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人都清醒后的十多分钟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对方。
梁诏樾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疲态,布着伤颓的红血丝和恳求的水雾,声线没有错觉地颤抖,“小鱼,我们谈谈吧。”
陆鱼隐隐有些抗拒,但还是放弃了逃避。
第81章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面对面坐着, 梁诏樾似乎在整理情绪,隔了一会儿才轻慢地开口。
“小鱼,我知道, 你是因为不信任我,所以——所以才会做出这个决定,是我的错。”
梁诏樾声音低低的, 很难不察觉里面的酸涩悔意。
“是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想要的安全感。我一直以为, 我对你已经足够的真心和忠诚,也在一遍一遍地跟你表白我的心意,就算一开始你认为我们两个只是交易关系,但久而久之,你一定会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的, 你也愿意把信任交付于我,但其实——”梁诏樾哽咽了下, 继续说:“其实能让你真正信任我的那份承诺,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
他看着陆鱼, 眼睛已经很红。“我知道, 我们开始得并不光彩。我也承认, 我在婚姻方面, 曾经有着自以为是的见解。我总是把感情看得太简单, 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跟他谈恋爱好了, 谈恋爱是不用向婚姻做交代的, 也不用对别人的人生负责。我也知道自己的劣性,对一个人的喜欢都不长久,所以对他们,我一直都很明确地划分了恋爱和婚姻的界限,一开始对你也是的。”
陆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也像是一个残酷的审判者。
“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和跟他们在一起都不一样。和他们在一起,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喜欢是一天一天变淡的,而和你在一起,我的喜欢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我承认,在知道你——”梁诏樾重重呼吸了一下,很明显地阻塞了下,音色变得湿润:“怀孕之前,我也没有明确考虑过我们的未来。但,知道之后,我没有哪怕一秒想过不要这个孩子,我想到他的摸样,想到他的性别,想到他将来喊我们爸爸妈妈的样子。这,这也是我第一次想到和一个人的未来。”
梁诏樾昨晚复盘他的这个想法时,恍然发现,他并不是因为知道陆鱼怀孕了才会想跟他有未来,而是早在不知不觉的某个深爱上陆鱼的时刻,潜意识就已经认定了和陆鱼的一辈子。只是他太蠢了,太过自信于美好的当前,以为自己即便是个差等生也可以贷款优等生应得的荣誉,所以没有及时地更正自己的错误,才会让他们陷入现在这个追悔莫及的境况。
梁诏樾很艰难地凝滞,他的手颤抖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履薄冰地捧着陆鱼一只手,躬着背脊,脸深深下埋。眼泪落到陆鱼手上,烫得惊人。
“我知道,对你来说,也并不是我没有在口头上承诺要跟你结婚,而是我某些不经意的话语、习惯性的行为,让你觉得我们不可能有未来,对吗?其实你看到了前两天我的那条绯闻,是不是?”
梁诏樾感觉到手里的温热僵了下,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像是开闸的洪水决堤,他紧紧抓着陆鱼的手,像是松了一分,这条小鱼就会从他手心溜走,游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
“小鱼,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忏悔着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因为哽咽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没有要跟他结婚。我家里,是希望我跟他联姻,但我从没想过要去见他,是因为——因为——”
梁诏樾顾虑着要不要告诉陆鱼真相,可是又想,他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有些隐瞒是在保护他们这份感情,但事实上就是这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隐瞒,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是因为我大哥用你的前途逼迫我去见那个人。”
陆鱼表情终于有所变化,显现出惊异来。
“可我去见他,也只是把事情跟他讲清楚,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跟他结婚。我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吃饭,说清了就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媒体拍了照拿去大做文章,更没想到——”
梁诏樾想通陆鱼在查出怀孕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决定不要孩子也许是和这件事有关后,没有一秒不在后悔。如果那天他早早坦白,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不必这么仓促地离开。
“我知道,我以前的行径让你觉得我轻浮不可靠,可我至今都没有想过会和你有分开的那一天。我只是没有意识到,我会这么爱你,可以一辈子都爱你。我没有跟你做过承诺,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承诺,我不知道要有些话是必须要说出来的。”
“我只是,不知道……”
梁诏樾眼前太过模糊,模糊到都看不清陆鱼的轮廓,他用力闭了好几次眼睛,却没有一点缓解,这种视觉上的抛弃让他心脏痛得很厉害,像是要杀死他。
他的声音又轻又弱,像是走投无路的囚徒在困苦挣扎一样地祈求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小鱼,你——你也有一点点的错啊,不管你出于何种考虑——不想要他,可他都是我们的孩子啊。我——我是他的父亲啊,我——我也有权利知道他的存在,对吗。你怎么,怎么就……”
梁诏樾说道最后几乎没了声音,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竭力也挤不出一个字,最后像是溃败一般控制不住地悲痛地哭出了声。
眼泪胡乱地砸,在地上,在衣袖上,在陆鱼的手上。
被强制镇压在深处的消极情绪因为手上滚烫的温度反刍出来,陆鱼忍不住红了眼睛。他用力往上看,逼迫自己不要流下眼泪。不要去后悔。
也许是太想要陆鱼的一个拥抱,梁诏樾轻轻动了动,起身不到一厘米,又坠了下去。他跪在陆鱼面前,抱着陆鱼的腰,哭得压抑又汹涌。
陆鱼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半边身子都发麻,梁诏樾悲伤的声音才勉强变得时断时续,而他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梁诏樾艰难控制了会儿,大概想把脸往陆鱼身上蹭,动半分后停顿下,最后用手抹了把一塌糊涂的脸。
他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跪着的姿势慢慢抬头,仰望着陆鱼。
“小鱼,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比你以为的要深,也会比我想象的要久。也许我以前没有意识去思考我们的未来,但其实你早就已经在我的未来里扎了根,只是我太蠢,明明知道你有多重要,却一直忘记要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并不能信任我,但我真的会很努力地去做一个正确的、优异的伴侣,去达到你愿意接受我的标准。所以——”
梁诏樾停顿一下,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所以你可以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没有协议,没有交易,没有期限,也没有任何的防备,我们重新地、认真地,也普通地在一起。”
“陆鱼,我爱你。我们以伴侣的身份,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求你。”
最后两个字像是被他泪水淹没,在恐惧中无助求救。
梁诏樾眼睛里反射着粼粼的光,把陆鱼分割成无数个碎片,又在他瞳心里组成一个完完整整独一无二的陆鱼。
陆鱼不确定和梁诏樾的“普通”要怎么界定。他对梁诏樾确实一直都有防备,不止是那一纸协议,还有他们从内到外的不适配,没有未来的警觉,不够彼此坦诚的现实,总是残缺一角的空白。
但他并没有怀疑过梁诏樾对他的真心,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天真派,又在虚情假意最聚集的娱乐圈历经十年,真情还是假意他有辨别的能力。他也不是冷漠的利己者,梁诏樾对他的所有妥协和改变他都有看到,除开只有自己记得的那份协议,他已经是个很合格的伴侣。
昨天梁诏樾走后,陆鱼一直都在主动地、被动地回忆从知道孩子的存在到失去孩子的过程。这个孩子来得不被期待,但梁诏樾真的有那么罪大恶极么?
也并不是,他也想过要好好跟梁诏樾商量,即便梁诏樾可能不会同意拿掉这个孩子,但自己也是有办法说服他的,他们之间不用走到这么崩裂难堪的局面。他将决定做得这么决然,不过是——看到了那条绯闻。
即便他一开始就很清楚,梁诏樾和他没有未来,却还是被这么一条真假不知的绯闻影响了理性。可梁诏樾又说,他是被梁少棋用自己的前途威胁才不得已去见那人的。陆鱼不怀疑他的解释,可这样一来,在这件事上到底谁的错更多呢。
陆鱼直直望进那双满是悔意和乞求的眼眸,那里正一点一点延展出一条通往未来的光明坦荡的路来,有个人影站在路的起点,胆怯地朝他伸出手。
从见到梁诏樾在他家开始产生的一点微妙情愫,随着他的每滴泪、每个字变得清晰起来。也许,在内心深处,他对梁诏樾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
陆鱼不确定自己对梁诏樾的感情有多少,他一向是个独立坚强的人,从一开始就把这段关系划分得很明确,他对梁诏樾的感激大于利用,利用大于愧疚,而喜欢占比最少。而这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喜欢,是他会对梁诏樾放下心防的证据,也是他在想到梁诏樾的“好”时,会愿意生出一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的主动。
梁诏樾哭的模样太孩子了,陆鱼看着他这么想。
对他曾不计回报地对困境里的自己伸出援手的感激也好,对自己还需要他的自私也好,对擅自放弃孩子的愧疚也好,对梁诏樾那点微乎其微的喜欢也好。陆鱼并不想细究太多,他不擅长做长时间的思考,很多事情也不用想的复杂,至少现在的梁诏樾让他心软。
他抬手帮梁诏樾擦了半边的眼泪,也那么认真地看着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有了声音。
“好。”
第82章
他们开始了“普通”的恋爱。
放下偏见, 放下防备,放下自私,就像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因为相互吸引、因为彼此喜欢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那件让两个人都伤痛的事,不刻意去遗忘,记得但不要因为耿耿于怀而伤害对方, 也提醒自己既然决定要重新地、认真地、普通地开始, 就真诚以待。
梁诏樾仍是没有说过要跟陆鱼结婚,但正如他说的,陆鱼要的承诺并不是“结婚”这个词,而是无论两人的未来远还是近,都不会有“终会分开”这个结果梗在不知道距离的分叉路。恋爱就只是恋爱, 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谁也没有预知能力, 太过计较对未来的想象也只会提前耗尽两人的情感。
他跟梁诏樾的差距是不可忽略的巨大天堑。但对陆鱼来说, 外界的批判、梁诏樾家人的反对从来都不是他考虑的阻碍, 如果他跟梁诏樾真的走到要结婚那一步, 那他对梁诏樾的感情已经强大到他能去抵御这一切, 而他也相信在所有艰难险阻袭来时, 梁诏樾会挡在他前面。
重新开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拔了那根刺, 还有一个不能愈合的伤口在, 即便你再怎么努力去忽视,任何一次不经意地触碰都会让曾经的阵痛在记忆里颠簸。
梁诏樾对他比之前更好,做什么都要报备,避不开的饭局上有任何单身的人都要跟陆鱼讲清楚。虽然陆鱼说过不用这么细致详尽,但梁诏樾还是一意孤行。
陆鱼也在努力地以一个“伴侣”的身份去对待梁诏樾, 会分享自己的日常,也会偶尔表现出自己的“依赖”。
两人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这场“普通”的恋爱甚至还没有他们之前相处的自然。
陆鱼看出梁诏樾的小心翼翼,却不知道要怎么减少他的焦虑。
某天晚上,他半夜醒来,发现梁诏樾没有在床上,走出卧室,他停在洗手间门口——梁诏樾压抑的哭声从里面传来,悲痛得仿佛让眼泪都流进了他的胸腔里,被浸泡的心脏告诉陆鱼,梁诏樾的眼泪是酸涩的。
后来,他在衣柜的抽屉里翻到一张被水反复浸皱的纸张,和他曾经毫不犹豫扔进垃圾桶的B超单一模一样。
陆鱼的后悔开始有了实感。
有的人成熟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而要让他找回以前的纯真无忧,却要用很长的时间。
梁诏樾因为这件事和他大哥闹了很大的矛盾,陆鱼听到过一次他和梁少棋通电话,阴阳怪气起来是一点也不收敛,挂了电话还要哼哼编排两句。梁诏樾也变得越来越粘人,有时候他洗澡洗的久了点,梁诏樾都要不放心地敲门问,像是在确认他在不在里面。
陆鱼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意而为,在自己的生活里变得越来越无所不在,虽不至于被监视的反感,却是一种温和地渗透,而这种占据人生的方式几乎找不到破解的办法。就像温水里的青蛙,在缓慢的升温里察觉不到丁点儿危险,直到沸水吞噬,才在恐惧里清醒地死去。
陆鱼是能感觉到梁诏樾在把自己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往他缝隙里钻的,但现在的梁诏樾太过如履薄冰,陆鱼不太能说出重话。也许真要到了梁诏樾成为自己不可剥离的一部分时,他会后悔此时自己的心软。
但未来的梁诏樾,还是交给未来的自己去干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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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心》要开播了,陆鱼变得忙碌起来。虽然不是什么大制作,但毕竟是泛艺出品,该跑的路演还是不能少。陆鱼几乎一天半就要跑一个城市,来的粉丝虽然不到爆满的程度,但也不至于太凄惨,一些和粉丝的互动游戏还是能凑齐人捧场的。
因为官方已经放出好几个预告,陆鱼和彭让的cp感还挺足,来现场的不少cp粉都要求他们复刻一遍剧里的一些名场面。陆鱼大大方方地演绎,彭让虽然不太能应付这种情况,但也正是因为自然流露的娇羞让现场的氛围比剧里的还要暧昧旖旎,现场的人嗑疯了不说,线上的cp粉蹭蹭上涨。
晚上回去和梁诏樾视频,陆鱼明显感觉梁诏樾情绪很不好,猜测他是不是在公司又受了什么气或是跟他大哥矛盾升级,问了句“怎么了”。
梁诏樾闷闷的,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你亲他。”
陆鱼平静地解释:“没亲到,错位。”
“你们也靠太近了,他都脸红了。”梁诏樾还在表现他的不高兴,“宣传剧而已,有必要这么亲密吗。”
“这是工作。”陆鱼觉得他有必要再跟梁诏樾介意一下他的工作性质,认真道:“演员就是这样,牵手、拥抱、接吻、拉灯床戏,都是不可避免的工作内容。又不带任何感情,也不是出轨。你以前也没说过什么啊,你看我的剧不还看得津津有味吗?”
“不一样啊!”梁诏樾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那拍戏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亲个嘴儿跟亲个木头没区别,可你这又不是在拍戏了,怎么能跟别人这么亲密。你看你,在他面前表现得还那么迷人那么有魅力,看他的眼神深情得不得了,大家都在说你们好配。”梁诏樾停顿半秒,恨恨的:“我呸!”
“……”陆鱼:“路演也是拍戏的一种。”
梁诏樾:“不是。”
陆鱼:“它就是。”
梁诏樾:“就不是。”
陆鱼眼角抽了抽,威胁道:“好好说话,别摆欠抽的脸给我看。”
梁诏樾撇了撇嘴,窝窝囊囊地嘀咕:“反正我不高兴。”
“怎么要我哄?”陆鱼问。
梁诏樾没有应声,但那小表情已经表达了一切。
陆鱼无语之下无语了一下。考虑到近来梁诏樾表现良好,觉得可以满足他一下。
“好啦,别不高兴了,后面几场路演我会尽量避免跟他演暧昧的场景。乖一点,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梁诏樾脸色暖了些许,眼眸里也添了点色彩,问:“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