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急,他们方向一转便先去了城外的灰坑。
即使是这样的小镇,也会做垃圾分类,镇上没有土地的人家,会有专门的倾脚头来收夜香,然后卖给乡下的人家拿去沤肥。
而且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灰坑附近的味道虽然重,但也没到完全难以接受的程度。
方衍年让沅宁提着篮子在树下歇脚,自告奋勇去灰坑那头找了个小乞儿,说明自己的来历。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就那么大点儿一朵羽绒,要捡这么大一篮,还只换两文钱?买成吃的还不够他们捡东西消耗的体力呢。
方衍年莫名其妙想到了那些存款几十万的乞丐,心想这些人说不定比他兜里的银子还多呢。
等刚刚那嫌弃方衍年给得钱少的乞儿走了,方衍年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跟幽灵似的冒了出来。
“老爷,老爷……”
方衍年停下脚步,心想他不到二十岁一黄花大闺男,怎么就当上姥爷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小瘦猴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小东西只比他膝盖高一个头,许是饿得卷了背,才显得没他腰高。披散的头发绞成一股一股的,只有腰上裹着块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就连头发下的眼睛都灰扑扑的。
小乞儿怯懦地噎了下,这才小心翼翼问他:“老爷说的那种软毛,我也可以捡,老爷雇我成吗?”
方衍年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可以,但我不会提前给你钱,你刚刚应该听清了,我只要鸭毛,而且是这种没有硬梗的软毛,你捡到之后用树叶包起来,到米行旁边的巷子找我,最晚申时末我就会离开,如果数量太少,我只会给你一个铜板。”
方衍年说话的声音很大,而且听起来非常挑剔,他知道旁边或许还会有人在听他们的谈话,所以他的条件越苛刻,就越不会有人来抢小乞儿的活计。
“好!我、我这就去。”小乞儿佝偻着背就跑开了,一头扎进了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方衍年走远一些,才回头看,看到小乞儿找羽绒的时候翻出来已经发黄腐败的烂菜叶子,却跟捡到宝贝似的塞进了嘴里。
他有那么一些难过。
去东郊的路上,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沅宁便也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拉着方衍年的手。
下了驴车之后,二人慢慢走在去窑厂的路上。
“宝儿。”方衍年开口,“你说以后咱们有钱了,能不能雇这些小乞儿来给咱们打工呢。”
他庆幸今天心血来潮,原本想的是少被坑一笔,把钱留给有需要的人,没想到真有人为了一文两文的,在垃圾堆里翻找上半天。
方衍年心软了,却也一点儿都不天真,他改变不了一个时代,所以他决定,就算今后要开善堂,也是要让小孩子们工作才能换吃的,否则只会把小乞丐养成大乞丐,一辈子都行讨。
“我觉得夫君的想法很好,到时候我会帮你想办法的。”沅宁握了握牵着的那只手,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身边的人感到温暖一些。
方衍年感动得吸溜了一下鼻子:“宝儿你真好,你都不嫌弃我败家。”
沅宁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都说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去雇佣那些小乞儿,而且是雇佣,又不是白给他们钱,哪里算是败家呀?”
方衍年被沅宁几句话就哄好了,他瓮声瓮气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傻气:“小乞儿用劳动养活自己,小乞儿好。我给小乞儿提供工作,我也好。宝儿哄我还支持我,宝儿最好!”
沅宁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方衍年夸完自己,又感叹:“我真是正义的判官,宝儿快夸我是清汤大老爷!”
沅宁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喊一声“清汤”大老爷,又换成方衍年自己笑得停不下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窑厂,却没有直接进去下定,而是去了附近逛了圈,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片窑厂用来倾倒碎陶片的浅滩。
他们这边地理位置好,附近就有盛产陶土的山,再远一些的相邻的府城,那边还有更加稀有白泥产出,白泥烧制的瓷器异常精美,价格也水涨船高,不是他们本地的土陶能够比的。
也正因为地理优势,陶土好得,他们这附近的陶器价格才便宜,一个碗几文钱,罐子十几文,再大些的瓮也才几十文,即使是乡下人家,咬咬牙攒一攒,也都能买得起。
他们县大多数人都夸窑厂东家是好人,若是其他窑厂,像是隔壁烧制瓷器的,别说烧坏掉的瓷器,就是碎瓷片都不会让百姓去捡。
而他们窑厂的东家却让工人们就近倾倒烧坏的陶器,若是坏得不严重,也不会故意摔成碎片,容许一些家境不太好的百姓过来拾去。
河滩上人不多,只有三两个妇人哥儿在碎陶片中翻找,看能不能找出勉强能用的。
沅宁他们还要赶着回家,便不占这个便宜,随意找了些陶片放进篮子里,便转身回了窑厂。
窑厂管事的听说他们要生石灰,也没急着答应,而是找了个人来给他们解释,生石灰使用不当可能会伤人,等解释清楚,也算是听过免责声明,只需要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后天就可以凭借收据过来领石灰。
定金也是象征性地只收了他们三十文,剩下的可以等领石灰的时候补齐。
事情办得很快,下定之后二人去窑厂外的土路上找了个地方歇脚,并且把白面馒头吃了,休息够了才慢慢往回走。
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沅宁有些头晕,方衍年简直像是专门等着这一刻似的,啪一下把伞撑开。
他出门之前在篮子底部垫了一块黑布,沅宁还不知其意,现在看方衍年将黑布给顶在伞面上,走到伞下,竟然和树荫下一般凉快,不再被太阳晒得肉痛。
“夫君真是聪慧至极,怎的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沅宁原本还想说油纸伞经不得晒,方衍年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二人走到村口的时候,路上已经等了两三个人了,都是在等去镇上的驴车。
几人看见他们一身清爽的模样,眼中那叫一个艳羡。
“小郎君还真是疼爱你的夫郎,竟连出门都能想到这样遮阳的法子。”其中一个看上去就十分健谈爱八卦的妇人搭话道。
方衍年扶着沅宁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这才和等车的人攀谈起来。他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说话却很随和,大娘们都乐意和他摆谈两句,要不是看见他即使站着闲谈,都要给夫郎撑伞这样,都想把自家孩子说给方衍年了。
“你倒是受欢迎。”
沅宁累得说不出话,上车后就蔫蔫儿地靠在方衍年的身上,直到下了驴车和妇人们分别,他才酸了这么一句。
“哎呀我们小醋包。”方衍年乐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么好的相公都入赘给你了,还有什么好吃味的。”
沅宁发觉自己真是很容易就被方衍年给逗笑,以前也不是这轻易就傻乐的性格呀?
在集市门口休息了会儿,方衍年估摸着身上的钱,又带沅宁去了糖水铺子。
方衍年秉持着该省省该花花的原则,把两个人的茶水钱换成了一碗绿豆汤,给他们家宝儿解解暑,他自己喝点白水就得了。
沅宁还怪不好意思的,这镇子上的糖水便宜,但量也少,巴掌那么大点儿的碗,煮开花的绿豆都舀不起来两勺,唯独叫得上价的就只剩老板还舍得放糖了,就这还称得上实惠呢。
绿豆要烧开得煮很久,光柴火都要烧不少,更何况糖价不便宜,为了让更多人喝得起,老板也是有主意,小小一碗四文钱,嘴大的两三口就喝没了,大碗就要贵些,和茶摊子上的碗差不多,但能卖到七文。
粗茶两文钱喝到饱,这玩意儿可不能续杯,反正方衍年不信老板说什么薄利多销,更好喝的他喝得多了,不馋这一口,也不会让老板赚这个钱,四文都够去杂粮铺子买半斤绿豆了。
沅宁却舍不得方衍年这么让着他,可方衍年一坐下就使了一文钱,咕咚咕咚灌饱了热水,说是一口都喝不下了,把碗接过去一口一口用勺子喂给他喝。
那种像是被挖掉一块儿的感觉再次在胸口蔓延开,沅宁特别想抱抱方衍年,这个人怎的对他这样好,他喜欢得都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等在糖水铺子歇好了脚,方衍年将竹篮里的东西都给拿了出来,放在沅宁旁边,让他留在摊子上看着东西,他去米行那边看一眼。
方衍年还没走到粮店,就看到巷子里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小乞儿将捡来的绒毛裹进叶子里,又扯了野草栓起来,看着方衍年的表情有些忐忑。
“老爷,这些鸭毛太细了,一压起来就只剩这么点……”小乞儿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不安,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方衍年声音放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把树叶打开,将鸭绒腾到篮子里。”
那双黑黢黢的满是伤疤和创口的手干起活来很是利落,解开了草叶的束缚之后,鸭绒自然而然地蓬松起来,甚至因为鸭绒上面沾了水,如果彻底晒干,分量看上去应该能更多些。
虽然经过挤压之后,腾到篮子里的鸭绒还不到满满当当的程度,但确实能够算作一篮。
“还不错。”方衍年观察过,这小乞儿人还算老实,起码会因为害怕换不到钱,里面的羽绒都是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掺杂鸭毛的,但有没有掺鸡身上的绒毛,他就看不出来了。
按照约定,他给了小乞儿两文钱,小乞儿感恩戴德地差点儿给他跪下了。
“老爷,您之后还收这种软毛吗?”
“嗯。”方衍年又摸出来一枚铜钱,“这个是定金,你每天没事就去捡一些,如果还是今天这种质量,我还收。”
小乞儿简直高兴坏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善人大老爷,把方衍年都念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以后每到赶集我都会过来收一次,你自己捡了软羽就存放好,还是在这里,这个时间,知道了吗?”
“是!小的一定好好给您挑最软最大的,保证不让您吃亏!”
方衍年摆摆手:“定金记得藏起来,记住,一篮子只能换两文,不够的只给你一文。”
小乞儿连声说是,低头将铜子儿藏好,同方衍年再次道谢又道别后,迫不及待地往粮店后门跑去,找伙计换了一袋陈粮。
他们这些乞儿身上脏,如果经常出入粮店门口,影响了生意,不仅会让伙计给打出去,还买不到那些便宜的粮食了。
虽然粮店老板也不是多好心,给他们的都是受了潮或者被老鼠啃过,以及放陈了变味的米粮,但因为价格便宜,愿意买这些廉价粮的,都会去后门找伙计要。
看着小乞儿欢欢喜喜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背影,方衍年叹了口气。
随后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将羽绒打湿之后裹进叶子里,胡乱用草绳给栓上,离开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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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刚穿越的方衍年:完蛋,我不会赚钱啊?![爆哭]
后来的小方大人:穿的是羽绒服,用的是抗生素,吃的是红苕稀饭,喝的是奶茶冰粉,出门还骑自行车,皇帝你拿什么给我比!
第26章 “土方子”
在村头下牛车的时候, 天色倒还亮堂,这些时日白昼越来越长,通常一更天了天都还亮着, 暑气在地表蒸腾,光看着都热。
方家老宅就在村头, 下车走不了几步路,沅宁和方衍年便在回家之前到老宅看看。
“宝儿回来了。”见到二人安全回到村子里,一家人都高兴。
“这是什么?”沅令舟喜欢新奇的事物,一眼就注意到了顶着黑布的油纸伞, 走过来研究一通, 觉得甚是好用。
“家里还有坏掉之后没扔的伞骨,回去娘用黑布当伞面做一把, 夏天打出门再也不会晒着了。”姜氏也觉得这法子好,摸着顶在伞上发烫的布, 惊讶一声, “怎的这样烫!”
方衍年随口解释:“黑色比较吸热, 白色最扛热, 所以黑瓦的房子没有青瓦的房子夏天凉快。”
沅家人甚是稀奇, 还有这样的道理呢!
“如果条件允许, 这布伞可以外面用浅色布, 里面用黑布作衬, 这样伞下清凉, 阳光也晒不进来。”
姜氏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能用在宝儿身上的, 她从来都不吝啬,更何况宝儿出门不多,家里其他人也可以用呀!
每年秋收都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去田里送饭都能晒得人脸颊通红,更别说下田割稻子的人。
姜氏也会心疼丈夫和大儿子,等之后把伞做出来,说不定还要先给他们用上,免去被毒辣的太阳晒掉层皮的折磨。
方衍年陪大家伙说了会儿话,便去院子里摘新长出来的蘑菇。沅宁半点力气都不剩,但大哥说要背他回去,他还是拒绝了。
“多休息一会儿就行,今天也没走多少路,夫君没累着我,还给我买糖水吃呢。”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干活儿也利索。
等方衍年采完了蘑菇,才带着沅宁离开,方家的房子剩下的不多了,今天晚上加把劲就能拆完,明天把地砖拆掉,还得临时搭个棚子出来,时间赶得紧。
沅宁恢复了些力气之后,坚持要提蘑菇走回去,以此来“锻炼身体”,方衍年一路上都各种夸他鼓励他,给他讲笑话,短短一截路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刚到家,沅宁就闻到了晚饭的味道,大嫂担心他又像昨天那样没等到吃晚饭就睡了,今天提前把晚饭给做上,他们到了正好开小灶提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