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一个铜元一枚,天睿想吃的话, 那两角钱也交上来。”
姚天睿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选择保留自己的两角钱——工作的时候总有不凑手的时候,鸡蛋好吃,但家里的饭菜也管饱。
“来两根油条。”
姚晓瑜在大饼店停下来,要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将其中一根扯开,示意陶二妮拿着。
“我只吃得下一根半。”
跟方便面的一碗不够两碗太多一样,姚晓瑜吃油条也是一根不够两根腻,一根半的分量刚刚好,只不过以前这没动过的半根会带回去给家里打牙祭,现在……等她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
“你不吃我就扔了。”
姚晓瑜见陶二妮的手不动,觉得她可能不想吃别人动过的食物,直接就准备松手——这个时代遵循“落地三秒的吃食都是流浪儿的”原则,根本不存在什么浪费食物的说法。
有点地狱笑话,但这是真的。
油条掉在地上,姚晓瑜甚至都不需要离开一步,只要转个头的功夫,地上的油条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吃。”
陶二妮打断了角落的起跑准备,干脆的接过价值半个铜元的油条,油条被炸的很酥脆,在嘴里咬的咔嚓咔嚓响。
两人照旧在医院门口分别,这次陶二妮求姚晓瑜帮着写的两个字是大米。
……
“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古婶看着姚晓瑜整理报纸,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小姑娘是个好性子,谁能把她惹成这样?
“没什么。”
姚晓瑜抿着嘴摇摇头,昨天吼过一通,又把责任外包后,她已经对家里的两位不怎么生气了,只是对比今天殷切瞧着她的陶二妮,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
姚晓瑜不愿说,古婶也没继续问,她能八卦这么多年还不被人打的关键就是有眼力见,能看出来是真不想说还是欲情故纵,愿意聊的人不少,不差姚晓瑜一个。
“来一个……大土宁?”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张纸,在西药药房门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位,古婶已经放下手上的活儿,走过去抽出男人手里的纸。
“拿好。”
古婶瞧了瞧纸,从药房的柜子里拿了药塞到男人手里,就又坐在桌前做起了手工活儿,男人茫然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半信半疑的走了。
“大土宁是什么?”
这场对话来的太快,姚晓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好在男人走了古婶还在,多少有个能问的人。
“就是奎宁,这上面写着呢。”
古婶拉开刚刚关闭的柜门,展示给姚晓瑜看,对姚晓瑜在这边干了一个礼拜,还是对药品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意见——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姑娘一下就能看懂国外的药才奇怪呢。
奎宁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它的另一个名字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更广——金鸡纳霜。
“你瞧这字,上面一个大,下面两个土,他只认出了上半部分,就这么叫了。”
奎的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医生的字龙飞凤舞,来拿药的人看错的地方都差不多,古婶早就有经验了,但姚晓瑜关注是是另一件事:
“古婶,你识字?”
上周也来了两个客人,古婶是问了药的外观才开药柜,姚晓瑜还以为古婶是强记了每种药放的地方和特征,但今天……
“我不识字啊。”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姚晓瑜不相信,问了半天才大概弄明白关窍。
古婶的确不识字,但药物的名字她也都认识,因为她跟这些药品的名字相处太久,这些字在她眼中跟图画一样,每个图画都有不同的发音和构造,瞧见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缺了哪里也能看出来,但自己写是不行的。
甚至哪个字脱离了整个药名,单独拎出来,她也是不认识的。
姚晓瑜:……
识字就是识字,不识字就是不识字,这种半识不识的,姚晓瑜还真是头一次见。
姚晓瑜的扫盲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认得银元小洋铜子儿就行啦,想知道报纸上发生了什么找人念就是,还识字干什么。”
古婶没有努力的欲望,姚晓瑜也不强求,翻看了一会儿报纸,就开始琢磨起新文来。
新文的大纲已经定好了,主角姓苗,是苏北农村出生的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排行第五,没有正式的名字,家里只唤她一声苗五妮,在家里的税又高了以后,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全家摇着小木船到上海讨生。
他们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付不起房租,带着顶棚的小船是苗家居住的地方,要是没有什么意外,苗家会跟其他人一样,等船板烂尽以后去岸上搭棚,住进所谓的滚地龙。
苗五妮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她决心进上海搞些钱回来。
姚晓瑜这段时间收集了不少素材,进入状态后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直到古婶催她去吃饭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钢笔,人在排队等着熏肉,脑子里还想着苗柚金的故事。
苗柚金是苗五妮后来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本来打算叫更直白的苗有钱,但老师觉得叫不出口,便跟她说有钱不如有金,又哄着她将有换成了谐音的柚,说是可以这个名字里有柚子那么大的金子。
“今天医院发财了?竟然有羊肉。”
冬日的羊肉暖身子,从打边炉到炖汤都用得上,价钱也高,姚晓瑜忽悠姚平安誊抄金纹碗的时候,用的就是拿了稿费吃羊肉锅子的借口,结果稿费是拿到了,周春花生了一场大气,姚晓瑜尽哄人去了,硬是到现在都没吃上一次火锅。
前方人的交谈打断了姚晓瑜的思绪,她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肉香,姚晓瑜下意识的细数里面的香料:辣椒,花椒,老姜,桂皮……
“有这个手艺,怎么会沦落到医院?”
有人问出了姚晓瑜心里的疑惑,不能说医院不好,只是相对于更加轻松的私厨,她们这边实在没什么优势。
没人知道答案,也没人深究——羊肉炖萝卜的滋味实在太妙了。
打菜的人手并不抖,每人都是标准的两块羊肉一碗萝卜,羊肉是带皮的,吃起来很软糯,但更入味的还是萝卜,瞧着每块都有模有样,其实筷子一夹就成了两半,非得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有性急的干脆弃箸不用,直接用勺子舀了吃。
姚晓瑜把萝卜吃的干干净净,连最后剩下的一点汤也拌着米饭吃了,才用羊肉给这一餐做了收尾,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写作。
苗柚金的故事是很典型的底层奋斗史,从开头一无所有的船居客,滚地龙的预备班,到结尾的事业爱情两丰收,成为千人工厂的厂长,几乎掐住了每一个爽点,一口气读下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但要放在连载上……
皮编辑应该不是会随意透露地址的人吧?
姚晓瑜有些烦躁的捏捏脸,将上午写好的文章修修改改,删除又补充。
文章结尾的厂长苗柚金是个爽朗却缜密的性子,人们一提起这个女厂长,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的博学,但苗柚金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象,她是跌跌撞撞逐渐成长起来的。
这种写法很考验作者的笔力,写好了人物会显得十分饱满,自带弧光,写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后果?
姚晓瑜看着桌上一堆分不清主角的连载小说,再次感叹这个时候的读者要求之低。
但姚晓瑜该打磨还是要打磨的,这是一个合格作者的写作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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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的讨论很多,总结回答一下:
【1】问:女主的学历问题。
答:小鱼是跳级读书的,她已经中学毕业了,大学在这个时候并不对女子开放,她要等1919年的二月份,赶上第一批女大学生的首班车。
【2】家里是否心安理得的吸血?
答:不是,每个人都在为六百枚银元的债务奋斗,周春花在给人做饭,温柔在做手工活,姚平安抄书,姚天睿上班,每个人都在赚钱,没有人闲着,只是能力有限(赚的钱不错),才显得小鱼突出。
【3】营养问题。
答:小鱼每次去拿稿费的时候,都会买好几斤猪肉,营养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来,但是伙食不算差。
【4】温柔叫小鱼做事
答:这个情况发生的环境是姚天睿和周春花有工作,姚晓丽要上学,姚平安因为身体问题干不了活,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由温柔承担。
小鱼没有把写稿赚钱的事情说出来,温柔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在温柔的眼中,小鱼是闲着的时候看书,有时间看书,应该也有时间做家务。
且后面小鱼在拿到稿费以后,就脱离了一切家务活动。
【5】奶奶天天盯着钱,是看不得女主花钱吗。
答:不是,是家里还欠着债,小鱼花些小钱还好,要是出手阔绰,先不说钱财的来源问题,没还债就大手大脚,会给债主一种“有钱买贵东西,却不还钱,人品有问题”的印象,在那个时代,名声坏了是真的能让人不卖东西给你的。
像小鱼买肉,也只敢挑着没人的时候买,还选了嘴严的贩子,披一层药引的外衣,
除此之外,奶奶想要尽快还债,总希望手上的钱能尽可能的多一点,全家的钱都盯着,不只小鱼一个。
【6】女主地位问题。
答:女主在家庭中的地位并不低,有什么事情都会跟她商量(只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事),伙食问题是在奶奶眼中,每周一次大荤,拿稿费吃一顿普罗餐馆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单独补充营养。
【7】姚天睿和姚平安的隐形问题。
答:姚天睿替人家在萝卜坑里占位置,但因为不是正主,工作并不轻松,每月工资六元二角要交给家里六元,剩下二角自己周转。
姚平安是从出生就有的病根,属于富贵病,只能细养,是典型的低精力人,每天的抄写已经耗掉了几乎所有的体力值,抄书的钱都不经过自己的手,直接进被周春花拿走还债,跟温柔一样几乎没出过院子,姚晓瑜对他的要求就是活着。
【8】温柔是否眼里只有儿子?
答:不是。温柔重男轻女,但不是不爱女儿,只是爱的程度不够,大概是姚天睿独占七分母爱,姚晓瑜和姚晓丽分三分的程度。不会卖女儿给儿子凑彩礼,也不会看着女儿去死,爱和关心对女儿都有,只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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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概总结出来的问题,还有什么疑惑也可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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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你家少爷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户亲戚?”
皮康秀放下手里的稿子, 神色复杂的问道。
他出身在富裕家庭,但为了写稿也去过乡下采风,跟棚户区的居民交谈, 也因为实地考察过,他才觉得怀疑起苗家存在的可能性——这故事太真了!
从苏北那边种的庄稼,到把小木船叫艒艒船的俗称, 再到滚地龙的搭建,草棚的描述,都让皮康秀觉得上海附近的棚户区可能真的有这样一户人家, 或许就在药水弄?[1]
“没有。”
姚晓瑜摇摇头,棚户区鱼龙混杂,在没有雇佣八个配木仓的保镖之前, 她绝对不会主动靠近这种危险的地方。
这可是上海的九龙城寨!
“查了一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