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民写稿的的风潮下,上海能找到的到的编辑两眼一睁就是拆信,双眼一闭就是手稿,裁纸刀磨了好几回,竟然真的在汪洋大海中捞出几颗明珠,等这些作品被一一刊登后,文曲大兴的说法直接违反了从上到下逐渐出现的风潮,开始向上层传播。
而四倍印刷的,有白玉簪文章的某个杂志也借着这股东风,把供应量从绰绰有余变成了一书难求。
想刊登文章,总得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才能被印刷成铅字,家有余钱却没正经书的老百姓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水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婆神汉口中公认的五个作品,但找了以后才发现,最好买也最划算的,还是白玉簪的这本杂志。
刊登苗五妮的故事的报纸很便宜,但每次只跟挤牙膏一样放一点点,而且还在连载中,买一次没几个铜元,多买几次就贵了;兄妹俩和金纹碗虽然是短篇,但因为是完结的,并不便宜,单篇就跟半本金钗叙相当,至于丁娴传……太长了,太贵了,买不起。
倒是白玉簪,虽然乍一看是配货销售,买这个故事就要将整本杂志都买下来,但杂志的其他文章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关键是铺货够多,只要稍稍费心便随处可买,而且不用担心溢价问题。
而且转换一下思维:买杂志给文章听着有些冤大头,可要是将白玉簪看成一个单独的个体,买了这篇故事,就送大半个杂志的其他文章,不就划算的很?
……
“老板,有金子,什么钗记的书吗,就是有白玉簪的文章的那篇。”
女人眼巴巴的看向报刊亭,头发上还沾着细小的棉絮。
“你说的是金钗叙吧。”
老板本来还没听明白,白玉簪的关键词一出,直接完成精准定位。
“早就卖完了,这书卖的快的很,几天前就没货了。”
女人听到这话,只能失望的离开。
“这下放心了吧?”
好友笑吟吟的瞧着孔凤鸣,嚷着要孔凤鸣请客——为了查看金钗叙的销售情况,她跟孔凤鸣跑了小半个上海的书店和报刊亭,肚子都要饿扁了。
“行啊,我前两天刚寻着一个蜀菜馆,水铺牛肉做的极好。”
心理压力没了,孔凤鸣答应的很爽快,天明时候宰的牛,挑着二肥八瘦的地方去了筋膜,切了薄片放绍兴黄酒里面滚一滚,又过了一遍掺了鸡头米粉的盐糖水,下锅烫熟也不必沾料,撒些白胡椒粉就能吃,孔凤鸣私心觉得比北平的涮锅子更合胃口。
她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都能比较什么东西好吃了。
孔凤鸣在孔家的时候,吃的东西没多少肉就算了,还清淡,还分量少,每次瞧着佣人给家里养的金丝虎放饭,她都恨不得自己也是只猫儿,她在孔家活了多久就饿了多久,就因为那狗屁的瘦腰好嫁人!
“走着!”
好友知道孔凤鸣绝不肯让自己的嘴受委屈,边咽口水边上黄包车,两人呼啦啦的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
姚晓瑜其实没指望白玉簪能卖出特别好的成绩,主要是这个故事的讽刺意味太强,很多高攻低仿的人对号入座以后会自发抵制,谁知道一个文曲大盛,直接让白玉簪变成了风口上的猪。
这样也好,这篇文章传播的越广,或许就能让更多的人本来无缘的人听见,让自己的命运转向更好的方向。
安徽,卫家山。
背着书箱的男子风尘仆仆的下了马,将约定好的钱递给马夫,约好七天后来接,便进了院子,将带来的礼物分给了家里人,然后神秘兮兮的说自己读到了一篇极有趣的文章,打算明天去树下念给爹娘听。
爹娘很高兴,树下是老人家聊天的地方,有孩子陪着是极有面子的事情,更别说还给他们念故事,小儿子来上这么一回,能让二老从念头炫耀到年尾!
“文章叫什么名字?”
卫老爷子有些好奇的问。
“白玉簪。”
男子笑着回答,又想起刚下马车瞧见的事情,不由开了口:
“右边那一家是……”
卫老婆子叹了口气。
“他们当家的上山打柴,受了寒没熬过去,前几天刚入土。”
第61章
卫老婆子对那户人家的事情了解的这样清楚, 不光是因为帮着操持了葬礼,还因为变成寡妇的大丫跟她有些关系。
卫老婆子是个中人。
不是那种买人教导,然后卖出转手赚差价的牙人, 而是类似现代的中介,替需要的做工的人家牵线搭桥,挣一点小钱, 偶尔也做说媒的行当,因着荐人的严格,渐渐做出口碑, 便总有那没活路的人主动上门,想找一口饭吃。
大丫也是这么来的。
那个时候跟现在一样,乱的很, 年年都有活不下去的逃荒人家,大丫的家里人都死在了逃荒路上,一个小姑娘也没法接着走,也不知从哪打听到卫老婆子的消息,跪在她面前说自己想活。
卫老婆子那天刚做完一笔大生意,认为这个小丫头是上天让她做的善事, 又见她眉目周正,长手大脚,便把人带回了家里, 琢磨着给人找个宽厚的主家。
但这小姑娘实在能干,虽然不太爱说话,可家里家外的活计一个人就能撑起来, 卫老婆子感受过不用做家务的清闲日子后,就有了将小姑娘留下的心思。
而按照他们家的地位,有个佣人是不妥当的, 但如果是给自己的小儿子找个童养媳,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卫老婆子确定小儿子不排斥这个小丫头后,就给人起了个大丫的名字。
起了名字,就是一家人了。
但时过境迁,她的小儿子显出读书的天分以后,卫老婆子便觉得大丫有些配不上了,但把人赶走又不忍心,大丫便这么不尴不尬的呆在家里,砍柴的那户人家早就眼馋大丫的能干,见卫老婆子这边动摇……大丫就这么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
可惜命不好。
……
大丫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先带着扁担和木桶去河边挑水,将家里空了些的大缸填满,顺便混个水饱,自从她那个小十岁的丈夫没了气,婆家便只肯给她吃刷锅水,她没饿死全靠去年村里收成不差,没多少人上山挖野菜。
最后几滴水被抖进缸里,大丫又跟个陀螺一样忙活起来,等全家人都吃了东西,她才匆匆收拾碗筷,偷偷往锅里冲一瓢水用铲子搅拌,然后囫囵的装好喝掉,这便是她的早饭。
洗干净的碗筷被摞好,大丫又将盆里的衣服抱到水边洗了,本来喂猪和喂鸡的也是她的,但自从婆婆瞧见她对着猪食和鸡食咽口水后,大丫就再也不能沾手这些活计,但农家的活总是干不完,一直忙到下午,大丫才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背篓去打猪草。
这是个最轻松的活计,也是她唯一能悄悄寻摸些野菜笋子之类的东西填肚子的机会。
山里能吃的野菜不少,大丫还看见不少能吃的蘑菇,树上有一窝抬手就能拿的鸟蛋,她还打死了两条小蛇,久违的吃上了一口肉。
因着这份意外的收获,大丫难得提前背着压实的猪草下了山,然后就发现树下多了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好像在跟老人讲故事。
大丫不打算凑近招晦气,想偷偷从树后面回去,耳朵却捕捉到故事的第一句话,顿时便动不了了。
“【……她让奶奶相信自己能嫁个特别好的人家,然后成了家里唯一上学的女孩儿。】”
男人还在读书,大丫将自己缩的更小,希望能顺利听完故事,她认出了男人,男人姓卫,如果他没有读书的话,大丫的丈夫就会是他。
但她对这个错过的缘分并不太关心,大丫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句句流淌出的故事上,直到最后一句念完,才用自己已经蹲麻了的脚别扭的跑走,家里的晚饭已经吃完了,没有人等她。
卧在稻草上的大丫难得没有一下子睡熟,而是回忆着那个新奇的故事,相对于那个在地府做官的“坏女人”,她印象最深的反倒是另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聪慧,勤劳,善良,本分,贤淑,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公认的好女人,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坏女人”的日子好——“这样的女子也就是活着的时候舒服些,等到了地府,定然没有好日子。”
这话是她常挂在嘴边的,靠着这个念头,她贤良淑德了一辈子,连小妾生的儿子都在她死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娘,她笑着闭上眼睛,然后来到地府——那个坏女人竟然做了官?!
“好女人”的心态一下就崩了:活着的时候她比“坏女人”吃的苦多,死了以后还比这人的地位低,合着因为她能吃苦,就给她吃不完的苦?
早知道,她还不多学学“坏女人”呢,弄得现在到了地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
这个“好女人”的结局给大丫的震撼,比“坏女人”要大得多,因为“坏女人”让她羡慕,让她明白日子竟然还能这样过,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成不了“坏女人。”
可大丫直到现在,都是“好女人”,甚至在听完故事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当个“好女人”——她丈夫死了,她面前有五条路:守寡,嫁小叔,被卖,去死,逃跑。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选择,没有儿子的穷人守不住寡,公婆也挑明想让小叔子娶个黄花大姑娘,大丫也不想死,那留给她的选择就只有两个:安稳的等着自己被卖掉,或者逃走。
她本来还在纠结,因为公婆说过,逃跑的女人就算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死了以后也要被浸猪笼,可比起白玉簪中描述的地府场景,公婆的话便不大能令人相信了。
她要走,她不想跟故事里的“好女人”一样,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死了也过不上好日子!
大丫下定决心,想到自己悄悄藏好的野菜干和蘑菇干,还有从松鼠洞里掏出来的存粮,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做出了决定,这个故事只是帮着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可是,要去哪里呢?
大丫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卫老婆子,前几天她才听说有个很远的地方要女工,她在公婆这边都是当劳力使唤,肯定能干,但想到已经把她当成手里的钱的堂伯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故事可是上海顶时兴的。”】
卫家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丫眼睛一亮。
对,去上海,能写出这种故事的地方,肯定容得下她这个寡妇。
大丫不知道这里离着上海有多远,但她小时候逃荒也走过千里地,现在她长大了,走起来只会比小时候更轻松,一千里一千里的走着,总能走到的!
定了目的地,大丫便只剩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她要怎么在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的情况下,顺利的通过最危险的唯一的出山路呢?
三天后。
因为朗读了奇怪文章,被迫提前跑路的男人看着被一堆家里的东西塞满的板车,感动的又进了院子,跟家里作了一遍道别,在他沉浸在对亲人的不舍中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攀住车底,跟着他们出了卫家山,然后趁着两人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悄悄爬出来,转眼便消失了。
……
姚晓瑜最近的日子过的很安稳,上班下班,看母加餐,非要说有什么烦恼,就是医院这份工作的原主人打算回来上班,她马上要变成继续跟姚家大眼瞪小眼的无业游民;再然后晚上总是被饿醒,却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夜宵,只能吃冷食。
“你那边要是有什么不干活的工作,记得帮我留着。”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叹着气对陶二妞说道,姚家在知道她干不下去以后,已经在给她寻摸别的工作了,但姚晓瑜觉得多个人多条路,左右她的要求不高——工作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象征性,哪怕不发都行的一点工钱,必要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倒贴钱。
也就是现在没有所谓的假装上班公司,不然姚晓瑜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去问问。”
要是姚晓瑜让陶二妮帮着找个只拿钱不做事的萝卜岗,陶二妮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不拿钱也不做事,只求个体面名头的岗位仔细寻摸寻摸,她的人脉圈里面应该还是有几个的。
“行。”
姚晓瑜还能在医院待一小段时间,也不着急,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灌饼,见路边有卖臭豆腐的,顿时又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半个麻将大小的白色豆腐在小锅里炸成金黄色,臭味中逐渐散发出香气,棱角分明的豆腐筛出来怼进辣椒酱,陪着小竹签放到荷叶上,根据个人口味撒葱花香菜,咬到嘴里都能发出脆响。
就是这个味儿!
姚晓瑜一口一个吃的心满意足,现代到处都是预制菜,连臭豆腐都成了统一的黑色,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种金黄的炸臭豆腐了。
就是吃完以后嘴巴味道有点大,还是不自知的那种。
被家里一点都不委婉的暗示要清洁嘴巴的姚晓瑜匆匆跑进厨房,头一次在没吃晚饭的情况下刷牙。
-----------------------
作者有话说:小鱼的下份工作有推荐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