墙内,张药带着众船工迎面破开了清荣殿最西面的配殿殿门,太子遗族的女眷和子女并宫人正全部聚集在配殿内,见张药一身玄衣的进来,顿时惊叫出声。太子长子吴绍旋即起身,挡在众人面前道:“你们想杀的无非是我和我弟弟。”
他说完,一把拽过身旁的太子次子,对张药道:“给我一把刀,我现在就杀了他,然后在上差面前立即自尽。你们放了女眷,放了这些无辜的宫人!”
太子次子吴道刹时哭出声来,谁想却听兄长道:“不准哭!你我早就该死了!”
张药翻了个白眼,抬手撑住摇摇欲坠的门框。
“杀个屁,都出来!”
吴绍一怔,“你,你说什么?”
老船工见此忙从张药身后转出,上前道:“殿下不要害怕,他是恩人的人,是来救我们的,殿下快带着娘娘们出来,跟我们走吧。”
吴绍这才松开了吴道,转身扶起一年老的女眷,对众人道:“快……快起来,快起来跟他们走!”
宫人们扶着孱弱的遗族女眷们从殿门中鱼贯而出,玉霖立在殿阶下,冲众人招手道:“刮的东风,你们不要乱,朝南面的大门去!”
张药待最后一个宫人奔出殿门,旋即松手,门框应声倒在他脚边。
阶下玉霖惊道:“张药!”
张药朝阶下看去,玉霖还是那身囚衣,发飞人乱,脸熏得像块黑炭。
“我没死。”
他踢开脚边的门框,续道:“你抹把脸,带他们过去,我找件趁手的去破门。”
绕墙沟外,毛蘅颤颤地跪倒在沟前,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骑来的马极不安分的在水边逡巡。
“天啊!这么冷的四月,为什么会起火啊!救火的人呢!人呢!”
韩渐忙搀他起身,“大人先起来,此处还是太险了,您有年纪,还是再退些吧!”
毛蘅哭喊道:“你们今天把我叫出城来,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场火啊!先太子的遗族都在里面啊!天啊天啊,快救人啊!快去找人来救命啊!”
吴陇仪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大门,忽的听倒了一声撞击声,忙拉住毛蘅。
“老伙计,你听!”
咚——
咚咚——
接着又是接连几声,毛蘅忙道:“活着……人活着。”说完就要往沟里去,终是被韩渐一把拦住。
“您千万别下去啊!”
此时门内,张药正扛着一根烧塌下来的粗梁,带着众船工,拼命地撞击着大门,火已渐来,浓烟熏得本就饥病交加的众人喘息不止。
玉霖看着木屑盈飞的门扇道:“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老船工喊道:“我们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年了!大家别怕,管他出去是生是死了,我们这辈子,总要再看一眼外面的天吧!撞啊!大家最后拼一次命啊,撞开了,我们也就是救济皇族的有功之人了!撞啊!撞啊!”
“对,撞!撞啊!
“撞!”
“撞!”
随着众人最后一次协力冲撞,外面的门闩抗不住冲击,“啪”一声断开。
庆阳墙的门,终于破了。
门内的火光朝着对面的韩、毛、吴三人铺面而来,他们首先看见的是张药。
“张……是张药吗?”
张药顾不上对面目瞪口呆的三位大人,朝后喊道:“把木梁抬过来,架桥!
一道木桥瞬间架起,宫人们扶着女眷们在吴绍带领下,纷纷跨过了绕墙沟。
然而吴陇仪却赫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他猛地回过头,但见李寒舟带着镇抚司的人正策马而来。
韩渐也跟着回了头。
“这是来救人的吗?”
吴陇仪道:“镇抚司会救先太子的遗族吗?”
毛蘅一听,暗叫了一句:“不好……”
立即倒退了几步,转身朝正在跨沟的众人喊道:“快跑!快跑啊!”
然而李寒舟已下“杀”令,顷刻之间,众缇骑已将包括毛蘅等人在内的人团团围住了。
张药正要上前,却被玉霖拽住,“你别去,有人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