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黎拿起那份合同,每个字都想密密麻麻的蚂蚁,好像透过白纸再往她受伤爬,边爬边咬,又痒又痛。
“好的。”祝黎最后还是说了这两个字。
同样的画饼把戏,祝黎已经在夏登那里吃过一次,不会这么傻再被高世宇喂一回。她只是明白,如果不答应,那她将会失去所有话语权,高世宇迟早会剥夺她对代销团队的掌控,到时别说平分秋色,恐怕高世宇会把派星直接丢进谷底。
现阶段,迎合高世宇是最优的解决办法。等明年,等她真的有拿得出手的业绩递到吴城面前,祝黎相信自己能成为吴城面前的第二位“夏登”。
高世宇步步紧逼,卡着祝黎的年末营销不审批,祝黎只能狠下心快刀斩乱麻,在五天的最后期限里亲自去优曼签下合同。
接待她的人是沈清泉,祝黎意外,也不太意外,她早该想到上回沈清泉话里有话,恐怕早得到要跟安灵合作的内部消息,上回偶遇的阴阳怪气,无疑是在看她的笑话。
但祝黎已经下决定,也就能忍这口气。保持体面地走完所有流程,拿着刚生效的合同回安灵交给高世宇,再当场让他把团队所有半路截住的流程批掉,接着如常下班开车回家,迎接周末的短暂休息。
祝黎觉得自己像个麻木的工作机器,这五天来,心里那一丝丝害怕慌乱的情绪被她掩藏在最深处,直到她回到家,靠在沙发,想起不久之前成计明在这里问她要不要一起跨年,祝黎突然一阵鼻酸,所有压抑住的心情在瞬间爆发,眼泪没有预兆地从眼尾掉落,从滚烫到迅速降温,冰冰凉凉地顺着皮肤滑进衣领。
她视线模糊,还是熟练地翻出茶几抽屉下的笔记本,是这几个月来经常被她拿出回忆的日记。胡乱翻看几页,眼泪又砸在泛黄的纸张上,咸湿的水珠精准无误地晕染了三个字,黑色线条的笔划变粗,变模糊。
是日记里二十二岁的她写下的名字,成计明。
祝黎曾经感到愧疚,现在依旧,尽管她认为自己从没做错过。她允许自己短暂沉浸在伤心中,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流泪,为自己擦去眼泪,再以平静的姿态面对以后会面临的一切,比如推翻半周前刚做好的下年度业务量预估,又比如应对成计明得知被背叛后的失望与愤怒。
她总是如此,她早就该习惯。成计明也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能破掉她所有坚硬的防备,让她短时间内陷入一段甜蜜柔软的幻象中,再被现实敲醒。
祝黎的情绪崩溃只持续了半小时不到,很快她就调整好心情,把日记本合上,放进书房的最深处,再去卫生间卸妆,清洗哭花的整张脸。温水浸泡皮肤,祝黎从吸水盆从抬起头望向镜子,干净而湿漉的皮肤,除了微微泛红的眼尾,已经找不到任何失控过的痕迹。
从卫生间出来,祝黎听见门铃在响,她心里猛地又是一慌,以为成计明提前回上海了。
好在不是,接着门铃声,李夏又手动敲了几下门,大声喊:“祝黎阿姨,你在家吗,快给我开开门呀!”
祝黎松一口气,快去走去拉开门。
李夏一看见她就挂着大笑脸说:“祝黎阿姨,妈妈给你打电话但是你没接,就让我来找找你在不在,原来你真的在家呀。”
祝黎收拾好心情,勉强也笑了笑说:“是的,我刚下班回来,没听见电话。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呀?”
“妈妈今天做火锅,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小欣也在,还有朱叔叔也在哦~“
祝黎刚要答应,话到嘴边顿了一下,多问了句:“还有别人吗?”
李颂来竟然邀请了朱晋臣,况且有黄佳欣在场,那难免可能会邀请邵彦凡,再连带成计明。尽管祝黎知道他应该并不在上海。
李夏摇了摇头,皱皱眉说:“本来还要叫楼上的邵叔叔和成叔叔,但是他们出差啦,不能来了,好可惜。”
祝黎再次松口气,点头答应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不敢面对成计明,更不知该怎么与他谈判。
第93章 我又做了坏事,这次肯定不会被原谅
李夏拉着祝黎的手一起回家,黄佳欣咬着吸管来开门,看见祝黎就暗示性的拼命眨眼,眼神往厨房位置瞟。
等李夏先换好鞋子进去,黄佳欣凑到祝黎耳边讲悄悄话:“这两人有大大的情况。”
祝黎转头看了一眼,李颂来和朱晋臣在厨房岛台前并排站着,一个准备酱料,一个在切水果。她淡淡问道:“你看到他们做什么亲密的行为了?”
“那倒没有。”黄佳欣抱臂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磁场不一样了,表面看着像朋友,实际暗流涌动,暧昧根本不需要什么亲密举动,成年之间一个眼神就心知肚明了。而且很怪的是,以前都是只有咱几个吃饭,今天莫名多了朱老师,肯定有情况啊。”
李夏又静悄悄出现在她们身后,也做出偷偷讲话的动作说:“是我问妈妈能不能叫朱叔叔也一起来吃火锅,妈妈同意了。”
祝黎早猜到,对黄佳欣玩笑道:“你现在倒成恋爱专家了,怎么不先把自己的事儿解决好。”
黄佳欣嘿嘿两声,“我现在挺好的,前男友愿意给我做鸭,有啥不好。”
祝黎无奈地摇头,没再接话。
火锅已经煮上,整个客餐厅都飘散着香气。李颂来和朱晋臣很快准备好食材出来,五个人围成一圈坐在不大餐桌边。
黄佳欣暗地里八卦因子爆膨,明面上却不敢放肆,挑了个离朱晋臣最远的对角位置,明摆着不愿跟他多搭话,毕竟昨天她刚在组会上被导师痛批过。
李颂来作为聚餐牵头人,给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上饮料,举着杯说:“本来想跨年前后叫大家一起吃顿饭,但节日时医院忙,节后安排了旅游,只能提前过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李夏当即捧场,把杯子举得特别高,还跪在椅子上增加高度,兴奋地说:“新年快乐,我又可以长大一岁啦!”
朱晋臣坐在她身边,虚虚扶着小朋友,笑着接道:“祝夏夏新一年健康开心,学习天天向上。”说完他又朝黄佳欣和祝黎的方向示意:“新年论文通过,工作顺利。”
大家都接连说了几句新年祝词,喝完杯子里的饮料继续涮菜。黄佳欣心思最多,刚才听到李颂来说要出去旅游便起了好奇心,一直忍着没问,这会儿气氛到位再也憋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打听:“颂来姐,你年后要去哪里玩啊,就你和小夏夏两个人吗?”
她边问还边瞥了眼朱晋臣,撞上他的视线,又很快躲开。
李夏啃着卤鸡爪抢答:“我要和妈妈去海南的海边,可以住朱叔叔的别墅,还有游泳池,我最喜欢游泳啦!”
黄佳欣露出惊讶又果然如此的表情,惊讶朱晋臣竟然在海南有房子,果然李颂来和他进展迅速,都能带娃一起远程出游了。
李颂来知道黄佳欣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朱晋臣比她更快道:“父母以前在海南买的度假房,平时没人,颂来和夏夏去了刚好住那,省的订酒店。可惜我没空,不然冬天去那晒晒太阳挺好的。”
原来只是这样。黄佳欣哦了声,尴尬地笑笑,又没话找话地找补:“朱老师你这段时间确实好忙啊,要顾实验室,又总往苏州跑。”
朱晋臣似笑非笑:“还要被你们几个学生气得头疼。”说这他还转头单独朝李颂来道:“明年事情还要多,就不招学生了,能把他们几个带出来就不容易。”
李颂来自然地配合笑笑,“为人师表不容易。”还用公筷从火锅里捞了块猪脑放在他碗里,暗指补脑。
师门聚餐过许多次,当然也吃过火锅,黄佳欣记得朱晋臣不吃血、脑、内脏之类的东西,但他这回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脑子,犹豫半秒,也夹起来吃了。
祝黎心情不好,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吃的不多,话题到这她终于开口,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朱老师这段时间在派星研发室做技术咨询,感觉怎么样?”
朱晋臣放下筷子答道:“还可以吧,原有的几位技术人员水平都不错,其实我能给他们提供的帮助也不多,但可以配合加快一点研发进程。而且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方向,多了解了解行业也能和大家有更多共同语言嘛。”
这个大家指代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揭穿。
祝黎继续问她关心的事:“加快进程,是不是产品更新会提前了。”
“是的。”朱晋臣了解的也不是很确切,只能说个大概,“新品可能春节后就会上市,已经在测试阶段了,前几天成总还说回头让你先去看看。”
“这么快。”祝黎一愣,“那投入得要增加很多了。”
朱晋臣只是兼职技术顾问,对投入产出的话题就不太清楚了,没有给祝黎正面回应。祝黎心里有数,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垂着眼,挡住眼里翻滚的情绪。
饭过中旬,每个人都被火锅热气熏得红扑扑,黄佳欣越吃越开心,顺势从桌底下掏出一瓶酒说:“要不要喝两杯。”
祝黎拿起酒瓶看了看,点头说:“我陪你喝两杯。”
李颂来心情不错,难得也想小酌几口,她递去杯子说:“我就要一点点,三分之一。”
有酒友黄佳欣就兴奋起来,给她们一一斟上,又看向朱晋臣。对方摆摆手说:“我要开车,不喝了。”
李夏也不甘被忽视,举着手大声说:“我还是小孩,小孩不能喝酒,等我长大了再陪小欣喝酒。”
黄佳欣玩闹地揉揉她的脑袋,连声答应。
最后这顿提前的跨年饭吃了将近三小时,那瓶度数不低的黄酒也被黄佳欣和祝黎对杯喝完。两人醉醺醺地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絮叨,当然更多还是黄佳欣在说,本来她就话不少,醉了酒更停不下来,把不爽的事全吐槽个遍,连陈芝麻烂谷子的前男友们都个个拎出来骂一通。
送走朱晋臣,李颂来又帮李夏洗完澡,收拾好厨房,黄佳欣还扒着祝黎滔滔不绝讲单口相声,而祝黎眼神迷离,眼角湿润,双颊通红,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李颂来叹口气,把黄佳欣扶回房间换上睡衣,折腾半天,等出来时祝黎已经整个躺在地上了,眼睛闭着,但呼吸不均匀,明显没睡着。李颂来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走到祝黎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喝点水醒醒酒吧。”
祝黎眼皮颤了几下,接着慢慢睁开,眼泪也随之从眼尾快速滴落。
李颂来扶着她半起身,把吸管喂到她嘴边,喝完半杯才轻声问:“心情不好吗,遇到什么事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见你也不怎么说话。”
祝黎摇摇头,说没事,眼泪却借着酒精的伪装,决堤似的停不住。她顺势靠在李颂来怀里,抱着她深吸几口气,半晌才哽咽地喃喃。
“颂来姐,我又做了坏事…肯定不会被原谅了。”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祝黎的眼泪把衣服都浸湿,她的呜咽闷在冬季厚厚的居家外套里,像她不常外露的情绪那般,隔着半米距离便了无声息。
李颂来不明白祝黎在讲什么,只是像对李夏撒娇时那样耐心,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慰。
这天的事李颂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事后她也没刨根问底,依旧不知道祝黎说的坏事是指什么。
但答案很快揭晓。圣诞前晚,院长突然安排人重新布置货柜,派星的样品和套餐都减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优曼的新品牌,主推产品是一款与派星外观与功能都极其相似的烘干箱,售价却只有派星的三分之二。
第94章 最讨厌你现在冷漠的样子
尽管再不满意,祝黎总归要收拾好心情应对之后两个品牌同时销售的新局面。优曼在很多产品的设计上有特意模仿派星的嫌疑,但细看却有很大差距,没有做到派星的品质与细节,因此成本也能大大降低。
祝黎决定推翻之前智能产品的营销方案,设置高低两档,优曼卖点为性价比,针对普通顾客营销,而派星要砍掉少数的低单价产品,只给优质客户推荐单价高的高端系列,尽量减少新品牌入驻后对派星销量产生的影响。
但这样的大动作要做到天衣无缝几乎不可能。临近元旦的最后两天,派星的销售额只达到事先预估的六成不到,为旺季营销提前从洛阳运到苏州中转仓的货物没有任何挪动迹象。
成计明这两天因为各自都太忙,没与祝黎联系,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当即给祝黎打电话询问,她没接,半小时后也未回复。
成计明只能先留言,想了想又干脆买了张机票提前飞回上海,落地是下午四点,他打开手机看到祝黎一小时前的回复。
【等你回来我们约个时间,到公司聊一下最近的销售情况。】
成计明回复好的。但他等不了这么久,回家放下东西便直奔最近的安灵门店,现场了解情况。
宠物医院喜气洋洋,到处都是元旦新年的布置,门口还有一位销售在给每只挂号的宠物送上一个毛茸茸的红色玩偶。
但成计明从跨进门的那一刻,心就冷若冰霜。
他难以置信,又不得不相信,类似的商业招数,祝黎竟然会再次使在他身上,还是在他们签下白纸黑字合同的情况下,祝黎不仅把他当傻子骗,还把他当颗软柿子任由搓扁捏圆。
而他在想什么呢,他依旧在同一个坑里栽倒,更可笑地以为自己要事业爱情双丰收了。hγ
从门店出来回到车里,成计明手抖到几乎握不住方向盘,眼睛和鼻腔同时泛着酸涩。他用拳头用力砸了下座椅发泄,翻出手机立刻拨出祝黎的电话。第一个未接听,第二个被挂断,他还要拨第三个,祝黎的信息随之而来。
【我在开会,晚一点。】
成计明看着这行字,自嘲地笑了两声,回道:【忙着开会商量怎么耍更多花招吗。】
聊天框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更久,最终祝黎只说了无关痛痒的几个字:【结束会议跟你解释。】
成计明不想听她天花乱坠的理由,事实就摆在这里,安灵违约了,她背叛了承诺,亲手把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和刚刚建立的信任瞬间粉碎,成计明的感受已经不足以用当头一棒来形容,他此刻觉得心脏正被放置在真空中挤压,闷痛,窒息,连眼前都开始发黑。
他大口喘着气再次拨出电话,这次是打给邵彦凡的。显然他也在忙,那头有吵杂声,成计明三言两语解释完现状,邵彦凡立刻咆哮如雷,叫声快要把听筒震碎。毫无素质地大骂一通,邵彦凡也当即表示回上海和他一起处理,晚上就到。
祝黎在开漫长的部门年度总结会,听着高世宇和副总监大谈特谈发展,甚至定下几乎不可能的下年度目标。
在收到成计明的信息后,她努力让自己忍住心烦意乱的情绪,按照计划与高世宇在会议中公开争论,话里话外都直指优曼的产品问题,暗示高世宇如果再得寸进尺,操控门店的具体销售计划,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高世宇当然要体面,否则不会拉祝黎入局,最终会议在延长两小时后结束。祝黎出公司时头痛欲裂,不知道是在会议室闷了太久缺氧,还是最近精神的太过紧绷。
本想回家洗澡休息片刻,再给成计明回电,没想到成计明已经等在她家门口。祝黎站在电梯里,门缓缓打开,一眼看见成计明隐怒中带着失望的眼神,像冬天的瓢泼大雨,冷冷泼在她身上。
祝黎犹豫半秒才走出来,躲开他的视线,边开门边问:“提前回来了?等很久了吗。”
“我在等你的解释。”成计明的嗓音像把沉闷的钟,低到不能再低,与昏暗的楼道口融为一体,“下午我在安灵医院看到竞品了,几周天我们谈好的营销支持方案也没有配套安排上,我想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