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也太巧了,前脚他刚因为车祸错失和王老见面的机会,后脚贺征就出现在那个圈子。王老早年坚守在工作岗位,年近四十才得一女,宠爱、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假使王小姐对贺征有好感,哪怕只是一点点欣赏,在父亲耳边说上一两句,效果远超旁人千万句游说。
难道贺征知道他要去见王老?不可能啊,行程目的地是绝对保密的,即便是开货车撞他的人,也只是追踪到他的车牌而已。
还是说,贺征真听了他的话,不等了,去拥抱新生活了?
毕竟,在漫长的分离和巨大的压力下,任何人的感情和立场都是无法掌控的变量,而那位王小姐年轻貌美、家世显赫,还明显对贺征有兴趣……
够了!季抒繁猛地停住,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揣测,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孤独和病痛滋养的土壤里疯长,而事实是,孟浔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靠近贺征,何苦想这么多。
于是放开软糖,随它去撒欢,自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一份关于景宏资本的最新财报分析,试图用数字和图表找回熟悉的掌控感。
二十分钟后,William拿着一个白色信封信步走来,“阿繁,找了你好久,这封邀请函需要你亲自看一下。”
“贺征跟王老见面了。”季抒繁充耳不闻,抬起头,双眼红肿,把手机上的照片怼到William脸上,处理个屁工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William额上滑下两道黑线。
“这王小姐肯定对贺征有意思。”季抒繁怕他看不清,特意把照片放大了,强调道。
“……”再加一道。
“什么邀请函?”季抒繁见他那一脸无语,心道你根本不懂,悻悻地收回手机,从他手里抽走信封。
拆开,里面是一张设计精美的邀请卡,以及一份打印在高级哑光纸上的拟邀嘉宾名单。邀请方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时尚传媒集团,联合数家顶级奢侈品牌和慈善基金会,举办一场年度慈善晚宴。这种场合,名利交织,一向是风向标。
季抒繁的目光快速掠过邀请卡上的华丽措辞,直接落在名单上,William已经用荧光笔标记了几个名字——
最先捕捉到的也最刺眼,景宏资本董事长,闵祁琛。这种慈善活动,既能展示新身份、重塑社交形象,又对集团有正面导向作用,正中孟浔下怀,他绝不可能错过。
第二个名字,就是贺征,头衔是演员、蓝镜娱乐CEO,有这样的双重身份,受邀出席,再正常不过。
最后,便是自己和季抒娅,两个相似的名字紧紧靠在一起。
“拿走,晦气。”季抒繁两眼一黑,把信封塞回给William,平躺在长椅上安详地死去。
“不想去?”William扶了扶眼镜,咳了一声。
“废话。”
“那算了?”
“我看你算了。”季抒繁朝他竖起中指,“已知孟浔一定会去,贺征也一定会去,我他爹的躲起来看他俩好戏?”
“下周五晚上七点,桉漫酒店宴会厅。”William提醒道,“抒娅那边——”
“她就别去了。”季抒繁心烦地按着太阳穴,迅速决断道,“计划能提前的都提前吧,多做几手准备,这次晚宴一定不太平,另外名单上所有可能和孟浔有潜在关联或近期动向不明的人员,背景和近期交集都查清楚,整理成简报给我。”
“好的。”
“等等。”William抬脚正要走,季抒繁又叫住他,“王老和他女儿的消息,也多关注下,我还是觉得贺征跟他们的会面有猫腻。”
“……好的。”William眼神闪烁,松了松领带,大步离去。
2025年11月21日晚七点,华灯初上,桉漫酒店的宴会厅被改造得如梦似幻,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破碎迷离的光晕,深蓝色天鹅绒帷幕从穹顶垂落,古典弦乐和电子节拍巧妙融合,营造出奢华又私密的氛围,所有来宾入场都需佩戴主办方提供的面具,用一支舞点燃气氛,开启晚宴。
季抒繁选择了一副银色羽毛与碎钻镶嵌的半脸面具,清冷剔透,与身上的SAINT LAURENT浅灰色双排扣高定西装相得益彰,人非常低调地站在廊柱旁,躲避社交,目光却焦灼地穿梭在璀璨旋转的人群中,寻找着某个身影。
那家伙在一众这个总那个总里实在是太醒目、太夺人眼球了,只要出现,就能立马锁定——
十个月不见,重逢竟戴着假面,想想也怪有意思。锁定的瞬间,季抒繁忍不住低头,掩饰唇角的笑意。
目标人物戴着一副威尼斯风格的黑色雕花皮面具,遮住了最具辨识度的眉眼,却更凸显了流畅的下颌线和薄唇,身上是剪裁完美的Tom Ford黑色燕尾礼服,举止从容,气场强大,手中持着香槟,和几位同样戴着面具的要员颔首交谈。
顷刻,舞曲变换,一首节奏舒缓的蓝调响起,人群开始成双成对地滑入舞池。
季抒繁没心情跳舞,也没想好要不要去见贺征,脑子里演绎着宴会可能出现的各种危急情况,爆炸之际,转身,想去露台透气,却在穿越较稀疏的人群时,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带了一下手腕——
“交换舞伴?”贺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放开了原本的舞伴,自然地执起他的手,扶着他的后腰,将他带入舞池。
那一秒,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无数念头在季抒繁脑中飞掠,身体却比意识更先响应,单薄的后背微微颤栗,掩藏在面具下的脸又红又烫,种种复杂的情绪最终转化为羞恼的小声呵斥,“你疯了?!大庭广众,两个男的跳什么华尔兹!”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唯一的一对。”贺征热忱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面具、唇瓣、下颌,每一个舞步、每一次旋转都考虑好角度和力度,巧妙地避开他行动起来还不那么方便的右腿,承托着他的大部分重量,调笑道,“一别十月,季总拘谨了很多。”
“……那咋了,为什么我跳女位?”季抒繁跟着他的节奏,在他的引领下渐渐放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怎么看都不够,“算了,女位就女位吧。贺征,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我知道。”贺征眸光幽深,语气里并不全是宠溺和肯定,反而在心里补充着,你瞒着我的事,我都知道,等今晚把垃圾扫干净,再跟你一笔笔算。
“你知道个屁,太敷衍了。”季抒繁有点不满他的反应,撇了撇嘴道,“这么久没见,不多说点什么吗?夸我啊、想我啊、爱我啊,都行的。”
“这些都是你想跟我说的?”贺征恍然大悟。
“……脸皮见长。”季抒繁笑骂,两具身体时近时远,靠近时,面具几乎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分开时,手掌依旧紧紧交握,眼神在面具的孔洞里锁定对方。
直到,音乐暂停,灯光亮起。
【📢作者有话说】
不中了,字数太多,没写到孟浔出来,下章吧┭┮﹏┭┮
第133章 尘埃落定
身着水蓝色拖地长裙的主持人款款走上宴会厅中央的小型舞台,笑容得体,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女士们,先生们,感谢方才美妙的共舞,为我们今晚的‘穹顶之光’慈善夜拉开如此动人的序幕。今夜我们齐聚,不仅为时尚与欢愉,更是想将每一份善举化作光芒,照进那些需要帮助的角落。”稍稍停顿后,声音提高,充满仪式感,“因此,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谨代表主办方,请在场每一位尊贵的嘉宾,卸下华丽的伪装,以真实的容颜,共同见证爱心的凝聚。请摘下面具——”
话音落下,舒缓的背景音乐再度响起,场内响起细微的窸窣声和轻笑声,嘉宾们纷纷解开脑后的丝带或卡扣,摘掉面具,展露真容。
季抒繁如梦初醒般,把手从贺征手中抽走,目光扫过全场,找孟浔在哪。
“你的铜钱币呢?”贺征看了他一眼,抬手解开系带,摘掉面具问道。
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季抒繁并没有听见贺征说话,目光定格在十点钟方向、至多七米远的地方,握紧了拳头咒骂,“该死的。”
那身量颀长、穿着一身全黑Brioni定制西装、戴着紫色蝴蝶半脸面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凝视着他,嘴角噙着弧度,轻轻朝他举了下酒杯。
隔着晃动的人影、迷离的光线和虚伪的笑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火花四溅,而是蔓延出一种心知肚明的冰冷——今晚就是最后的较量,胜者得到一切。
“为什么不看我。”贺征随着季抒繁的视线望去,绷紧了下颌线,上前两步,挡在他和孟浔之间,变换的灯光将那张本就无可挑剔的脸映衬得惊心动魄。
脸红心跳瞬间具象化,季抒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不是时候。”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贺征宣示主权般握住他的左手,身体也更倾向他,形成一道更稳固的屏障,揉捏着那截空荡荡的手腕,又问了一遍,“铜钱币呢,你不是洗澡都不摘的么?”
碎了。等我醒来重返车祸现场,连渣子都找不到了。季抒繁难以直视他的眼睛,偏了头,转动手腕却挣脱不掉,有点委屈。
实话无法说,撒一个谎,又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思来想去,只能先转移话题,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找机会坦白。
犹豫了一会儿,他放软语气道:“你先放开我,我又不会跑。”
贺征不肯。
拧不过,道理也讲不通,季抒繁瞪着他,一只手解开脑后的金属细链,摘掉面具,装得若无其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幸好没有媒体入场,不然你完了。”
“那就官宣。”贺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心疼得差点绷不住表情,脸颊消瘦得有些凹陷,眼下是一层淡淡的疲倦,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条尚未完全消失的两厘米左右的疤痕,“可以吗,季抒繁。”
声音不大,却将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季抒繁面上火烧火燎的,用力抽拔出手,往旁边捣腾了两步,一会儿摸摸面具,一会儿掏掏口袋,忙得不亦乐乎。好半晌才找回理智,小声道:“你真是疯了。公开出柜等着被封杀吧,神仙都救不了你。”
贺征耸了耸肩,知他不信,也懂他的瞻前顾后。可自从走红,没有一天是自由的,私生活被无休止地偷拍暴露,接戏拍戏要把商业价值放在第一位考虑,早就背离了他的本心,粉丝热烈、不求回报的爱也总让他觉得受之有愧,退居幕后是迟早的。
主持人继续串场,拍卖环节展开,一件件珠宝、名画、古董以慈善之名拍出令人咋舌的高价。孟浔,或者说,闵祁琛意料之中地表现活跃,相中的拍品并不多,但只要举牌,必定成交,引得掌声阵阵,既展示了财力,又塑造了一个有品位和社会责任感的“新贵”形象。
马上就破产了,再让你装一会儿。季抒繁在心中冷哼,把玩着举手牌,全程都没有参与竞价。
贺征同样无心出风头,一直留心着手机消息,直到一枚雪花形状的古董胸针被呈上展台,看着投影屏上放大的细节图时,眼神微微一动——
胸针主体由白金打造,纹路上缀满了细小的钻石,花心是一颗圆润的、颜色非常纯正的矢车菊蓝宝石,设计简约,年代也不算久远,在众多璀璨夺目的拍品中,显得很是素净,介绍词也只是寥寥数语,提及是上世纪某位欧洲设计师为客户私人订制的作品,名称就叫“落雪”。
起拍价不高,五十七万。贺征瞥了眼季抒繁毫无装饰的西装领口,第一次举起了号牌,“八十七万。”
季抒繁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然而,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们每一次重逢,B市都大雪纷飞。
“落雪”平平无奇,却最最合适。
贺征歪头对他回以一笑。
竞价者寥寥,仅两位对冷门设计感兴趣的女士温和地加了几次价,贺征喊到“一百三十七万”时,无人再举牌,拍卖师拿起了拍卖槌,“一百三十七万第一次,一百三十七万第二次——”
“三百三十七万。”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价格推到明显远超胸针价值的区间。
贺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再次举牌,加价幅度依旧理性,“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孟浔立刻跟上,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很不舒服的玩味笑容。
场内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谁都看得出这位“闵董”是在故意抬杠,想压贺征一头。
贺征沉默了片刻,面若冰霜,在拍卖师再次询问时,又一次举牌,“五百万。”
“一千万。”孟浔毫不在意地继续跟,即便报出的价格对这枚胸针而言堪称荒谬。
贺征握着号牌的手微微收紧,他不在乎钱,但孟浔这种疯狗式打法,目的就是消耗和羞辱,继续跟,正中对方下怀,愚蠢至极,不跟……凭什么?凭什么他孟浔想破坏就破坏。
“一千万第一次,一千万第二次——”拍卖师热情洋溢地重复着天价,孟浔看上去志在必得,贺征回了回神,正要举牌,却被按住了手。
“这枚胸针,我点天灯。”季抒繁首次举牌,声音不大,却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穿透现场细微的嘈杂。
全场瞬间死寂!连拍卖师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确认道:“季总,您确定为这枚胸针,点天灯吗?”
所谓“点天灯”,是拍卖里一种非常霸道的叫价方式,意味着无论拍品价格被抬到多高,点灯人都必须以最高竞价者的价格再加一成买下,通常只出现在顶级收藏家争夺稀世珍品的最后关头,鲜少真的有人这么叫价,因为风险太大了。
而在这种作秀成分居多的慈善晚宴,为一枚不算顶级且被恶意抬价的古董胸针点天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贺征猛地扭头看向他,眼中充满震惊和不解,嘴唇微动,想阻止。
“确定。”季抒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平静地注视着拍卖师,“按规矩继续吧。”
点天灯听着吓人,实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今晚的嘉宾抽空坐在这里都是为了树立正面形象,没人会为了一枚胸针开罪他,另外,拍卖会叫价都是需要验资的,孟浔最近和银行关系不善,又为前面几件拍品豪掷千金,根本没有余力把价格哄抬到离谱的程度,继续叫价,幅度太小,有打肿脸撑胖子之嫌,幅度太大,验资不通过,沦为笑柄。
果然,孟浔的脸色在青白之间转换,迟迟没有叫价,看着那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滔天怒意与恨意在体内升腾,几乎要把手中的酒杯给捏碎了。
“咚!”槌音响亮,拍卖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恭喜季总,以点天灯的方式,一千一百万的成交价,拍得这枚‘落雪’胸针!”
全场在短暂的寂静后,为这场好戏送上热烈的掌声。唯独贺征很挫败,搞什么啊,他都预备喊两千万了,结果被自己老婆用一千一百万截胡了。
后续几件拍品都没有引起贺季二人的注意,各自时不时摸一下手机。
季抒繁有些心神不宁,早在收到晚宴邀请函的时候,他就通过可靠渠道,把孟浔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的核心证据,打包加密递交给了警方。时间都是计算过的,配合场外团队同步释放的、足以引爆景宏资本股价的最后一轮做空报告和舆论,警方完全赶得及在晚宴结束前抵达,当着所有名流的面,给孟浔戴上那副迟到了十年的手铐。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比警笛先响起的,是电话。他甚至没来得及跟贺征打一声招呼,拿着手机溜出宴会厅,闪进消防通道。
“怎么回事?警察怎么还没来?”季抒繁接起电话问。
“证据移交和立案非常顺利,但是启动抓捕有一个跨部门的联合签字环节,其中一位负责人无故联系不上,警方内部在抓紧处理,行动被迫推迟。”William焦头烂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