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相比,同龄的绮若清淡优雅不食人间烟火,眉眼清澈得仿佛年轻人,邱贵妃不耐烦地挪开眼,撇撇嘴。
听完邱贵妃的阴阳怪气,绮若垂眸柔声道:“回娘娘,皇后听闻秋嫔有孕,凤颜大悦,想来皇上的身体依旧康健如初,理应上下封赏才是,娘娘缘何要扣押医女呢?皇后不解,特特打发奴婢前来问一声。”
“秋嫔有孕,这群废物东西多次请脉竟无一人诊出,你说该死不该死呢?”
“自然该死。”绮若含笑,又微一蹙眉,“听说柳医女第一个发现了喜脉,缘何连她也扣押了?”
邱贵妃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你们咸凤宫还真会‘听说’,还有多少‘听说’啊?”
“回娘娘,还有不少呢,皇后贵为六宫之主,后宫诸事尽在掌握,娘娘您协理六宫,应该也是明察秋毫,万不能饶过一个不称职的狗奴,亦不能冤枉了忠仆。”
“你……”几句机锋下来,没占着便宜也没震慑住人,邱贵妃失了面子,肝火滚烫,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既知本宫协理六宫,些许小事何故揪着不放?难道本宫还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娘娘圣明,奴婢不敢质疑。”绮若欠了欠身,“皇后担忧秋嫔,已经安排了御医和月子房(明宫特有,同现代),秋嫔说柳医女人不错,皇后也觉得。”
“什么?你们把秋嫔接走了?”邱贵妃气得个心肝儿直颤,粉白的脸颊也涨成了猪肝色。
楚章站在角落不停递眼色,邱贵妃如梦初醒,硬生生憋下了滔天怒火。
皇后亲自插手,还把人接走,邱贵妃当晚便把柳余琴放了,另外两个据说因医术不佳而自惭形秽,双双想不开跳了井。
此案不了了之。
绮若把后续说给皇后听,皇后淡淡一笑。
绮若:“不知柳医女什么来头,竟劳动娘娘您出手?”
她轻轻捏着皇后双肩,手法娴熟。
“邱仙慈行事有伤天和,本宫不能再放任她。”皇后不紧不慢道,“恰巧阿诺的心腹封曲,看上了柳医女,本宫干脆拿这件事作筏子,也给阿诺个方便。”
好家伙,封曲居然喜欢女人!绮若咋舌,没敢把话说出口。
殊不知封曲心里苦,他连柳余琴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但总不能暴露毅王的心肝宝贝程芙吧,便只能亲自出来顶锅了。毕竟他在皇后跟前还是有点薄面,再加上毅王的大面子,皇后立即插手,成人之美。
在柳余琴获释前,杨氏放不下程芙,便将一切托付给了咸凤宫的旧识,只身先回双槐胡同。
前脚刚一迈进家门,贴身婢女后脚也跟了回来,气喘吁吁禀报:“太太,芙小姐下午一个人跑去了凌府,奴婢恨不能也跟着闯进去。”
显然以她的能力还不够。
啊?
杨氏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她……你真看见她一个人进去的?”
“是,连婢女都没带,过了一炷香左右才出来,走路两条腿都发飘,看起来很是疲惫……”
杨氏脸发绿,与婢女默然相对。
莫说凌云这个人一直犯王爷忌讳,单是他和芙小姐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今孤男寡女在家里私会……哎,芙小姐糊涂啊。
得亏他们跑前跑后为芙小姐奔波,她怎能做这种事戳王爷心窝子……
婢女艰难地搜罗借口,“兴许……兴许是芙小姐等着急了,才去求凌云出手,毕竟她能搭上话的也只有凌云了。”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芙小姐又是凭何说动凌云出手的?
大家都是过来人,心知肚明。
杨氏和婢女的脸更绿了。
要说这二人猜错了吧,那程芙确实以美色作为筹码,企图与凌云做交易。
可要说这二人猜对了吧,凌云并没有趁机与程芙发生关系。
但无论如何,当这件事传进崔令瞻耳中,也足够难听了。
他胃部一阵痉-挛,想吐。
程芙这个贱-人!
崔令瞻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不忍骂出口,顶着满脸尘土和一身疲惫,行尸走肉般回到京师的别苑。
军机营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他一贯游刃有余,不曾被人难住,只这回略有些吃力,但还是放自己任性一回,回城亲自看看阿芙。
而他的妹妹——崔毓真,已被太子的人以家人团聚为由带出了燕阳,最多不过七八日,便要与他一样,被人拴在京师。
从此,京师就有了他两根软肋。
是夜,崔令瞻独坐书房,用甜白瓷的茶杯盖,慢腾腾地刮着淡绿色的茶水,喝了一口,再也没有动。
戌初时分,宫人将柳余琴遣返双槐胡同,历经了一天一夜的黑暗,性命在邱贵妃的转念中几番起起伏伏,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这份起伏中变得沉重了。
家中早已备下热水热汤,洗去灰尘和晦气,温暖了肠胃。
程芙亲自服侍姨母沐浴更衣,又亲自为她烘头发,姨甥二人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安慰,说些体己话。
柳余琴:“是凌大人帮的忙吗?”
程芙擦了擦泪,“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凌大人还是杨姨,总之他俩都出了力,不管谁帮的,都是份恩情。”
柳余琴摸摸她脑袋,长吁短叹。
“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很难有前途。”黑暗中,柳余琴忽然呢喃,“我们沾过贱籍总不能一辈子不能出头吧,连后代也要跟咱们一起受人白眼。”
她不甘为妾,也不甘骨肉重复一遍她的路,干脆不成家,孤苦一生,直到被关在一间阴暗的库房,被人推来搡去,扯着头发掌嘴,忽然生出了不甘。
她想往上爬。
程芙没说话,转身面朝她,抱了抱她。
那就一起往上爬吧。
程芙定了福仙楼的雅间,邀请杨氏吃酒,柳余琴劫后余生,连敬杨氏三杯。
杨氏不敢托大,也回敬了,笑道:“其实是妹妹你命好,赶巧了我认识的贵公子有门路,请动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绮若姑姑,这才让贵妃娘娘手下留情的。”
柳余琴:“常听姐姐提起那位贵公子,敢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杨氏抬眸看向程芙,笑吟吟道:“将来有缘一见便知,要不我来挑个好日子,为阿芙引荐?”
柳余琴尚有许多顾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道:“我和阿芙的娘做过一段时间贱籍,阿芙曾经嫁过人,除此之外,我们身体健康,小有积蓄,品行端正。请您转告贵公子,若贪图美色抱着纳妾的心态,不见也罢,若只为娶妻而来,才不负相见。”
杨氏抿笑:“贵公子尚未成家,自然是为娶妻而来。”
程芙与姨母对视一眼,虽有疑虑和困惑,却也不能拂了杨氏的面子,便笑笑揭了过去。
……
凌府的人拒绝了柳家送来的一车谢礼。
和杨氏吃酒,送凌云谢礼,孰远孰近一目了然。对于凌云虽远,但敬意不减,只可惜凌云推拒了,因为他帮她图不到什么,也不是以图什么去帮的,况且这回不等他出手,已经有神秘裙下之臣先出了手。
凌云把自己都整笑了,意识到程芙的救命稻草可不止他一根,广撒网呢,他倒好,还真为她急得不行,殊不知为她着急的人多了去,他又算什么?
为芙小姐当狗也要排队的。
他狠狠瞪了程芙一眼,纵马扬长离开。
马蹄甩了程芙和柳余琴满脸灰。
姨甥二人灰头土脸打道回府。
霜降秋寒渐浓渐深,习习凉风吹落树梢的叶子,打着旋儿飘来荡去,程芙盯着树叶,看它们漂浮在安静的空荡荡的胡同,而后落在他结实的肩。
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孽缘,怎么又出现了?
他穿着玄色湖绸道袍,外罩同色的披风,精瘦的腰只系了简单的绦带,风卷起灵动的丝绸衣袂,金线织就的祥云纹仿佛夜海闪烁的星子,沉浮跌宕。
他抿唇盯着她,一眨不眨。
柳余琴惊讶地张了张嘴,目光发亮,直勾勾打量崔令瞻的脸。
这是真的人吧?
杨氏一把拉住了她:“妹妹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等下再说,这位后生是……?”
“我认识的那位贵公子。你先进来,我仔细跟你说说底细,让他们年轻人叙旧去。”
柳余琴又不是傻子,可也不好对恩人太过冒昧,只能压着嗓子道:“不行,他怎么能上来就抓住我们家阿芙的手腕子,还把她拉进我家,不是,他怎么能进我家?他谁啊?”
“他姓崔,一般人不敢叫他名讳,你称他毅王即可。”杨氏温和道。
“……”
柳余琴脑子嗡的一声,睁大了眼瞪着杨氏,眼瞳晃动。
程芙没有惊恐也没有太过惊讶,风把熟悉的清英淡香吹进她鼻腔,涌入了肺腑。
崔令瞻蓦地攥住她手腕,旁若无人走进她家中。
小小的四合院,程芙呼唤:“小桃。”
“冬芹。”
“米嫂子。”
“马嫂子。”
鸦雀无声。
崔令瞻:“我不喜欢不相干的人打扰你我。”
程芙一惊,难以置信瞪圆了眼。
崔令瞻:“在隔壁,都活着。”
那副要活吃了他的厉色陡然就消了,程芙茫然地望着他,揣度着,他过得不好吗?还是想新旧口味交替品尝?
崔令瞻:“进屋。”
程芙:“我不想。”
看出了她的怯意,崔令瞻没有继续勉强,捧起她巴掌大的小脸,带有薄茧的拇指轻抚那细嫩到一碰就红的香腮。
有点疼,程芙皱了眉。
“王爷,我不喜欢您这样,会吓到我姨母。”她想把他的手从脸上抓下,未能如愿,僵持之中,看起来好似他捧着她的脸,而她捧着他的手,诡异的缠绵。
“阿芙不喜欢的事情那么多,可我也不能什么都顺着你,对不对?”
“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