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黄员外眼里的惊慌化作不解,“我好好在这里,怎么会死了?”
苍清拉了拉李玄度的衣摆,垫脚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他不像装的,似乎是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已经到了被抓包的地步,黄员外根本也没有再装的必要。
黄员外注意到她,起身冲过来指着她鼻子骂道:“又是你!又是你!你这小娘子给李道长灌了什么迷魂汤,空口白牙咒人死了。”
但他不知是畏惧李玄度还是畏惧小黑狗,行到半路就不再前进。
苍清仍是被他吓了一跳,缩回背后,等了会她又忍不住捂着眼偷偷探身去瞧,黄员外的半个身子已经不见,空荡荡的,只剩上半身,飘在空中,仿佛一团黑烟。
邢妖司的符箓也不是徒有虚名,没被打撒只能说明黄员外是怨念深重的厉鬼。
厉鬼在人间越久,会渐渐失去人性,心中只剩执念,那么怨念深时做的事,怨念浅时就会不记得,有两幅面孔就全说得通了。
“你自己低头看看!”李玄度摇着头,叹了口气,“不想被我打散,就老实交代。”
黄员外半信半疑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吓出了一声尖叫,身形更淡了,脸上的黑气都少了不少,一张脸苍白如鬼,哦,本来就是鬼。
“鬼还能被自己吓到?”苍清透过指缝瞧着。
好不容易等黄员外冷静下来,他又开始哭起来,“我此生从未做过恶事,却不能寿终正寝,我若是死了,我家莺姐儿一介女流要如何守住这偌大家财。”
苍清反驳道:“你从未作恶?!杀我两次不提,还让活人祭祀河神,这屋子里的动物,难道不是被你所害?你还贴招子请人捉妖,你也知你家阿女一介女流而非妖孽,随意请人进折桂楼,若今日来得是个假道士,你可知后果?”
说到激动处,苍清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指着黄员外,“这桩桩件件哪里冤了你?如今到关爱起女儿来了。”
“我自己的阿女我怎么会害她,但……我……”黄员外讲不明白,只知道哭。
鬼的眼泪像烟雾,每掉一缕,他的身形就淡上一分,再哭下去,恐怕不用人打,自己就能灰飞烟灭。
“别哭了!”李玄度对鬼怪向来心硬,耐心要被耗尽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员外抽抽搭搭的,拿手抹泪,辩解道:“我本来就是做皮货生意的,屋里这些都是妖又非寻常动物,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妖的皮毛要比动物的更好,一件能卖上百金,这是秘方不能为外人道,我不得不亲自动手,我也从未虐待,本就是濒死从邢妖司收来的。”
苍清听得周身皮一紧,“你是说,那些被你剥皮的是妖?”
黄员外点头,“狼妖、狐妖、虎妖、黄鼠狼妖,我这也是为民除害,功德一件!”
苍清拉了拉李玄度,找他求证。
李玄度摸了摸眉稍:“大意了,当时见天近昏,我倒没查验那些残骸,若真是恶妖倒白费了我念经的功夫。”
他收掉符纸,转头对黄员外道:“你所言真假我们自会找邢妖司查证,你先说黄莺儿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宅中的并非我阿女,我阿女不知被那妖孽藏在了何处?!”
黄员外说到此又开始掉泪,随着身形变淡,他身上的黑气也渐渐消散。
“我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我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性,这个黄莺儿绝对是假的!我之前所说,家中那些变故也决无虚言,那些鸡是真得死了,本想借河神之手将她除掉,不想她命大竟逃过一劫。”
他点点苍清,“至于你说得我打晕你的事,我根本没有印象,你定是认错了,当时祭祀的就只有我阿女,怕河神不来,我还特意做了有毒的桂花糕。”
苍清还陷在妖的皮毛这炸裂的消息中,紧紧抓着李玄度的衣摆,一声不吭。
怀中小黑狗约莫是被她抱得太紧,挣脱起来,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对上了小黑狗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小狗竟像个人。
如果黄员外所说为真,那么除了他怨气重时的所为,其余时间的他都与从前无异,鬼魂惧光白日出不来,只在夜间行动,也能解释他白日不在家的原因。
苍清拉着李玄度走到一旁,轻声合计起来。
她压低声说:“我猜他身上那些黑气不止是他自己的,还有那些死于他之手的妖的怨魂。”
铺子里的哭声还有河神庙的哭声,与她今夜在厢房中听见的如出一辙,都是黄员外带来的,那哭声大概率就是缠在他身上妖的怨魂了。
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黄宅为何白日与夜间不同,而仆从们却无人发现这一点。
“小道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设了结界或是造了幻象,给黄员外营造了一个假的黄宅?”
“可这人到底是谁?”李玄度拨弄着手中的罗盘,“我这罗盘只对妖有用,黄莺儿和小黑狗都非妖。”
非妖也非鬼。
“还有一人。”
话说到此,二人的眼神对上,皆已心领神会,再无需多言,只等明日。
李玄度解下腰间银葫芦,回转身对着黄员外一挥剑指:“进来吧。”
黄员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如烟雾似的吸进银葫芦中。
回厢房的路上,苍清默默拉着李玄度的衣摆,安静走了一路。
他只当她是受了惊吓才难得的安静,想出言安抚几句,却听她忽而开口说道:“黄员外死了,那他承诺的三百贯去哪里领?”
李玄度:“……”多虑了。
宅中鬼怪虽已暂时解决,但以防再出意外,这一宿苍清还是如愿宿在李玄度的屋里,他在榻上打坐,她就在旁边跟着打坐,到后半夜她就东倒西歪,呼呼睡去。
李玄度第三次将她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挪开后,认了命。
在她第四次歪倒在他腿上时,他看着她的侧脸怔了神,无意识的轻轻拨开她脸上发丝,一个简单的动作,手指像触电般,猛地收回握成了拳。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从第一面见到她,就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他不厌恶她的触碰,甚至想主动接近她,真就好似多年未见的好友。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好热。
李玄度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调整了坐姿,好让她枕得舒服些。
既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今夜又受了惊吓,多照拂些也是应该的,小黑狗也在屋里,不算孤男寡女,他如是想。
闭上眼,无声念起了清心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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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妖的银葫芦与喝水的真葫芦不是同一个,银葫芦是法器,喝水的葫芦就是普通的黄葫芦。
第11章
日光透过门缝照进屋里,洒在苍清脸上,她揉揉眼从某人怀里坐起身,含糊地喊了声,“小师兄。”
没人应她。
回头一看,她小师兄躺倒在满是灰尘的榻上,紧闭双眼,眉头蹙着,呼吸急促。
“小道长?!醒醒。”苍清推了推人,毫无动静,李玄度额间渗着细汗,面颊泛红。
苍清探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一摸发现他全身滚烫。
发烧了?还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小师兄?!小师兄!”苍清着慌地喊了几声,榻上之人长睫轻颤,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身子反倒越发烫了。
苍清在李玄度身上翻找出一颗“大师姐牌万能丹药”,塞进他嘴里,根本喂不进去。
她又从他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取下他的葫芦,将里头仅剩的水倒在碎布上,解开他的外衫和里衣替他擦身降温。
衣襟拉得很开,他锁骨下的皮肤里,有豆大的金色光点在经脉处上下乱窜游走。
出于不明的原因,她俯下身,伸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她的指尖移到何处,金色光点便跟着移到何处,全然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将手整个覆上去,那金色小点滚烫滚烫,在她掌心下突突跳着像是要穿破皮肤钻出来,再顺着她的手心钻进她的身体里。
苍清被自己莫名的想法吓了一跳,刚要收回手,手背被人按住。
李玄度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别走,热……”他没醒,只是模模糊糊地喊了这么一句。
她的手确实比他凉很多,他大概是觉得舒服。
金点还在掌下跳动,苍清竟不觉害怕,还莫名觉得它很亲切,下命令般说道:“安静别动。”
掌心下的金点当真渐渐安静下来,缓缓隐去,李玄度的身子也不再发烫。
苍清刚松口气,手腕猛地被人攥住,李玄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用冰冷陌生的眼神瞧着她。
一个翻身将她制在身下,剑指点在她喉间,“你是谁?!在我屋里做什么?”
苍清看着近在咫尺的胸肌……呸,是脸,咽了咽口水移开眼,“你中邪了?不认识我了?乾坤袋里的糯米自己抓一把撒撒?”
李玄度晃了晃头,眸中冰霜渐退,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他的脸刷的又红了,比之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
慌忙从她身上退开,也不顾榻上的灰,一退就退到了墙根,搂紧衣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一动不能动的苍清躺在榻上,叹口气,“能不能将定身术解开?”
“哦,忘了。”李玄度爬过来在她身上点了两下,点完又退开老远。
苍清坐起身,关切问道:“你没事吧?刚刚是怎么了?”
“无碍,旧疾。”李玄度低着头整理衣襟,像个被欺辱的良家郎。
“旧疾?”苍清看着他发红的耳尖,系衣带都在抖的手,“我看问题不小。”
儿时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没见他有这疾病,他离观的这八年里又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参与无从得知。
李玄度抖着手揉了揉眉心,“你都瞧见了?”
苍清促狭一笑,“看得清清楚楚,要杀我灭口?”
“那倒不用,只是不能让你轻易脱身了。”
“怎么?你还想看我一辈子?”
李玄度没接话,低着头,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忙什么,但就是很忙的样子。
屋里蛛网灰尘遍布,与昨夜的干净整洁千差万别,黄宅又成了那个空无一人,连鸟鸣声都没有的黄宅。
小黑狗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想来李玄度并不打算说,苍清也不再问,从榻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既然没事了,就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
先去黄员外的屋子见过尸体,白日再瞧,起码已死了数日,都开始有味了。
又往邢妖司而去。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让苍清想到在云山观的殿前晒太阳的悠闲日子,有些怀念,这时辰就该晒太阳,有哪个动物成精的妖不爱晒太阳的?
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等抓住,行在身侧的李玄度说道:“本道长放了话,三日内必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