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上了吗?”
三妮的力气天生就大,干农活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做些叠元宝之类的轻巧活计就不行了,时不时就把纸戳个洞,哪里比的上她哥。
“选上了。”
笑笑简单的应了一句,不是很想说话,陶二妞来说护工活计的时候,家里就问能不能让儿子去,要不是陶二妞一再说不要男孩,她根本站不到姚晓瑜面前,甚至她的名字都是临时起的。
她之前一直叫三妮,是陶二妞说叫这个的太多,让家里给她改个称呼,结果她爹想都没想就说她叫“走运”,意思是希望她有这个出门赚钱的机会是走了大运,这哪里像个正经名字!
还是二妞姐打圆场,说幸运的孩子笑口常开,给她改了个笑笑的名字。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家里还当着她的面说要是她被选中了,就把这个上海做事的活计让给她哥,还自以为大方的让她在两个哥哥中随便挑。
“让不了,那边要照顾的是个女子,从最开始就没考虑过男人,除非……”
陶笑笑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一字一顿的开口:
“大哥和二哥给自己一刀,当个太监。”
话音刚落,陶笑笑便往后一仰,险险避开爹的巴掌,见当爹的还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便直接把旁边的二哥往前面一推。
“啪!”
好听,真是个好头!
陶笑笑幸灾乐祸的看着二哥脸上的巴掌印,把人往旁边一撇,直接对上了陶父:
“过几天就要去做工了,顶着巴掌印是生怕我不被开除,打,你打,有本事往这打!”
陶笑笑拍拍自己的脸,陶父气的七窍生烟,却硬是不敢动陶笑笑一根手指头,最后恨恨的丢下一句:
“今天谁都不许给她吃饭!”
坐回原位的女孩眯了眯眼睛,直直的盯着陶父:
“您可想好了。”
陶父还没反应过来,陶母已经变了脸色,匆匆放下叠到一半的纸元宝,扯扯陶父的袖子。
前两年他们心情不好,见当黄牛租出去的三丫头一身脏兮兮回来的时候,随便扯了个幌子罚三妮不许吃饭,三妮面上没说什么,第二天趁着家里人多数人出去,直接拿着绳子把家里剩下的人给捆了,拎着柴刀劈开放粮食的地方,给自己做白面鸡蛋吃。
这还没完,家里人回来的时候,三妮进来一个捆一个,堵着嘴巴往角落一扔,就让他们看着她大吃大喝,吃完面条吃点心,吃了点心又杀鸡,连半大的猪都被剁了脑袋,低价卖了好些肉出去,然后用这个钱去买各种点心。
他们堵着嘴也骂了吼了哭了求了,但这个铁石心肠的主儿,硬是把所有金贵的吃食都糟蹋干净了才把他们放开。
三妞发疯的那几天,他们用了近一年才缓过来。
“吃!你最好多拿些钱回来!”
陶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陶笑笑只是耸耸肩,压根没放在心上。
“钱在人家手里,给多少难道还能我说了算?”
就冲着当爹的这句话,她就得主动压价跟主家唱双簧!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年她把家里的鸡鸭鹅猪连吃带卖以后,陶父没把她卖给人牙子可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她是个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再养几年就能换高价彩礼。
小丫头卖不了多少钱,但能生孩子的壮劳力在村子里可精贵着呢!
她只恨自己发疯的晚了,要是再早几年杀鸡吃猪做面条,早些过上顿顿吃饱的好日子,没准还能长得更高些,弄得现在都是瘦小伶仃的模样,要不是今天她证明了自己的力气,那个姚小姐肯定不要她。
年前她给人掰玉米,就看到她娘拦住了王媒婆,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架不住苞谷地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她离两人也就几排玉米,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娘问王媒婆有没有肯出高价的人家,瞎眼瘸腿打人共妻山沟沟的都不要紧,只要肯出钱就行,谈论她的语气不像是说闺女,倒像是谈牲口,养大养肥了,就能出栏卖钱了。
***
送走两个预备护工,姚晓瑜请了陶二妞一碗鸡丝拉皮作为感谢。
拉皮是东北的特色,跟凉皮差不多,店家的手艺很好,淀粉做出来的拉皮透如水白如玉,配着鸡丝调料一拌,吃到嘴里滑溜,嚼着还有点带筋,配着少少的绿叶吃着格外清爽。
陶二妞不客气的吃了三碗才放下筷子——她摸遍了全村才找来两个合适的人,这顿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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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鱼和二妞本来真的吃了大餐,但一千多字有点水文,就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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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姚晓瑜写了篇新文章。
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规划内, 毕竟前两天姚晓瑜才给温柔找到了合适的护工,再过几天就是做手术的时间,她要做的应该是给快要开天窗的苗五妮多多存稿, 稳固自己收入的基本盘,来应对温柔手术后的风波。
但人要是能时时刻刻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姚晓瑜自认为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所以在一天的连环刺激下,她直接熬一晚上,文不加点的狂写万字是很合理, 也很合逻辑的——
毕竟哪个人在上午听了陶笑笑的故事,下午跟玛利亚医生聊天,知道清明前手术排期少, 节后紧俏的原因是女人做了手术就只能躺在床上休息,清明没法祭祖;晚上还碰上被儿子为了凑彩礼钱,强行把亲妈嫁出去的事情后,都很难冷静下来。
姚晓瑜理所当然的想到,天边已经出现了微光,她写下文章的最后一句话, 脑袋里那根被创作拉紧的弦终于断开,肾上腺素瞬间失效,姚晓瑜看着手上厚厚的稿纸,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
“今天起的这么早……你不会根本没睡吧?!”
照常起床的周春花看着姚晓瑜发青的脸,明显的黑眼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姚晓瑜虚弱的笑笑,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个短篇跟兄妹的故事一样,必须保密发货!
“最近一直写不太出来, 今天难得有了点灵感……”
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将手上的稿纸捏的更紧,然后在周春花“那也不能一熬一整夜”的唠叨下把东西收好,照常洗漱吃饭,周春花本来想让姚晓瑜请假,却被姚晓瑜坚定的拒绝,只能叮嘱陶二妞多看着点自家孙女。
“你昨晚做贼去了?”
陶二妞嘴上调侃,手却紧紧抓着姚晓瑜的胳膊,防止同伴一脚踩空。
“是啊,做的还是采花贼,少爷们一个个长得都可漂亮了。”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旁人震惊的看过来,就看到少女酡红的脸和睁不开的眼睛,于是恍然大悟——人喝醉了以后,说什么都是正常的。
在家狠拍了一阵自己的脸,维持清醒度的姚晓瑜:……
总之,两人还是顺利的到达医院门口,拎着箱子的姚晓瑜一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摆出高中标准的休息姿势睡着了,古婶见她这么疲惫也没打扰,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拍拍姚晓瑜的肩膀把人叫起来。
姚晓瑜的肚子很饿,但困意更重,到了食堂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就盖上了饭盒,回药房继续趴窝,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勉强把自己撑起来。
“你晚上做什么去了,这么困?”
古婶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用手掩住打哈欠的嘴,眼睛都不眨的开口:
“马上到祭祖的日子了,我家扯着我叠了一晚上的元宝。”
老一辈的规矩里,祭奠和白事的元宝都要家里做,据说家里人叠的越好,在下面就吃的越开,当然,这条规矩和所谓的九蒸九晒一样,同样只限于女性。
“难怪。”
古婶一下就不奇怪了,虽然上海因为做工的人多,叠元宝的规矩已经渐渐不大流行,但老一辈坚持的话,儿女也是拗不过的。
“忍忍吧,过了清明就好了。”
古婶不好插手别家的事,只能做些苍白的安慰,姚晓瑜配合的笑笑,低头看起了报纸。
下班,锁门。
姚晓瑜难得雇了黄包车,一直把自己拉到家门口,随手将中午没吃完的饭盒放到桌上,给家里人加餐,肚子可能已经饿过了劲,总之她看着比中午还寡淡的饭菜实在是没胃口,勉强夹了几筷子萝卜和五花肉,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没发烧,应该就是单纯的熬夜累到了。”
迷迷糊糊中,微凉的手伸到了额头上,姚晓瑜听出是周春花的声音,便不再警惕,只任由自己陷入更黑更沉的梦乡。
然后就被饿醒了。
姚晓瑜把腰带勒的更紧了些,轻飘飘的下楼,就着冷水洗漱完天也才蒙蒙亮,她不打算领取农家灶的烹饪任务,便出来在桌子面前坐下,把煤油灯亮起来,准备瞧瞧自己昨天写的文章。
“姚、晓、瑜、你又熬夜!”
周春花的一字一顿的叫着孙女的全名,姚晓瑜僵住了。
她要怎么才能让周春花相信,她这次是真的起的很早呢?
……
总之最后还是解释清楚了,只是姚晓瑜这个星期暂时被没收了熬夜的权利——周春花打算把煤油灯放到她房间放着。
“我年纪大了,遭不住这么吓。”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姚晓瑜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接受,然后把稿子放到医院修改。
“所以这就是你没吃早饭的原因?”
陶二妞看着要姚晓瑜把羊肉饺子一个个往嘴里塞,默默给她递了碗水过去,姚晓瑜把卡在喉咙口的饺子咽下去,摇摇头。
“吃了,”
姚天睿是温柔的心尖尖,但有周春花在,温柔也没什么开小灶的法子,只是过了年以后,全家的重心又集中在了赚钱上,饭菜的质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医院这边的工作干不下去,她要么去找一份别的工作,要么就得假装上班,总之绝不会再把自己放在院子里,看着那高墙外四角的天空,享受过自由的滋味,便过不得受拘束的日子。
“就是我还想吃肉。”
见陶二妞一脸不信,姚晓瑜夹下一个饺子的时候进行了补充说明,写作对她来说是一件消耗很大的事情,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每次完成一个大情节,都会去吃一顿大餐,有多多的肉的那种,只是昨天实在困得很,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现在吃的才凶了些。
陶二妞没说话,姚晓瑜也不再开口,吃完饺子走到医院,两人照旧分开做自己的事。
“大作家又在写什么?”
古婶看着姚晓瑜在本子上修修改改,戏谑的问道,她以前叫姚晓瑜“小文化人”,自从发现姚晓瑜会抄些报纸上的东西以后,大作家便顶了这个外号,但没多少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叫的有趣——出了药房,古婶是绝不会这么叫的。
“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让自己流芳百世。”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说道,引来古婶的大笑,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姚的这一点,不会把她的话落在地上。
“哈哈哈……行,你抓紧写,我就不打扰大作家了。”
古婶说完便闭了嘴,安静的做起手工活,姚晓瑜继续看自己熬夜写出来的文章,许久后将稿纸放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的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靠着一腔心头火写出来的故事,竟真的除了字体的简繁转换以外,没有任何能改动的地方。
是的,不是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而是没有能改动的地方,或许文章里的某些地方不是那么精致,但就是不能动,哪怕改上一个字,文章的味道就都没了。
这篇文章实在是奇妙的很,姚晓瑜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形容:别的故事就像是砖瓦房,改字句词就像是抽砖换瓦,只要没动到关键部分,便没什么大碍,甚至技巧高超的还给换上金砖玉瓦,让文章更加出彩。
而这个故事就像是氢气球,修改就像是用针扎眼,刀划口,而且填补上去的字句也不是原来贴合的尺寸,看似只改了一丁点,但文章里的气已经全跑光了。
“这竟然是我能写出来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