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几秒,空气中也许发酵着什么,一个不愿琢磨,一个琢磨不透。
梁诏樾把他的多愁善感憋回肚子里,起身笑靥融融地走过去,拉着陆鱼的手:“小鱼,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说话呢。”
“刚醒。”陆鱼嗓音淡淡的,很清晰。
“哦。小鱼,刚刚——”梁诏樾本来也想告状的,但很快反应自己在陆鱼这里的地位不如晏里,告状也是自取其辱,憋屈地咽回去了,牵着他往餐桌走:“饿了吧,秦婶应该快做好了,我们先吃饭吧!”
陆鱼“嗯”一声,视线往两人两人贴在一起的手上落了眼,眼眸里有东西很轻微地波动了下。
第73章
梁诏樾翘着二郎腿, 一手搭在长座沙发椅背上,一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微抬着下巴,瞳孔里的扇形图统计着三分干啥三分呵呵四分随你的便, 看着面前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低垂着脑袋也不看自己默不作声的人。
他哼了哼鼻子,问:“私联我就只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吗?”
晏里双手捧着咖啡杯,视线落在咖啡杯里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形的奶油浮沫上。
联系梁诏樾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也是无可奈何下的冲动。对于梁诏樾, 以官驰也朋友的身份来说,晏里是对他无感的。可以陆鱼枕边人的身份来说,晏里是万万不同意的。
梁诏樾是个没有真心的人,他有过很多伴侣,每一任都不长久, 他对他们只是出于自己兴致的一种玩乐,他根本不会对一个人付诸真感情。虽然他和官驰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但他和官驰也不一样, 他和大多是有权有势的特级阶权一样, 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 把别人的情感当做可以交易的物品, 这样的人, 配不上他的小鱼。
晏里想了好几天都想不通, 梁诏樾怎么会找上小鱼的, 明明小鱼和他以前有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会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了,所以就要伤害自己的好朋友来报复自己?
还有小鱼,他明明最讨厌梁诏樾这种人,他那么专一深情的一个人,怎么忍心委屈自己和梁诏樾在一起。
晏里用力咬了下唇, 鼓起勇气看着他说:“你,你放过小鱼吧。”
“哈?”梁诏樾发出一声没听懂的上调,像是被逗乐一般笑了声,带着讽刺重复一遍:“放过?”
“晏里,你会不会用词,我跟小鱼你情我愿好好谈着恋爱,什么叫放过?”
梁诏樾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敌意,但因为平时总是一副随和好相处的样子,所以这只带了一点点不善态度的眼神就显得格外有攻击力。
晏里硬着头皮,坚定说:“小鱼不喜欢你。”
梁诏樾笑容更明显了,眼里的阴沉也随之加深,他冷冷吐出:“你对陆鱼有几分了解就敢替他妄下断论?”
晏里想起在陆鱼家里梁诏樾的那一番质问,还有陆鱼那一番说服力不够强的理由,心里对陆鱼可能有过的遭遇印下了不好的烙印。但以他的能力查不到太深的东西,官驰也也不愿意帮他查,可是不管具体发生了什么,晏里想终归跟钱脱离不了干系。
他定定望着梁诏樾,尽力拿出自己最强势的一面,一字一句说:“小鱼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给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他了。”
梁诏樾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发出一连串声音,他抚了抚额,反问道:“晏里,你看我是缺钱的样子吗?”
他对上晏里倔强的眸子,眼底的笑意逐渐被寒冷掩盖,语气也带刺:“再说了,你能有多少钱,你还不是用阿也的钱来成就你的义气,很高尚吗?”
果不其然,晏里因为他的话而白了脸,整个人仓皇失措,像是一直走投无路的脆弱小动物。
梁诏樾不是一个会让人难堪的人,虽然他这人是有些肆意妄为,但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对低阶层的人颐指气使。对于晏里,他虽然很意外官驰也会喜欢他,喜欢到要跟他结婚的地步,梁诏樾也没想过要去做一个破坏兄弟爱情的坏人。
有些话他本不欲说,但这人先来破坏他的爱情,他便不得不反击回去。
“晏里。”他收了所有善意的情绪,严肃而冷酷地说:“老实说,我也不看好你跟阿也在一起,你的身份、你的性格都不是阿也合适的伴侣,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拆散你们,因为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尊重他的选择。”
“同样,你如果真的把陆鱼当好朋友,就该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背着他来替他做抉择。”
晏里脸色更白了一分。脑袋像断了枝的果实垂了下去,略长的头发严严实实挡住他上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梁诏樾猜想他现在肯定情绪很低落,但他没有心思去安慰他,他本来对晏里只是持有一种“好朋友喜欢的人”的好感,但因为晏里的说词和做法让他心里很不爽,所以晏里的这点难过会让他自私地觉得舒服一点。至于晏里回去会不会跟官驰也告状,官驰也会不会来痛骂自己一顿,他也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陆鱼在不在他身边。
梁诏樾无聊地看着其他桌一对喂对方吃蛋糕的情侣,心想着呆会儿得去买个小蛋糕,回去让陆鱼喂自己吃。
“那我求你了可以吗,求你和小鱼分开吧。”
梁诏樾被这哀求一样的可怜声音拉回思绪,他扭头,看到晏里一双通红的眼眸嵌在忧愁的五官里,让本就孱弱的面容更显脆弱可怜。
梁诏樾吓一跳,这人怎么说哭就哭,跟个情绪表演艺术家似的。
“喂,你别哭啊,我一没骂你二没打你的。”
他赶紧抽了两张纸递给晏里,又心虚地四周张望,生怕有认识的人看见。倒不是担心传到官驰也那里,顶多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一顿警告。他是担心被陆鱼知道,那他得好几天都只能看陆鱼冷脸了。
晏里接过纸巾却没有用,而是一直看着梁诏樾,悬在眼眶中的泪珠要掉不掉。
他也不想用眼泪来示弱,他只是太无能为力了。他没有可以交易的筹码,也没有可以威胁的资本,他除了卑微的恳求什么也做不到。
晏里声线有些发抖着说:“你跟小鱼分开吧,只要你愿意跟小鱼分开,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梁诏樾静默了片刻,沉着眉眼冷声问:“如果我要你跟阿也分开呢?”
晏里身形一僵,悬而未落的眼泪随着着一点轻颤震了出来,微张着唇,怔愣地望着梁诏樾,焦点却不在他身上,全聚集在自己眼里的抗拒中。
“你看吧,你也做不到,凭什么来要求我?”
梁诏樾眼眸眯了眯,不愿再与他多言,他跟晏里在这件事上有着相反意见的坚持,谈论再多都是无意义的消耗。
他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晏里旁边是又兀地停下来,微微仰着头,看着空气中的某点,嗓音缓而重。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在竭尽所能地去做一个好伴侣,我是真心的喜欢着陆鱼。”
他不轻不重地离开了咖啡厅,留晏里一个人在原地恍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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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诏樾一路驱车去了梁家老宅,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欢脱地跟父母打趣,而是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卧室倒在床上。
他双腿垂在床沿,一只手无意义地摊在腰侧,另一只手盖在额头,半掀着眼眸持久性地盯着天花板浅金色的雕花角线发呆。
说是发呆也不全然,而是断断续续糊里糊涂地想着一些事。
一些从他认识陆鱼到今天见晏里发生过的、模糊不清或是刻意隐藏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陆鱼跟他画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那份协议就是这条界限的承载物。即便自己那份早就被他毁了,但陆鱼一直留着那个证据。
他曾经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会较真地去解释他的过往,他不认为感情里的不及格分数对他有什么影响,所以任由外界把他的分值一分一分地扣减下去,即便扣减到零分,他在其他领域的高分依然能让他想谈恋爱就能谈到恋爱。
可他不知道,这种不及格分数只会吸引到和他一样在感情里的差等生,而当他喜欢上像陆鱼这样的优等生时,他就只能从初级开始修学分,在陆鱼愿意的时限里达到和他接近的分数,才有资格和他谈论所谓平等的恋爱。
他已经很久不像以前肆意洒脱的梁二少了。他需要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工作者,每天按时去打卡上班,要付出脑力精力,要忍受高层的质疑和下级的愚蠢,要学很多对他来说无聊又困难的东西。对他这种游手好闲惯了的大少爷来说是一件非常艰难且劳累的事,但他坚持了几个月都没想过要放弃,因为一旦他放弃,他就失去了能继续和陆鱼在一起的自主权。
一个吃穿享乐只能依赖家里的废材,想要继续他骄奢淫逸的生活,必须当一个听话的傀儡,至少要以联姻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可用价值。
但他不想当废柴,他想当陆鱼合格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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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敲响,是侄子小年来叫他下楼吃饭。
自从上次额头被他父亲开了瓢之后,一家人聚餐时的氛围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没有人再提要让梁诏樾去相亲的事,但梁诏樾知道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让自己天天去公司上班也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只是没想到一向游手好闲的他能坚持这么久。
吃过晚饭,孟晞因为研究所有事先走了,小年在陪两个老人玩,梁少棋回了他自己卧室跟打电话。梁诏樾百无聊赖,也回了自己卧室给陆鱼发信息。
陆鱼没有及时回他,大概是还在忙。梁诏樾知道他今天有个商务活动要很晚才结束,说了几句腻歪的话便没继续骚扰他,打开游戏自娱自乐。
十点钟左右,兄弟两人和父母告了别。孟晞把梁少棋的车开走了,梁诏樾便送父子俩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梁少棋本来就是个寡言的人,梁诏樾因为白天晏里的话而心情烦闷,不想跟任何人交流,只想快点回家见陆鱼,速度不自觉地有些快。
梁少棋注意到表盘上的数码,在城内限速范围内,便没说什么。
车开到梁少棋居住的别墅外,梁诏樾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大哥慢走”,语气隐隐带了些心急。
梁少棋却没有如他所愿立即下车,而是往后座看了眼——小年歪着脑袋睡着了。他回过头,平直地看着挡风玻璃外,没有什么起伏地说:“你跟那个小演员在一起挺久了。”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梁诏樾并不意外梁少棋知道陆鱼,以他的能力,查什么都轻而易举。他也不清楚自家大哥在这个时候提起陆鱼是什么意图,但不管什么意图,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他得意洋洋地看他,炫耀一般说:“是呀,在一起六个月了!”
“挺久的。”梁少棋意味不明地评价了句。
“是呀,我们小鱼特别好。”梁诏樾眼弯起来,像是在说一件特别骄傲的事实,“我好喜欢他。”
空气安静了小半分钟,梁少棋沉默着没开口,梁诏樾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只是看着他大哥,用眼神催促他快离开。
对面有车驶近,车灯照亮梁少棋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车辆与他们擦过,在后面渐行渐远。
梁少棋身形微动,冷淡而居高地开口:“下个月抽时间和周家小少爷见一面吧。”
梁诏樾没想到时隔五个月,再次先提起这件事的会是他大哥。
他瞠眼,不可思议地说:“不是,我不是说了我现在还不想相亲吗,不都说好了吗,我认真去公司上班,和那个周少爷相亲的事就此作罢。”
梁少棋偏头少许,没有情绪的眼珠移过来落在他脸上:“没有要你现在就结婚,只是让你先去跟他见一面。”
“那是普通见面吗?这分明就是以联姻为前提的相亲!”梁诏樾叉着双手,坚定拒绝:“我不去,我不可能去。我有伴侣,我不会做这种背叛他的事!”
“伴侣?不过是一个被你包养的情人罢了。”梁少棋冷酷地说,“你出钱他出色,你不用对他忠诚,一个为了钱跟在你身边的低等货,你不应该对他太在意。”
“大哥!”梁诏樾眉头高高隆起,脸上的线条变硬,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陆鱼不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伴侣,请你不要侮辱他!”
“我没有侮辱他,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如果不是为了你的钱,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梁诏樾表情微变,突然语梗。一时之间辨不明这句话到底是在贬低陆鱼,还是在讽刺自己。
“我不会对你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你以前谈过几个,以后要包几个我都不会管。让你去见周家的少爷也不是逼你现在就跟他结婚,只是我要尽快发展新产业必要要梁氏的帮忙,而对方提出的要求就是你跟周家小少爷先见一面,至于你们能不能成,是你们自己的缘分。”
梁少棋语气至始至终都没什么波动,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在执行语言输出的指令。
“你是梁氏企业的二少爷,你的一切都是梁氏给的,你必须得有所付出。”
“我这不是在付出吗!我已经连续四个多月都兢兢业业去公司上班了!”梁诏樾用力地反驳,半张脸因为情绪突涨而有些红。
“你以为你每天参参会签签字就位公司做了很大的贡献么?”梁少棋无情地说,“你现在做的那些事,随便找个人都能做,只不过因为你的身份你才坐在那间办公室。但你要清楚,你的身份是怎么来的,血缘不是梁家养废物的理由。”
梁少棋每个字都说得极具侮辱性,但梁诏樾找不到词辩解,因为他确实以“废物”的身份被家里养了很多年。
“那也不一定是要靠相亲啊!因为你需要周家的帮助所以就得牺牲我?你这跟卖弟求荣有什么区别!”梁诏樾犟着脾气,试图以音量提高自己在梁少棋面前的气势:“总之我是不会去见周少爷的,我跟他也没有缘分,见了也是白见。”
“你小声点。”梁少棋冷声警告了他一句。回头看小年还睡着,才面无表情地看着梁诏樾说:“周少爷跟你信息素匹配度很高,你会喜欢他的。”
“那又怎样——”梁诏樾因为梁少棋冰冷的眼神断了声,视线看了眼小年,声音小了很多,但坚定无比:“再高也比不上我跟小鱼,我跟小鱼匹配度百分百!”
梁少棋忽然冷笑了一声,很轻。
梁诏樾拧紧眉头,还没开口,梁少棋就咔哒开了车门。
梁诏樾看着他下了车,走到后座开了车门,小心轻慢地把小年抱起来。
他仔细看了眼他大哥的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他家大哥有多久都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温柔的神色了。
好像,好像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