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情况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
王灭烟再清醒的时候,鞋子和衣服都已经破了,他扭头左右瞧瞧,没看见巡警,也不急着起来,整个人就这么呈大字的瘫在地上,木然的看着天,眼睛比死了三天的鱼目还浑。
“现在能说把这房子卖我的缘由了么?”
王灭烟打了个哆嗦,半起身向声源方向看去,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好骗的有钱小姐,还有那个瞧着没什么特殊,却能把他单手举起来的姑娘。
“你们没走?”
王灭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已经将他整个人录入自己的脑内素材库的姚晓瑜打了个哈欠,因为兴致缺缺,回答的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嗯,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姚晓瑜抓住主要矛盾,王灭烟看着虎视眈眈的陶笑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
“我需要钱去买药。”
第一句话出来了,后面的语言也就顺畅起来。
“我也不想的,但那戒烟药要三十个银元,我闺女还等着我去赎,我实在是缺钱……”
中人哭的丁点形象都没有,姚晓瑜却并不同情,只是在巡逻的士兵过来的时候让陶笑笑把人拖上了黄包车,另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刨根问底。
黄包车夫本来是不愿意让一辆车坐三个人的,但是当姚晓瑜拿出一枚银元以后,他就很愿意了。
“这地方半天不会过来个人,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从你闺女到戒烟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姚晓瑜的眼中闪过冷光,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不然……
王灭烟冲了两次没冲出去,在陶笑笑“腿不想要就断掉”的威胁中怂了,但他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想了想索性从名字说起。
他名字中的烟是大烟的烟,他爹死在鸦片上,他爷爷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留下子孙后代不许沾大烟的组训。
但人死了能管住谁呢?尤其是有人觉得王家还有藏起来的钱,故意给人做套的情况下。
王灭烟是真的想要遵守爷爷的话,但那些人很狡猾,他们并不强迫王灭烟上当,只是用龙头水掺了饮子请王灭烟喝,王灭烟爱占小便宜,纵使觉得味道有些怪,也并不会不吃,甚至还觉得这个饮料很提神。
所谓龙头水,就是鸦片残渣放到水里熬出来的液体,几个铜子就能买上一大壶。
那些人很有耐心的每天加大龙头水的比例,放长线钓大鱼,等王灭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瘾。
这个时候的鸦片纯度低,龙头水造成的瘾头也不大,本来若是下狠心把人关着,还是能戒掉的,但王灭烟从小除了被耳提面命不能沾鸦片,也是被宠着长大,根本熬不过戒烟的过程。
从龙头水到正经的鸦片,王灭烟的瘾头越来越大,存款吸完了就典当家什,能卖的都卖完了,他的眼睛便瞧上了媳妇和闺女……等他回神后,媳妇已被抵去做了典妻,女儿被出价最高的老鸨收了去,而他只是急匆匆的拿着银元,去买了那顶级的马蹄土。
等烟瘾过去,他瞧着焦黄的屋子,才觉得有几分空落落,他盘算着将妻女赎回来,但终究没有动作——回来做什么呢,他戒不了烟,回来了也要被他再卖出去。
清醒的时候,他哭,他嚎,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躺在稻草上,在飘出来的烟中腾云驾雾。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房子卖给我?”
姚晓瑜打断了中人的痛哭流涕,无论他现在表现的有多么悔不当初,都掩盖不了他是个渣滓的事实,她也不是来听他的忏悔录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去掉戒烟药,她其实对妻女更感兴趣。
王灭烟被这直白的话噎住,后面的言语都有些干巴巴的,但好歹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某天他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街上有戒烟药卖,那边的人保证吃了就能戒掉鸦片,但是一瓶就要三十个银元,他浑身掏不出一个子儿,正绝望的时候,花园洋房的卖家把他拎了过去,他听到自己能拿到的钱后,没做思考就答应下来——
只要顺利将房子卖出去,别说戒烟药,他还能把妻子女儿一起赎回来!
至于买了房子的人的下场……他的钱到手了就成,买家就当是自己倒霉吧!
花园洋房的卖家是涉黑的,他们卖房子的心是真的,只不过付完钱以后,就会县先礼后兵的将房子重新要回来,至于钱——留你一条命已经很可以了,赶紧滚。
但上海的水深的很,谁知道平平无奇的购买人后面站着的是什么靠山,他们打定的主意只能在软柿子上使,才找上了知晓客人信息的中人。
不少中人都接了这个买卖,但真的起了心思的只有王灭烟,但他往自己的本子上瞧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客人已经因为他的不工作而跑的差不多了,剩下还在的也都是找单间的廉价客人,根本出不起这个房子的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姚晓瑜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了。
“我不是人,但我的媳妇,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我真的想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啊。”
王灭烟哭的涕泗横流,姚晓瑜却只在心里记住销售戒烟药的地址——她在现代的资料中看过,有些人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将成瘾性更大的吗啡挂上戒烟药的名号出售。
她当然希望这个药是真的有效,只是……
“我不是人啊,闺女,媳妇,我对不起你们啊!”
王灭烟的哭嚎拉回了姚晓瑜的思绪,她也的确同情那两个女子,便问王灭烟把她们卖到了哪里。
王灭烟擦了眼泪站起来,脚步匆匆的领着姚晓瑜去找,妻子很顺利的被找到了,因为肚子没有大起来,主家也很好说话,把当初卖过来的钱给了就能把人带走,但老鸨那边却没有女儿的踪迹。
“我帮你找。”
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她跟王灭烟承诺后,就将男人交给了陶金谷。
过了几天,陶金谷递过来好些银元,比王灭烟的妻子卖出去的更多,还给了姚晓瑜一个好消息:王灭烟的女儿在老鸨回自家地盘的路上,被一个姓陈的夫人买走了,说是会供她吃穿,只是养大以后要去南洋嫁人。
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
“王灭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自己给卖了,留下话,说这钱用来给妻子赎身。”
陶金谷省略了自己将男人转手交给新认识的朋友,那朋友手底下还有个象姑馆的小事。
姚晓瑜将这些银元放到王灭烟妻子的手上后,顺便告知了女儿的去向后,女人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没说自己想把孩子带出来,只问能不能让她悄悄见女儿一面。
有点难,但姚晓瑜是个富裕且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所以女人成功的看到了女儿,可她没有跟女儿相认——
“我好久没看到她这么笑过了,”
回去的路上女人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那地方好,有人管吃管住,比跟着我被再卖一回好;嫁的远远的也好,不怕被她爹缠上。”
姚晓瑜没开口,但女人好像将她当成了树洞,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有她以前的日子,幼年瞧见的疯姐姐,还有现在的主家:
“他们说让我做典妻,其实就是可怜我,故意寻个借口将我买下来,我在里面做佣人,我的运气也好,那男人把我卖了一回,便不能再卖我第二回 了。”
女人似乎想笑,最后却只是将嘴角拧出个怪异的弧度,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求他别卖了我,他说我疯了,女人做男人的主;我骂他将女儿推进火坑,他说我疯了,女儿的命是他给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挣扎的时候,额头磕了个好大的口子,他和旁边围观的人都说我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不听话。”
“我跟着主家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那个疯姐姐,她说自己没疯,我当时嘴上应了,但是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她真的没疯。”
……
姚晓瑜回了家,想到女人的话语,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小鸟在歌唱》。
姚晓瑜突然很想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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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出自鲁迅阿Q正传。
【2】象姑馆:指男性提供性服务的场所。
【3】小鸟在歌唱:原名《杀死一只鸟儿》,作者:周长风——
杀死一只鸟儿的最好办法
就是无论它在争吵还是呼喊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诅咒还是哭泣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无论它在哀求还是呻吟
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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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王家的故事在耳边回响, 姚晓瑜本以为自己会文思泉涌,但一直在书桌前坐到晚上,稿纸上除了几个不慎落下的墨点, 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天色已经黑了,外面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好在宵夜是并不缺少的, 姚晓瑜要了一碗什锦汤团,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吃。
汤团是类似汤圆的食品,用糯米粉裹了食材做成球状, 在锅里煮熟做出来的,什锦是什么馅料都要的意思,适合想尝不同的滋味的汤团但不想要买许多碗的人。
【豆沙, 芝麻,鲜肉……】
姚晓瑜尝到一个新鲜滋味,就在心里念叨一个,数到最后也有几分钦佩小贩——这么一碗汤团竟然有七八种不同的口味。
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团,再来一碗泛着凉意的蜂蜜莲子粥——其实就是白粥加了桂花蜜搅匀,姚晓瑜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个干净, 睡了个好觉起床看着明亮的天色,虽然还是对自己有情绪却无法创作的事情有些惆怅,却不再焦急了。
写不出来就说明是时候未到, 倒不如先放一放,忙些其他重要的事去,比如……
“我听说上海最近出了个戒烟药, 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吗?”
车夫盯着姚晓瑜手上的银元连连点头,旁边没被选中的车夫有些嫉妒的瞧着这个幸运儿,怎么看都不明白自己有哪里比不过同伴, 最后只能归为对方今个儿的运道好。
“就是这儿。”
车夫殷勤的将姚晓瑜和陶笑笑请下来,巴望着听到回去也找你类似的话,但两位小姐只是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店铺,刚好这个时候又有个买卖冲着他招手,他便飞快的跑了过去。
而姚晓瑜进了这个所谓卖戒烟药的门,浑身就开始起鸡皮疙瘩。
店面并不大,也没有安装点灯,采光还不好,乍一看便显得有些阴沉沉的,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剃了光头膀大腰圆,胳膊上还有纹身;一个瘦些的留着个西式发型,也不知是眼睛长歪还是故意的,瞧人的时候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姚晓瑜没有在这边多留,确定这家店有所谓的戒烟药,跟其他地方的效果一样后就退了出去,嘴上说着考虑下再来,但西式头的男人知道,姚晓瑜不会在再过来了。
“戒烟药的风头很大,这一看就是对戒烟药好奇的小姐,我刚刚把问题都回答了,她们为什么还要再来第二次?”
西式头细细的跟纹身男解释,纹身什么都好,就是脑子转的有点慢,但要是他这个毛病,店里也轮不到自己做主。
回头还得查查这两人的身份,虽然有八成的可能就是进来逛逛,但也有可能是对手派来的,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明天再把这东西的价钱调高点吧,毕竟他家里也有那么多张等着吃喝的嘴呢,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卖点也算是积德了。
姚晓瑜的确没有再回去买戒烟药的意思,她直接找了陶金谷,把钱塞到对方手里,让她帮着买一瓶回来。
“你家也染上鸦片了?”
陶金谷是知道姚家的情况的,脸色一下就严肃起来。
“没有,只是我总觉得这东西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