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笔一出,那屋内的煞气立时被镇住。
“福生。”许驭抬头看向赵福生,她一颗眼珠灰蒙蒙的,已经失去了光泽,但另一颗眼珠却灵气十足。
赵福生与她眼睛对视,心中微微刺痛。
她手掌情不自禁的紧握,半晌后深吸了一口气,放软了音调:
“怎么了?”
“福生,四十八年前,晋州发生过大鬼祸,朝廷弃了一个县,据说死亡人数不少。”许驭对赵福生内心的情绪变化并没有察觉,她还在努力的回想当年的往事:
“但我那时、那时一直想等你们回来接我,所以我对镇魔司的一些事情不大清楚。”
她说起过往,脸上露出内疚的神情:
“早知道,早知道我多关注了。”
那会儿的许驭一心想要与赵福生等人团聚,且晋州府与赵福生等人没有相干,因此许多无关的事她便自动忽略了。
之所以记得晋州四十八年前发生了鬼祸,纯粹是因为当时祸事闹得太大了。
“具体的案情我也不知道。”她不安的双手紧握,手指扭了又扭。
赵福生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这个动作一做,赵福生眼角余光看到蒯满周表情僵住了,她又伸另一只手摸蒯满周,小孩紧绷的神情松懈,若无其事的继续摇手里的铜钱,但脑袋一仰,将后脑久贴进了她掌心中。
“阿驭连这事儿也记得,这样一来,鬼案发生的时间就确定了。”
赵福生一夸奖,许驭眼中露出亮光,接着抿唇而笑,露出羞涩而开心的神色。
……
众人正说话,远处传来脚步声响。
赵福生收起脸上的轻松之色,扭头看去,便见数人大步过来。
为首一人年约五十,面容消瘦,双颊内凹,眉毛稀疏。
他头发倒是浓密,眉骨也高,造成一种眉压着眼的阴鸷之感,鹰沟鼻下留了短须,将薄唇隐藏在厚厚的胡子中。
先前接待过赵福生的张万全胆颤心惊的跟在他身后,一路头也不敢抬。
两行随侍跟在他身边,其中一人手里捧了个托盘,盘上盖了银盖。
这一行人还未走近,血腥味儿便传了出来。
待众人走近了,庞知县见到这为首的人,本能想要起身,但他站了一半,大腿推着椅子往后挪,发出刺耳声响。
回头一看,赵福生及两个小孩稳稳坐于原处。
庞知县当场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站还是坐。
就在这时,那为首一人站定了,先挤出一丝笑容,接着双手包握,随意一拱:
“听说帝京的大人来了,是王将派来的?”
那面容阴沉的老者问了一声:
“不知诸位是受帝京哪位王将大人调遣呢?”
赵福生双臂一张,搭在椅子扶手上:
“封都。”
她这话一说出口,老者愣了一下,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仿佛瞬间将狂态都收起来了,整个人变得谦卑、谨慎了许多。
“原来赵大人是封都大人的手下。”他说道:
“这次是同山县招呼不周。”说到这里,他眉眼间闪过阴霾:
“帝京有使臣要来,本该同山县内孙明亲自招呼,但家奴狗胆包天,竟敢躲懒耍滑,派人糊弄大人,现我已将他处理了,请大人过目。”
说完,他手一扬,那捧着托盘的下人随即上前,另一人将银盖揭开,露出里面瞪着双眼的人头。
“啊——”
庞知县毕竟是文人,虽说这个世道死人见得不少,可冷不妨见人头装进盘中摆在众人面前时,依旧是被吓了一大跳,发出惨呼之声。
厅内血腥味儿立时变得很重。
那老者道:
“照理说这狗奴——”他睨向张万全,眼神凶恶:
“也该斩首,但他说大人曾有言在先,要他回来亲自侍候,所以才暂且饶他一条狗命。”
张万全吓得瑟瑟发抖,他看向赵福生的眼神带着哀求。
……
这里是鬼域。
且据许驭所说,这是48年前发生的过往,同山县兴许早湮灭于岁月的时光中。
眼前的这些人无论是卑微的、还是嚣张的,早随同当年的鬼祸一起消亡。
可赵福生身处其中,看到这老者凶悍,动不动杀人之后,眼里依旧闪过厌恶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
赵福生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冷冷问他。
老者被她一看,不知为何心生惊悚。
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她的眼光极具侵略性,仿佛令他心思无处遁形,连带着他驭使的鬼物都想逃躲。
意识到这一点后,老者内心简直如掀起涛天巨波。
“回大人的话,小人姓曹名固,驭使祸级鬼物。”
他一旦意识到情形不对,竟比张万全还要会察言观色。
“小人是同山县驭鬼者,上头还有一名令司,名叫江文、江大人,江大人不知今夜使者会来,因此——”曹固态度立时转变,一五一十将同山县的情况说了。
同山县不小,此地以盛产铁、铜及相关制物为主,每年大量铁器、铜制品会作为当地特产,献往帝都镇魔司中。
县内有镇魔司,共有三名驭鬼者:一名令司主事,名叫江文,驭使的是灾级鬼物,已经有银将级的实力水准,另一人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名叫江武,也驭使了鬼,但他驭使的鬼是祸级。
兄弟二人把持镇魔司,将此地经营得风声水起,已经俨然如土皇帝一般,统治了五年之久。
而曹固是二人之外另一名驭鬼者。
在镇魔司内另两人是亲兄弟的情况下,曹固的地位尴尬,沦为高级管事一类的角色。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镇魔司府内的一些事务格外熟悉,言谈之间,将镇魔司的人员分布情况很快说得一清二楚。
“咱们同山县下共计有26镇457村,县府内除了三名驭鬼者外,普通令使共计48名,杂役、仆从652人。”
赵福生听到这话,心中惊住。
她敲了两下桌子,看向曹固:
“坐。”
曹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在初时的紧张之后,他的思维迅速活泛开来。
他提及江文、江武兄弟二人驭鬼,一个驭使的是灾级厉鬼,一个驭使祸级鬼物,连带曹固自己,这足以证明同山县已经是非同一般的县府。
这样的实力,甚至不弱于郡府太多,远胜一般县了。
可赵福生听到同山县力量时,面不改色。
莫非,她实力还在江文之上?甚至亦或她有自信能镇压江文、江武?
曹固强压下心中胡思乱想的念头,小心翼翼的拉起衣摆,在他身后,张万全极具眼色的替他将椅子拉开,他神色自然的坐了下去。
这一切如水到渠成,仿佛天经地义。
赵福生看在眼里,不由问道:
“江文、江武两人在此五年,你在这里几年了?”
曹固又想起身,赵福生伸腿将他凳子踩住:
“坐着说话。”
“是。”
他又开始紧绷了。
仿佛赵福生这个要求比让他跪着说话还要难受。
他强迫自己镇定,说道:
“小人来此两年了。”
赵福生看向张万全:
“你呢?”
张万全道:
“小人入镇魔司半年了。”
赵福生就笑道:
“半年就如此懂规矩,显然同山县镇魔司的规矩十分严苛呀。”
曹固摸不准她的脾气性格,也听不出她这话是褒还是贬,闻言只好露出尴尬笑容。
“我来时入夜,看不清外头的情景,你跟我说说这城中布局。”
好在赵福生并没有一直纠缠于这个话题,而是很快又转换了话锋,问起同山县镇魔司的事。
她是帝京派来的人,此时不问鬼案,却东拉西扯的问起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
曹固心中生疑,却不敢多问,答道:
“回大人的话,同山县镇魔司位于县城中心部,两侧俱是住的乡奴。”
“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