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话她在心里揣摩过数次,现下却又品出些别的缘故。
第171章 探底 殿中几位重臣都看过来,继而脸上……
心下既有计较, 卫湘便不愿拖延,次日天明,她先去向谆太妃问了安, 谆太妃一如既往地精力不支, 留她一并用了早膳, 早膳时唉声叹气, 说清淑妃近来风头太盛。
卫湘只是温温柔柔地宽慰她, 言及:“不说别的,只说陛下素有孝心, 这等大事,自也会虑及太妃的心思。”
谆太妃眉头皱得更紧, 连连摇头:“哀家自知皇帝有孝心,只是清淑妃的家世远胜于你, 如今张家又重新入朝效力。若让皇帝觉得这一国之母的位子唯她可坐……”谆太妃又是长叹, 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位在正二品,也当立起来才是。还有文妃与凝婕妤, 一个个都很会办差,人也安分,偏生就是太过安分!”
涉及文妃与凝婕妤, 卫湘不愿多说什么,只能轻声道:“是臣妾不好,太妃息怒。”
谆太妃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粥碗上,长久不言。须臾,她有气无力地偏了偏头,守在侧后边的嬷嬷忙上了前,谆太妃道:“去传哀家的旨, 晋文妃做从一品丽妃,凝婕妤为从二品昭仪,居九嫔之首。”
顿声间,她神情愈显肃穆,续道:“自皇后故去后,宫中规矩愈发松散。这般一来,文妃位在三夫人,又执掌宫权,说话办事都能有底气些,日后晨醒昏定的规矩也都要立起来,让六宫嫔妃都去她那里问安去,只说是哀家的意思。”
卫湘闻言静静垂眸,心下最后的悬而未决也消逝了。
那嬷嬷一怔,打量着谆太妃的脸色,轻声劝道:“太妃,凝婕妤晋昭仪也就罢了,只是文妃……”她哑了哑,“毕竟是从一品的高位,陛下那边……”
谆太妃轻笑:“他若不情愿,你便告诉他,哀家没几天好活了,这般任性一次,只当是拿小辈的晋封给哀家冲一冲喜吧!”
这话说得颇重,四下里林立的宫人惊得都跪下去,那嬷嬷亦神情一栗,忙道:“诺……奴婢这就去。”语毕再不敢多劝一字,匆匆福了身,就忙不迭地传话去了。
卫湘屏息,忙也离席下拜:“太妃息怒,都是臣妾无用,才让太妃这般忧心。”
谆太妃执箸夹了一块小菜丢进粥碗:“罢了。哀家知你素来柔顺,如今要你去办这样的事,你也为难,起来吧。”
这话说得虽然宽和慈爱,但说话间谆太妃并不看她,更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口吻更是生硬的。
卫湘垂首不敢起身,谆太妃觑她一眼,似乎气顺了些,搁下筷子,后背靠向椅子,语中万般无奈:“哀家也知道,这也没过多少时日,封后这等大事原是急不得的。可哀家也盼你能明白,这后宫的许多事情都在皇帝一念之间,局面瞬息万变,你一时按兵不动,或是为了养精蓄锐,或是想等合适的机会,可局面未见得肯等你。若左等右等,等到被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你便是想要出手恐也迟了。”
卫湘俯身一拜,轻道:“臣妾谨记。”
谆太妃终是伸手扶了她,谢了恩,复又坐回去,谆太妃说:“你也不必怕因此事惹皇帝不快——那是中宫之位,后宫哪个女人不想要?他堂堂一个皇帝,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况且他素来喜欢你,你膝下又有一双子女,他便是真有一时之气,总也能自己想开的。”
卫湘正要再应,谆太妃眼中凌光一闪:“……倒是若再等下去,等颖姬的孩子也生下来,你与清淑妃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可就真不好说了。”
一言一语,俱让卫湘感受到她的步步紧逼。但这步步紧逼反倒令卫湘愈发安心了,她神情恭肃地再行应下,道:“谢太妃为臣妾筹谋。”
谆太妃恹恹道:“你不必谢哀家,哀家是为着自己,更是为着皇帝考虑。”
卫湘遂不再多语,谆太妃也不再说什么。那出去传话的嬷嬷在早膳撤下去前就折了回来,禀话说:“陛下允了,只是……”她扫了眼卫湘,说,“陛下说现下两国交战,又出了屠城的事,实在不宜大贺,睿妃娘娘晋封宸妃一事便是这样按了下来。如今您要封文妃与凝婕妤,陛下想只先颁旨,册封礼容后再办。”
谆太妃和颜悦色地点头:“这是应当的。”
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卫湘心下只想:这倒让她有了这会儿就去紫宸殿的由头。
皇帝那日既几番表示她可去殿中听他廷议,她虽推辞,但这实打实的好处总归还是想得了的。更何况这还能为谆太妃所言之事助力,她就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早膳后,卫湘侍奉谆太妃漱过口就从端和殿里告了退。
待走出慈寿宫,她坐上步辇,琼芳与傅成、积霖随在旁边,三个人的目光投来递去,皆有忧色。
卫湘扫一眼琼芳,笑道:“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琼芳张了张口,正小心措辞,积霖先一步道:“谆太妃逼娘娘太狠了,这等大事岂可操之过急?若真惹得陛下震怒……”积霖言及此处放轻了声,“太妃说得倒轻巧,只怕到时候没那么容易过去。”
卫湘但笑不语,琼芳叹了声也说:“正是。谆太妃就算再恼,娘娘也还是稳着些。毕竟……”
话没说完,只见一宦官自不远处的拐角处匆匆而至,琼芳忙闭了口。待那人离得再近些,众人都识出是张为礼,傅成忙命轿夫停了轿,张为礼行至不年前,躬身一揖:“睿妃娘娘安,陛下请娘娘即刻去紫宸殿。”
卫湘笑笑:“知道了。”
步辇再行起来,便是往紫宸殿去。卫湘心下反复斟酌轻重,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虽大,但总归没有那日干政更大,好似也不必太过忧虑。
约莫两刻之后,步辇在紫宸殿前落下来,卫湘只抬眸看了眼就知里头正有朝臣议事,还是心如止水地随张为礼走了过去。
行至殿门处,张为礼向门中一引:“娘娘请吧。”
卫湘衔笑颔首,径直进了殿门,不及步入内殿,就听一老迈的声音抑制不住怒火地吼道:“加调粮草?你说得轻巧!你当那粮草是老夫凭空变出来的吗!粮仓里的粮就那些,想多要只得花银子去买——我们就当它买得到,可银子从哪儿来?银子从哪儿来!莫不是你觉得老夫虽变不出粮却能变出银子不成?!”
这想来就是那位户部老尚书了。
卫湘苦笑一声,行至内殿门口,侍立于殿门一侧的宦官推开门请她入内。
门内骂声辄止,殿中几位重臣都看过来,继而脸上都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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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户部尚书:银子从哪儿来!回答我!look in my eyes!回答我!tell me why!
同僚:啥毛病……
皇帝:热梗,热梗。
第172章 闲论 “你别怪朕。”
卫湘目不斜视, 衔着温柔而不失体面的微笑举步走向御案。楚元煜已经听了半晌朝臣的争执,听得太阳穴生疼,忽而见到她, 只觉神思都清醒了三分。
他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朝她招了招手。
原想质问卫湘怎可此时进殿的朝臣见皇帝如此, 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回去。
卫湘在沉默又惊异的注视中一路行至离御案还有几步远的地方, 垂眸福身, 笑言:“陛下圣安。”
“过来坐吧。”楚元煜道。
不等他话音落下,卫湘就将容承渊竟亲自搬了张绣墩来, 置于御案一侧。
适才慷慨激昂的户部老尚书道:“臣等先行告退。”
“不必。”皇帝吐出两个字,“咱们只管议咱们的。”
“这……”老尚书哑然, 与旁边的鸿胪寺卿对视一眼,终是质疑道, “后宫妇人, 岂可涉政?”
卫湘低头不语,心里却有点紧张。
她自然明白为了这事总归要争上一场,但来得这样直接又这样快, 还是听得人心慌。
她一时便想避去寝殿或侧殿——这是日拱一卒的法子。
她今日先避过去,让朝臣们眼看着避过去。这样显得她守礼识趣,但只隔着一道殿门, 他们也都清楚她仍是听得到的。
到了下回,她就可在他们议事到一半时出来转悠一圈,绝不议政,但可以看看殿里的花草,又或从御案上摸块点心去吃。
如此有个几番往复总能让不少朝臣渐渐松下劲儿来。说起来招数不新,但人性如此。
却见楚元煜凝睇着户部尚书道:“朕倒想问,后宫妇人, 究竟缘何不能涉政?”
此语说得朝中众臣都神情一震,卫湘亦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楚元煜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这原是个极尽慵懒的姿态,却因他目光里的冷峻平添一股威严:“边关事态棘手,咱们君臣日日在此争执不休,左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妥帖的万全之策,只能这般集思广益,尽量议出个最为可靠的法子。如此国事当头的时候,朕私心以为别说让睿妃在这里听,若她听罢真能出些可靠的主意,那于咱们君臣更是意外之喜才是。但听高尚书所言,似是国事还不如那些繁文缛节要紧?”
他前头的话说得还算平和,听上去语重心长。最后一句忽而转冷,迫出一股威压。年逾六旬的高尚书听得心里一颤,所幸他久经官场,很快就稳住了,恭肃一揖:“陛下所言极是,若后宫干政当真只是如此,自是朝堂幸事。只是……”他语中一顿,再往后的话透出了一股子沉痛,“自古后宫干政,总是是非不断。或外戚坐大,或母壮子幼令天子形同傀……”
他的后一句话没说完,立于他身后的户部侍郎忙一碰他,高尚书顿时意识到此言不妥,忙闭了口。
楚元煜反倒开怀大笑:“哈哈哈哈,高尚书此言谬了。若说外戚坐大——”他捏了捏卫湘置于膝头的手,“睿妃家中没半个亲眷,只生母有外命妇的名号,还是朕追封的。至于母壮子幼之说……”他面上并无恼色,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朕如今不过二十七岁,确不认为自己会突然出个什么闪失撒手人寰,以致留下幼子。”
高尚书适才所言的不妥之处就是为了这个,此时哪还敢再深议这事?只得道:“是。”
楚元煜笑笑:“再者便是,若言及外戚坐大也好,天子形如傀儡也好,后宫干政当只是个结果,而非缘由。”他说着又摇摇头,“天子若懦弱无能,皇位总是坐不住的,便是没有后宫与外戚,也还有权臣、权宦。世人自古就爱把天子失权怪罪到后宫、外戚、权臣与权宦上,好似没了这些,懦弱之人便也能稳坐江山一样,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实则是若天子懦弱,又无后宫权臣稳固朝纲,虎视眈眈的外敌恐怕便要来夺取天下了,到时江山易主,又要归咎何人?”
“是了。”他自说自话般地嗤笑,“那自然是归咎于外敌了。”
殿中只余寂静,朝臣们或因他所言低头沉思,或因并不赞同他的话脸色难看,但终是没人反驳他什么。
楚元煜自顾吁了口气,适可而止地停了这话题:“好了,一些闲论罢了,只当逗个趣,免得众卿为着战事吵得累。”说着复又笑笑,“高尚书方才说到哪儿了?倘若今年收成如旧,该是如何?”
他话题变得这样快,高尚书好悬没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忙道:“哦……臣仔细算过,倘使今秋收成尚可,且无蝗灾、雪灾这般需要拨粮的灾祸,大偃当能无虞。只是……”
他神色沉郁,卫湘美眸一转,拽了拽楚元煜的衣袖,轻道:“万里江山,天灾难以避免,陛下不能赌不出事呀!”
她口吻娇俏,又压低着声,只像与夫君说小话,实则声音也没低到让旁人听不见。便见高尚书一怔,不无矛盾地哑了哑,终是只得说:“睿妃娘娘所言极是。”
卫湘得了这句认可,衔笑朝他颔了颔首。
其实她自知这等明面上的道理,先前也必定有人说过,由她再说一遍根本无关痛痒。倒是楚元煜为此记了仇,等到朝臣们退出紫宸殿,他便紧皱着眉斜过来一眼,轻笑:“朕处处护着你,你倒帮上高尚书了?可还记得,早几日前你也还是主战的。”
卫湘鼓了鼓嘴,毫不心虚地回视:“陛下此言差矣,臣妾才不管什么主战主和,只计较如何对陛下好。”她边说边自绣墩上起身,也不问他愿不愿意,霸道地挪到他膝头去坐,“况且尚书大人明摆着不喜臣妾坐在这里呢,臣妾捧他一句……陛下瞧,往后他不就不再抱怨臣妾什么了?”
楚元煜起先一怔,继而失笑:“小狐狸,敢这样戏弄尚书。”
卫湘低眉抿唇:“这岂是戏弄?臣妾敬重高尚书,所以想这样让他知晓,臣妾并无坏心。”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臣妾适才刚出慈寿宫,就见张为礼来传,不知陛下何事?”
“哦,是有事。”楚元煜一叹,大有些无奈,“你既是从慈寿宫出来,该是听说了太妃为文妃和凝婕妤请封的事。”
卫湘点点头:“太妃下旨的时候臣妾正陪太妃一同用膳呢。”
“朕原先许过你宸妃之位。”他轻声道,“按理说既然加封她们,就该连你一同加封……但边关如此,一应册封的庆贺事宜都只得从简,朕不愿这样委屈你,所以想想还是容后再说吧。”
他揽着她的腰,恳切地望着她道:“你别怪朕。”
第173章 双簧 “诺,臣妾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种事他本不必同她解释。皇帝加封妃嫔乃是恩赏, 素来只有得了加封的妃嫔感激涕零,没有不得加封就心存怨怼的道理。
更何况今日之事背后还有他喜恶之外更复杂的缘故,若她不曾洞悉那个缘故, 他不同她解释, 便反倒更能达成他所愿。
现下她这样同她解释, 就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他愈发将她当个人看了。
卫湘淡然笑道:“陛下知道, 臣妾本也没有那么在意位份, 至于陛下提起的庆贺事宜……臣妾倒很喜欢热闹,缓缓也好。况且文姐姐和凝姐姐都打理着宫务, 位份高些也是应当的,若真让臣妾说点什么, 臣妾只觉得凝姐姐少说也该封到妃位才是,没道理比臣妾低的。”
楚元煜闻言松了口气, 遂顺着她的话说:“主位宫嫔不好这样越级晋封。你与凝婕妤交好, 朕也知道,等过些时日再晋她便是。倒是文妃晋至从一品丽字,丽充华的封号就要避一避, 朕想着先晋丽充华为婕妤,顺势让礼部另拟封号给她。”
实则换封号也不必这样麻烦,不过他一句话的事罢了。他这样做, 无非是因驳了她再晋凝婕妤的提议,又知道丽充华也与她交好,便借这个由头来哄她。
卫湘顿时眉开眼笑,起身喜滋滋地朝他一福:“臣妾代丽姐姐谢陛下!”
礼罢她又坐回去,心下窃笑着想:这其中还有个好笑的地方,只怕他自己也没留意。
那就是……他说什么“主位宫嫔不好越级晋封”?她生下一双皇子公主那日,可是从正四品贵姬直接越至正二品妃的。诚然诞育皇嗣有功是极好的说辞, 但真正的因由谁又不知晓呢?左不过是知他心意已决,又有这漂亮的“说辞”在,便也没人说什么罢了。
而若他想直接将凝婕妤抬到妃位,执掌六宫之权也同样是个足够漂亮的说辞,他却在此时无比自然地谈论起规矩来,好像从前为她一再破例的不是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