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还残留着小林燃烧过后的纸灰,厌清把从小林身上找到的纸页放进随身携带的日记本里,跟另外两张残页整合,每一处撕裂的痕迹都能吻合上了,凌乱的线条组合成一张粗略的小地图,厌清对比了一下,沿着地图走出院子,低着头正巧撞上一个人。
“小心!”
“二少爷!”
一只手及时的将险些跌倒的厌清扶住,来人将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摸索一遍,声音里满含担忧:“小芝,你怎么了?有没有撞到哪里?”
一个穿着家丁模样的中年妇人走上来:“二少爷都被魇住四五日了,连床都起不来,今日怎么忽然有精神头走出院子?”
她扒开厌清的眼皮看了看里面清明的神色,似乎有点被吓到了,又有些高兴:“二少爷,您能自个儿醒来可太好了,今天大少爷来看您,早上还跟夫人商量了要不要请个道士来。”
厌清在她碰到自己之前眼疾手快的将日记本收进怀里,逆着几人看珍稀动物一般的目光抬起头,正正落在最中间的那个人脸上。
“小芝,”那个人目光忧虑,眉尖似乎含着忧愁看向他:“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让大夫过来给你看下?”
周围几个人都在说二少爷这几天真是惊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魇住了醒不过来,躺在床上颠三倒四的说着胡话,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今天居然一脸正常的自己个儿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还走出了院门。
“我......”厌清一开口就惊了一下,他的嗓子哑得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开过口了似的:“我没......事,谢谢...哥哥,关心。”
魏满贤嗯了一声,轻轻把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回院子里坐下:“我还是让大夫来一下吧,保险点儿,你自从摔了脑袋之后......”他握拳的手指紧了紧,最终长叹一声:“算了,过去的不记得都算了,只要你别再跟乔家的那个小子牵扯在一起,整天寻死腻活,其它的我跟爸妈肯定都依你。”
厌清乖乖坐在凳子上等他们口中的大夫,还从他们口中得知刚刚关心自己的中年女人叫孙妈,是自己的奶娘,从小将自己照顾到大的。
但是当他问起小林这个仆人时,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魏满贤说:“小芝,院子里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小林的仆人,但是你昏睡期间孙妈照顾你的时候倒是听你喊过这个名字,”他皱着眉问:“这个人是谁?”
厌清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摇摇头:“不,不用了,没什么,这是我乱说的。”
魏满贤的表情却不信,看起来好像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我带你去看看西医好不好?哥哥在国外待了几年,多少也对这些东西有所耳闻。”
厌清心想那我不得遭老罪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哥,不要。”
他一叫哥哥,男人英挺的眉眼就柔和下来,“你醒来的消息我派人去告诉父亲了,母亲也很担心你,在祠堂日日礼佛求神保佑,晚上我们吃顿饭,小芝好得这么快,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魏满贤身上有股冷调的木质香,应该是喷了香水,他穿得很考究,头发也弄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是他每一次靠过来时,厌清身上的肌肉都会不自觉的紧绷痉挛。
这不对劲。
原本空洞的宅子忽然有了活人感和生活气息,却更让厌清感到警惕。
然而到了晚上,厨子做了一桌好菜摆出来,魏满贤口中所谓“十分关心弟弟病情”的两位大家长都没有出现。
魏满贤摸摸厌清的脑袋:“父亲赶不回来,母亲心力疲惫已经早早睡下了,我们明天再一起吃吧。”
厌清想你这个借口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小林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魏满贤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又在想那个小林?改天我请个医生回来家里看看,你的脑袋还没好全,虑多伤神,父亲让我这几天都住在院子里好好照顾你。”
旁边的孙妈帮腔:“是呀二少爷,大少爷前些日子在国外谈生意,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老爷和夫人也在到处给您找大夫呢。”
厌清低头看着他们几个人在地上摇晃的影子,默默夹起一块儿鱼肉放进嘴里,“嗯。”
和小林一个说辞。
这些也会是假人吗?
第74章 古镇5
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厌清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神,那些窃窃私语还在不停的传入耳中。
“二少爷真是脑子坏了,怎么要想到跟乔家的少爷去私奔。”
“害, 二少爷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谁知道那天晚上会突然下雨,两个人逃到山上碰到了泥石流, 一死一伤。”
“要说那乔家的少爷倒也是个痴情种, 拼命护住了二少爷,只是可惜——”
“再怎么痴情也不能坏了规矩啊,触了那位.......”厌清的耳朵忽然一阵尖锐的嗡吟,私下八卦的仆人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发怒......的霉头。”
“所以你看, 二少爷不是回来后就一直被魇住了吗, 叫都叫不醒,老爷都准备叫人来作法了。”
几个人一顿长吁短叹。
厌清也想听一耳朵, 但爬起来时怀里的书本掉到了地上,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几个仆妇,等他出门去看时,人早就已经避讳的离开了。
他拿出日记本,在上面写了“婚约”, “乔家少爷”几个字, 敛眉思索了一会儿,回房间去找了个斜挎包背上,日记本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背包里面。
于是厌清揣着背包出了门, 摸索向小地图里面的目的点。
路上碰到的人都在热情地和厌清打招呼,厌清一一点头回应了, 听见家丁扭头和别人咬耳朵:“二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平时他可不会搭理我们。”
“二少爷以前谁都不搭理,就连老爷和大少爷都不搭理。”
“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就跟转了性似的。”
“嘘, 你小声点儿,小心被二少爷听到。”
“没事儿,前些年二少爷不是想跟着大少爷出国去学音乐嘛?但是他找的老师不愿意收他,说是二少爷耳力不过关。”
换言之,魏满芝有点耳背。
怪不得那几个家丁说悄悄话都不太避着他。
厌清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脸色如常的路过了他们。
往走廊的另一处院落里面走。
进去之后这地方明显清静好多,因为这地儿是魏家老爷休息的宅子,他不爱被人打扰,所以平时的家仆没什么事都不会往这边来。
魏老爷的地库不像院子里其它存放钱财的地库一样,这是他放置私人东西的地方,藏得比较隐蔽。
厌清在宅子东侧找到一棵枯死的树,他踱步到树旁踩来踩去,等脚下踩出空响后才弯了腰,拨开盖在上面的一层烂叶和泥土,找到一扇暗门。
暗门上有把小小的锁头,于是厌清把自己那天晚上捡到的铁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旋,锁就开了。
打开地库入口,厌清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蜡烛,进去后还悄悄把暗门掩上,尽量让路过的人从外面看不出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朝地底下走去。
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腥气,烂青草味,还有一股闷了很久的霉味儿混在一起,不太好闻。
地库不深,厌清很快走到了底,下面有个小小的铁牢房,厌清一眼就看到了被关在牢房里面的那个纸人。
旁边散落着一些发霉的书本和资料,小牢房的门没有关上,厌清握着蜡烛进去里面,避开纸人仔仔细细的搜寻一遍,在墙角的一处裂缝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雕工十分精美的人体躯干,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都分毫毕现的微缩在一截不到巴掌大的躯干里,精致的程度和接近活人的触感十分让人惊叹。
厌清观察着这个石雕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堪称完美。
但它没有脑袋,也没有四肢,它只是一截躯干。
厌清把包里的那块儿残臂拿出来,对着躯干左胳膊处的断口比了一下,缺口完全吻合。挺好,主躯干找到了,或许他该试着把雕像残缺的零件找齐,还原看看能拼凑出谁的模样。
这么想着,厌清把它们都放进背包里面,回头一看,那个脏兮兮的纸人依旧保持着原样,静静站在铁栅栏后面,一动不动。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搜索着这个很小的地库,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之后,他开始往楼梯上走。
没几步就要到达暗门了,他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似乎有人从宅子外面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说话。
似乎是在谈生意上的事情,厌清听觉很灵敏,小心翼翼的伏在暗门底下没吱声,并把蜡烛也掐灭了收回包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他们进了屋子里。
厌清于是抓住机会手脚灵活的飞快从里面爬出来,一边轻轻把暗门掩回去一边往上面盖着泥土和枯叶,然后鬼鬼祟祟往大门处矮着身子离开。
走得太急他忽然想起暗门还没锁,那个魏老爷要是回来了肯定要起疑,于是等他折返回去后他又发现,房间里面的交谈声消失了,里面传来一阵一阵黏腻的,咕啾咕啾的轻响。
厌清麻溜儿地给自己善完后,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来到纸窗旁边,戳出一个洞往里面观察。
屋外是白天,但是屋里却一片漆黑,厌清皱起眉,然后缓慢的意识到了什么,头皮有些发麻。
他转身就要朝着大门狂奔,可是一回头却直接撞上了另外一个人,厌清的身体轻飘飘的飞出去,要不是有人拉着他,他就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没事吧?小芝,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厌清定眼一瞧,眼前的人不是魏满贤又是谁?
“哥?”厌清一边爬起来一边揉着酸痛的鼻头,说话瓮声瓮气的。
魏满贤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可爱,牵起唇角笑一笑,温柔的多情目里好似要有春水溢出来,“父亲叫我过来谈点事情,我刚进来就看见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坏事呢?”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语气却宠溺,轻轻捏了一下厌清的鼻子。
厌清睁着眼睛说瞎话:“多日不见父亲,我也有些想念,才会,才会......”
魏满贤揽着他的肩朝房门走去:“那就一起进去吧,这个点父亲也该回来了的。”
奇怪的是,原本厌清以为房间里最少都会有一个人的,事实上,魏满贤带着他走进去后,里面半个人影儿都没见着。而房间里也没有任何能够藏人的地方,一目了然。
厌清悄悄看向被自己戳了一个洞的纸窗。
那个不起眼的小洞还在那儿,可是刚刚挡住他视线的东西却不见了。
“奇怪,父亲不在么,”魏满贤轻轻皱眉:“父亲一向守时,今日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那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魏满贤看向厌清。
厌清点点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总觉得这书房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他。
可一眼见底的房间里几乎都要被他打量个遍了,他也没有找到那道窥伺的目光到底来自哪里,直到他不经意的扫过自己刚刚戳出的小洞,有个眼睛正透过洞口直勾勾的看着他,一错不错。
厌清愣了愣,心想这看起来可不像活人的眼睛,这更像是点在纸人眼眶里那个生硬的墨点,他扯了扯魏满贤的袖子,指着洞口装作害怕的样子:“那里——”
可是就在魏满贤一回头顺着方向看过去的空隙,那个眼睛就在厌清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什么?”魏满贤看起来有些疑惑:“怎么了?”
厌清小声:“洞口后面......有个眼睛在看我们。”
“哪里有洞口?”魏满贤站起来走向他指的地方,中间身体走动的时候无意间挡了一下厌清的目光,等他走到那个角落里面,问洞口在哪里时,厌清发现不止那个眼睛不见了,连自己刚刚戳的小洞也不见了。
魏满贤瞧起来有些无奈,在心里加重了弟弟可能出现精神疾病方面的猜想,走回来捏了捏厌清胳膊上紧绷的肌肉,温言道:“你太紧张了,小芝,你今天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的。”
他思忖着,组织着措词:“要不,改天我还是让那个医生来我们院子里小住几天,给你看一看,正好他也是我的朋友,说想来咱们家拜访很久了,”见弟弟低垂着脑袋不出声,他补充道:“他会对你有所帮助的,小芝。”
厌清良久才点了点脑袋,“嗯。”
两人刚结束对话,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先进来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气质瞧着是个沉稳的人,直到魏满贤管男人叫了一声刘叔他才知道这是魏家大院儿里的管家。
那在管家身后进来的自然是......厌清只见刘管家推开两扇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低下头叫了一声“老爷”,然后有只脚跨进门槛,沿着往上看是一身熨帖的长袍马褂,袖中露出半截青白的手掌,然后才是男人英俊得有些诡谲的,青白色的面孔。
厌清和他对视了一眼,顿时感觉身周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魏满贤率先走上去:“父亲。”他注意到身边人没跟上来,转身握住了厌清的手腕将他拉过来,笑道:“小芝这两天总算是醒了,一醒就嚷嚷着想您,这不,您一回来他就跟着我粘过来了。”
男人轻描淡写的扫了厌清一眼,并未停留,而是坐在主位上:“刘管家。”
几人身后的刘叔朝他们鞠了一躬,安安静静的离开并把门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