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鱼回了自己家,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想不想哭,但肯定是想安静地独自待一会儿的。可晏里拉住他,问:“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吗?”
陆鱼摇了摇头,语气很平淡:“不是,是我自己不想要的。”
晏里看起来很难过,声音都哽咽了:“为什么?”
为什么?
理由实在太多了。
他的事业好不容易接上了正轨,突来的孩子无疑是毁灭前程的惊雷。他跟梁诏樾只是协议关系,即便梁诏樾有心在跟他谈恋爱,也不可能会跟他结婚。自己当然有能力抚养一个孩子,但他没有信心保证孩子能在一个单纯健康的环境成长,这不是一个好母亲,如果不能给他正常的生活环境,还不如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官驰也没有让晏里有过这些方面的顾虑,所以晏里也不明白这个孩子来得多么不应该。
他笑了笑,简单地说:“里里,我跟他和你跟官驰也不一样。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不能有任何情感和束缚的交易。”
晏里哑然了很久,又问:“那他知道吗?”
陆鱼闭眼轻晃了下头:“不知道。”
晏里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啦,里里宝宝。没事的,一切都在变好。”陆鱼笑着摸摸他的脸,试图让他不要太难过,笑着说:“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可以给我做吗?”
感到无能为力的晏里抹了一把眼泪,说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买菜。”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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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鱼回了卧室,躺在床上闭眼想休息一下,努力放空思绪什么都不要想。可越是强迫自己,那些画面就像是噩梦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各个角度的观摩着手术台上的自己。
崩溃的情绪来得猝然,势不可挡,陆鱼根本防不住,很快就捂着脸大哭。哭得没有体面,哭得丢盔弃甲,哭得放弃自我。
十多分钟后,客厅响起了开门声,陆鱼以为是晏里回来了,他赶紧抽了几张纸擦去狼狈的痕迹,将那种像是感冒发炎一般的胀痛死死吞回肚子里。
纸巾还来不及毁尸灭迹,卧室门就被暴力推开,陆鱼在恍惚的视线中,看到一脸怒容的梁诏樾。
陆鱼明显地愣住,在梁诏樾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阴冷表情里知道了他的来意。
梁诏樾黑沉沉的眼眸紧紧注视着陆鱼,像是化形为一把审讯室的枷锁拴住他,但凡他没能让梁诏樾满意,就要上刑。
“你去哪儿了。”梁诏樾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质问他。
陆鱼把半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没什么情绪地说:“去医院了。”
梁诏樾眼眸眯起来,声音紧得仿佛是被液压机碾出来的:“去做什么了。”
“我怀孕了。”陆鱼看向梁诏樾,语气平静地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去做了拿掉孩子的手术。”
“陆鱼!”梁诏樾爆破一般大声喊他,眼神因为他那句话变得阴鸷,仿佛瞳仁里的那个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陆鱼感觉喉口冒了股血腥味,他用力攥了攥手,竭力让自己气势不屈居下风,说:“我没疯。”
“没疯你为什么要拿掉我们的孩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能做这么残忍冷酷的事!”
梁诏樾因为暴怒太阳穴四周突起青筋,蔓延向他目眦具裂的上半张脸。他大步走过来,毫无温情可言地拽起陆鱼,双手用力掐着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骨头都捏碎。
“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拿掉他,你凭什么这么做!”
肩膀传来的剧痛混合进没发泄完的低潮,催化剂一般让陆鱼那原本只想默默消化的崩溃突变成了毒刃,他恶狠狠地回视着梁诏樾,反击道:“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做?这个孩子是我想要的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戴·套?我有没有让你不要进生·直腔?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给你留一个私生子!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留就留,想不要就不要,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陆鱼看他的眼神算不上恨意,却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温情和信任四分五裂。
“陆鱼!”
梁诏樾将全身的怨怒都融进这个名字里喊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像是一个被禁闭在狭窄空间里的狂躁症者般来回踱步,急躁地寻找一个发泄口。陆鱼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往他皮肉肺腑里残忍地行凶,掩盖在他怒不可遏情绪下的,是难以挺直脊背的剧痛。
最后他拽起床头柜的一个装着三分之一水的杯子狠狠往角落一砸,碎玻璃兜着可怜无几的水散在地面,他像是威胁又像是妥协一般咬着牙根挤出带着血腥味的话:“好,很好。陆鱼,你可真是够厉害的!”
陆鱼紧绷着下颌直视他,手心被自己掐出了疼意。
晏里回来了,和刚走到卧室门口的梁诏樾迎面撞上,梁诏樾没撒完的气在他身上瞪了一眼,又在客厅大门发泄了一通,这个简单的空间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晏里像是被吓到了,有片刻的不知所措,问陆鱼还好吗。
陆鱼很想轻松地回应他自己没事,但他太累了,那些难过、委屈、怨愤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和梁诏樾的吵架而被好好放逐,仍旧堆积在他身体里发酵,几乎要将他本就破破烂烂的身体撑裂。
特别疼。
他疲惫地敷衍两句,倒回床上,像是跌落进一片沼泽地,慢慢地被吞噬了身体,意识,和呼吸。
第79章
昏暗暧昧的灯光一条一条分割着逞强的面容, 强节奏的音乐声将破败的心脏凿得像一滩烂泥,密闭的空间里是各种乱糟糟的味道,让人呼吸不过来。
梁诏樾已经很久都没有来酒吧了, 大概是近朱者赤,陆鱼不喜欢去的地方,梁诏樾也慢慢地没兴致去了。常年混迹酒吧开party的人长时间消失在同类群, 大家都调侃梁二少这是从良了, 不是安安分分地去上班,就是乐此不疲地在家陪对象。
他一个人坐在一个卡座,被他叫来的人在四周喝酒,在舞池跳舞,在相互调·情。这里几乎被他包了场, 都是他一通电话一传十十传百来的。梁家的二少爷从来不缺陪伴的人,只要他一通电话, 就会有千百人赶来陪他饮酒作乐。
他的卡座一开始也是有不少人的, 梁诏樾以为人多了就能很快烘炒起快乐的氛围, 就能很容易模糊今天所经历的伤痛。可他们叽叽喳喳的像是噪音制造器, 不仅没让他舒心几分, 反而让他心情更烦了, 便把人都赶走了, 独自一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胃里灌。
梁诏樾一直是个喜热闹好玩乐的性子。作为家里的幺子, 家里人对他很宠爱, 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有真挚交心的朋友,迎合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几乎是无忧无虑地长大,自然也习惯了随心所欲, 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让他半分苦恼的事情出现。
可第一次吃到苦,竟让他痛得恨不得把心脏都挖出来。
从早上接到瞿津电话的那一刻开始,所听到过的话,经历过的事,都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放映。
他刚在会议上以自己独特的阴阳怪气让几名从他好好上班开始就明里暗里贬低他的高层气红了脸,心情颇好,正准备跟陆鱼分享他的喜悦,瞿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在医院遇到了嫂子,委婉地问他嫂子是不是身体有异。
梁诏樾想到陆鱼刚做了体检,可能是去拿体检报告的,便这么跟他说了。但瞿津迟疑的语气说,陆鱼去的是产科。
梁诏樾愣了下。产科?体检项目有要去产科做的么?
瞿津沉吟了会儿,问:“二少,嫂子他——是不是怀孕了啊……”
梁诏樾懵得更厉害了。像是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似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脏激动得手舞足蹈,发紧的喉口努力地发号命令:“你、你去看看,快去看看,打听清楚了马上回我电话。”
挂断电话后,梁诏樾猛地站起来,在他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怀孕?小鱼怀孕了吗?
可他们一直都有做措施——不对,也有过一次意外,他易感期那次。
所以是易感期那次怀上的吗?
听说在其中一方特殊时期怀上的孩子都会很健康,而且他跟小鱼信息素匹配度这么高,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一个特别聪明漂亮的宝宝。
抓着手机的手心冒了汗,他打开屏幕又锁屏,锁屏又打开,反复好多次。
要问陆鱼吗,他会怎么回答呢。是直接在手机上承认了,还是要等他回家亲口告诉他呢?
孩子,他跟陆鱼有孩子了。
他现在该做些什么?请月嫂,请营养师,改造婴儿房,买奶粉,买玩具,买小裙子小裤子,买育儿手册。
对,是不是该带陆鱼回家给爸妈认识。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呢?一定很高兴吧,毕竟陆鱼聪明善良、温柔勇毅,谁会不喜欢他呢。还有他跟陆鱼的孩子,这么可爱,眼睛大大的,高鼻梁,小嘴巴,白白软软的谁看了都喜欢。
活泼好动的Alpha,乖巧甜美的Omega,谁能不喜欢呢。
梁诏樾等不及让瞿津给他回电话了,他现在就要去医院,去找陆鱼,去看他们的孩子!
深灰色保时捷刚上路不到两分钟,瞿津就给他回了电话。
梁诏樾立马接通,嗓音里满是激烈的欢快:“怎么样,你嫂子还好吧,我们的孩子还好吧,是不是很可爱?”
“那个……二少……嗯……嫂子他……呃……”
瞿津吞吞吐吐的,像是不敢开口。不明朗的态度让梁诏樾高涨的情绪也随之降了下来,他把油门往下压了压,心急问:“怎么了?小鱼他出什么情况了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叫不知道怎么说,实话实说啊,用嘴巴说啊!快说,小鱼他怎么了!”
瞿津的迟疑更是让他心如火焚,担心陆鱼真的出什么事了。
瞿津仍是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开口:“那个,嫂子他刚做了个手术。”
“什么手术?”
“呃……人·流……”
吱——
紧急制动下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驾驶座的人因为惯性狠狠往前一冲,整个人都差点撞在方向盘上。
紧跟在深灰色保时捷后的车辆紧急刹车后,主人探出头骂了好几串,越过其时还要狠狠瞪一眼。
瞿津迟迟没听到梁诏樾的回应,试探着喊了一声:“二少,你没事吧?”
梁诏樾像是被他的声音拉回深思,身形却未动半分,双手还掌在方向盘上,眼睛平时前方,方才的惊喜、着急全都消失匿迹,被一种似茫然似惊惶的神情取代。
他控制着自己的发声,问:“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小鱼他……做了什么手术?”
瞿津显然也听出了梁诏樾的不对劲,片刻没有声音。
“你疯了吗?”梁诏樾先是平静地问了声,接着是被镇压着某种情绪的低沉:“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二少,我——”
“你给我在医院等着!”
梁诏樾凶恶地挂了电话,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医院。
从见到瞿津,到走进产科区,找到对接过陆鱼的护士,安排手术的医生,给他做手术的医生,给他做b超的医生……拿着B超单和手术同意书,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赶到陆鱼家,在看到他虚弱面容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后,梁诏樾才终于肯相信,他们的孩子没了。
——陆鱼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梁诏樾分析不清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糟糕透了的摸样,明明昨晚他们还好好的,在家一起吃了晚饭,打了游戏,亲密地接吻。
怎么今天就变成了彼此怨愤的对象。
他抹了把脸,湿透了。
周围吵得要命,神经被酒精麻痹着也没能让他身体里的痛减轻几分,反而像是透支之后的反弹一样报复性地加诸回来。
随意扔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了光,有人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梁诏樾害怕是陆鱼打来的,又期待是陆鱼打来的。
但陆鱼是不会给他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