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在收到幽燕军的议和信后,跟左右副帅和一众军师幕僚议了半晌,又亲自带一支斥候到幽燕军营地外探查实情,果然瞧见了那边大营门口的祭台和上面的棺椁。
事涉先帝骸骨,淮南王不敢擅自做决定下令冲营,若先帝骸骨因两军交战损坏散落,他来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因此淮南王令平叛大军分营驻扎在邓州南边的襄州城外,又写了一封军书,派人快马送回建康,向庆平帝和季太后请旨。
这天早朝,建康宫紫微殿内群臣惊闻先帝骸骨落入贼人之手,无不悲愤难禁,以儒家礼教治国的朝廷一向最重孝道,臣民皆视皇帝为“君父”,而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习俗也使他们极其看重身后事,如今先帝不但生前遭难,死后还遇这样大劫,臣子们听说后都在紫微殿内跪地为先君父痛哭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被这氛围感染,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一边抹泪一边让下站群臣出谋划策,口中还抽抽噎噎地说着“勿使逆贼伤朕皇考骸骨”。
临朝听政的太后季无殃此刻高高坐在龙椅后面的屏风内,与所有人隔着一道纱帐。
看着皇帝和殿中群臣哭成一团,她面上露出些鄙夷之色,因殿中没人能看清她的脸,她也懒得演,只在众人哭的时候拿手帕在脸上轻轻拂了两下,以做拭泪状。
季无殃放下帕子后,看向站在殿前的几位朝臣,这是新帝登基大典前由众臣推举的政事堂成员,分别是新朝的尚书左承、中书舍人、门下侍中和六部尚书,这九个人再加上如今掌兵出任大司马的淮南王,共十位组成了新朝政事堂的宰执班底,共同辅佐新帝。
这个全新的执政班底推举不易,自从正月初五大朝会后,几个世家党派就开始频频私会密谈,随后的数日里不断有人推举自家党派中资历深者,自然也有人借机弹劾对家。
季无殃代新帝处理政务,收上来的推举和弹劾奏疏全部留中不发,默默观察了半个月,把目前建康朝中的官员资质和党派矛盾看了个透。
如今建康朝堂的这些人,也是按出身资历和政见划分派系,只是在家世方面没有过去洛京朝堂所涵盖的五湖四海同乡党派那样复杂,建康这边主要按照地域划分为本地淮南世家和江南东西两道世家,除此以外就是为数不多的北方人和南方人各自抱团。
各党内又按政见细分为主张维护江淮等地局势稳定的守成派,以及提倡增加军备投入并坚持北伐的强硬派。
建康过去作为陪都,三省六部多是些文书整理誊抄递送之类的事务,再不就是江淮等地的案件奏报送京前审理,这些官员有的是才入仕没几年,被朝中外调到这里混资历的,也有在洛京得罪了人被弹劾贬官到这里的。
要从这一堆里挑出能任宰相之责的人,显然是很有难度的,季无殃看完那些奏疏后,先给几个被弹劾的做了停职批复,下发各部命人详查,随后又打回了所有推举她母家族人的奏本,最后在登基大典前三日,才从各党派选出了几个资历相对较深的官员提拔进政事堂,但因那几人履历不相上下,因此不设最高宰辅,只令这几个人共同议政,随后她又以庆平帝的名义加封淮南王为大司马,并加二等参政王头衔,也进入政事堂与那几位朝臣共同辅佐新帝。
淮南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即庆平帝的皇叔,今年四十出头,因他当年反复上奏要求追查父皇遇刺驾崩一案,被先帝斥责不合时宜,只给他封了个郡王爵位,赶出京城到建康思过。
这淮南王在宗室男里还算是难得有几分志气的人,只因不受先帝待见被打发到建康坐了二十年冷板凳,如今竟等到时来运转,一朝得以参政辅佐新帝,他心知这次加封进入政事堂是季无殃的提拔,遂在接旨后同三省六部里十余位官员联名上书,再次恳乞太后垂帘听政。
季无殃这次对于政事堂的安排可以说是不偏不倚,没有借机提拔母家人,也没有一味只选支持她垂帘听政的人,政事堂内除淮南王以外的那九个人里,只有四人曾支持她临朝,另外五人中有三个没有表过态,有两个甚至曾公开反对太后听政。
这个选择让朝臣们豁然看见了季太后襟怀磊落的一面,遂也纷纷跟着淮南王上书恳乞太后临朝,先前曾反对太后听政的两位朝臣这次也没有再发出异议。
季无殃在朝臣们反复进谏下仍然回绝了三次,直到小皇帝本人在高高摞起的功课和奏疏中崩溃大哭起来,恳求母后帮帮他,季无殃才发了一道懿旨,说考虑到庆平帝白日里还需在宫中进学,实在无暇处理朝政,她也不愿拂了群臣盛意,遂勉强同意临朝听政,并代庆平帝处理政事堂每日递送进宫的政务,等庆平帝下学后过了目盖上御印,再行下发。
此后朝中每隔三日于建康宫紫微殿举行早朝,季无殃就坐在龙椅后面的高台上,以一道纱制屏风间隔,每每静听国事,若非必要时,她通常一言不发。
这时殿中为先帝骸骨落入幽燕军手中的嚎哭声已渐渐止息,只有庆平帝还在抽噎,龙椅侧边站着两名宫人,手中托盘里全是小皇帝沾满泪水鼻涕的帕子。
“闻知先帝身后再遭劫难,吾心甚痛,依众卿看,此一仗还可打得么?”季无殃少见地在早朝上开了口。
殿中群臣见问,先是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有政事堂里几位朝臣和兵部户部官员先后出列回禀,大部分都说幽燕女贼以先帝骸骨为要挟,实为鬼蜮伎俩不应议和,或可先与之假意斡旋,待迎回先帝骸骨后,再发兵讨伐。
随后兵部尚书又出列献计,称可令前线在夜间出动小股人马从多方向袭营,趁幽燕女贼们回身应战时,派兵至大营门口夺回中间的先帝梓宫,以此摆脱幽燕女贼的要挟后派人前去谈判,以计迎回其余宗室及朝臣骸骨,待幽燕军撤走后再发起突袭,一路向北杀至洛京。
听兵部尚书说完这话,龙椅上的小皇帝擦擦鼻涕赞了一句“此计甚妙”,随后便叫政事堂速发旨意,季无殃坐在上面挑了一下眉,却没说什么。
不久后,庆平帝的旨意以八百里加急传至襄州的平叛军大营,淮南王在营中接了旨,当即同两位副帅商议起劫营计策。
当日夜间,淮南王亲自带领一支人马悄悄靠近幽燕军大营,另外五支偷营的队伍也已分路从东西两边绕路到后边去了。
子时刚过,幽燕军大营后方突然杀声四起,淮南王带人埋伏在大营外,听见杀声料定是他们的人开始袭营了,随后又见幽燕军大营中亮起火把,内中许多人往后面跑去支援,淮南王瞧见大营门口正中间的棺椁,立即下令让众人随他前去劫取梓宫。
谁知正当他们杀至幽燕军大营门口时,却见一个身形高壮的女子从侧边杀出,手里挥舞一把燃着烈焰的长剑,在她杀来的同时,祭台四周的地面上也全都跟着燃烧起来,整个大营门口一时间被熊熊烈火照得亮如白昼。
那女子挥着烈焰冷笑道:“贼屪军不识好歹!”说完当即一脚踹翻了最边上的棺椁,里面的骸骨散落一地,依稀可见内中还有宗室朝臣袍服。
淮南王见状大惊,生怕先帝骸骨也在自己面前被贼人烧毁,眼见火墙阻挡,无法劫走中间的棺椁,他急忙向后下令吹号后撤,慌慌张张地往南逃去。
天亮时分淮南王逃回自家营地,见往后方偷营的队伍只回来了不到三成,心知对方早有埋伏,直呼“不妙”,果然这一夜的偷营行动激怒了幽燕军,她们在天亮后杀来了一支人马,往官军大营门前射来一支箭,箭上有一片边缘烧得焦黑的明黄色绣金宫绸和一封信,淮南王认得这料子,这是先帝龙袍上的布片,他打开那信,见幽燕军统帅怒斥官军不识抬举,称既然不愿议和那便算了,她们即日抬走梓宫自行处置。
淮南王看完信后失色顿足,不一时果然有斥候来报,说幽燕军大营门口的祭台撤了,梓宫和其余棺椁已全部被挪走。
淮南王立刻在帐中写了一封军书,让亲兵快马递送进建康宫,等到这日早朝时众人听闻邓州劫营失败,先帝梓宫被撤走,满朝哗然,小皇帝又坐在龙椅上哭了起来,直言“皇叔误朕”。
这或许的确是淮南王用兵失利,但碍于他的宗室王身份,满朝文武也不敢顺着小皇帝的话责备淮南王,这时曾支持季无殃临朝的中书舍人出列请太后拿个主意。
季无殃坐在纱制屏风后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先帝骸骨断不能失,洛京亦不能舍,若皇帝下诏放弃此二者任一,定失民心也,或可发上谕先将燕北道与她,派使臣以此换回先帝骸骨,再缓缓图之。”
这是一个折中的法子,幽燕军要求新朝放弃征讨京畿道、鲁东道、燕北道和河东道,其中燕北道是朝廷最先失守的地方,也是燕国的发源地,以新朝目前的实力,近几年恐怕收不回此地,而燕北自古并不属于中原地区,皇帝发诏书暂时放弃此地,倒是不太会在民间掀起许多抗议或不满。
众人于早朝上商议定后,由中书舍人同一众中书侍中拟了诏书,派出一支使臣队伍,快马前往邓州与幽燕军谈判。
因幽燕军不许男人踏入她们的地界,都是那边来人到朝廷军驻扎的襄州北部地带谈判,对于庆平帝放弃征讨燕北道的旨意,幽燕军统帅表示不大满意,淮南王只得再派人回建康向季无殃请旨。
幽燕军统帅每回过来谈判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悠悠请季太后拿出些诚意来,双方就在邓州与襄州的边界地带各自扎营对峙,反复谈判了两月之久,最后议定新朝颁布告民敕书,放弃征讨燕北道和河东道,令大军撤去七成人马退至淮水南岸,并附送江南丝绸布匹十车再加新制纺纱车二十辆,作为先前淮南王夜间偷营惊扰幽燕军的赔补。
等到两边终于谈成时,夏季已悄然而至,河东道七州也在此时由厉媗和东方婙以及萧娍带众人清剿完毕,全部收入燕国疆域,洛京北面彻底平定,再无后顾之忧矣。
立夏过后,幽燕军再次来人深入襄州地界,确认官军的确退走了大部分人马,才正式送还先帝梓宫,连同六副宗室和朝臣混合盛殓的棺椁。
淮南王一脸凝重地带人在襄州边界接收了先帝梓宫,为避免幽燕军作假,他还特意带两名副帅将梓宫打开查看,见棺椁内先帝头颅面容依稀可以辨认,身体部位也都在,只有些零乱,这一幕实在令他不忍细睹,只将头转过一边去。
这时有个抬棺盖的小兵看了几眼,伸手朝棺椁里指了指:“先……先帝怎么有三只脚啊?”说完这话他瞧见淮南王狠狠瞪了他一眼,赶忙闭了嘴。
前来送还棺椁的妊婋骑在马上听到这话耸了耸肩:“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先前夜半冲营,撞塌了祭台,把你们先帝洒了一地,我们尽量收拾了,有疏忽之处在所难免。”
淮南王听完这话暗暗握紧了拳头,但碍于要尽快将梓宫送回建康,他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脾气,两边在交换完梓宫和赔补后,各自向后退了五里地,结束了这场长达两个月的对峙。
就在官军队伍护送先帝梓宫往回走时,却有一人策马悄悄离开大部队,调头往幽燕军的驻地偷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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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庆平帝:还朕爹来!
妊婋:你爹碎了,节哀嗷。
第110章 落其骄荣
夏初的中原大地上一片生意盎然。
远处树林中鸟飞虫鸣不绝,草野上翻飞着各式大小蜂蝶。
往东南方向行走的队伍在这样热闹的景象中,却显得十分肃穆沉闷,原因无它,他们是往建康护送先帝梓宫的。
淮南王先在襄州城内置办了相应的仪仗用品,又有季无殃从建康派来接应的仪仗队伍急急赶来,众人前后忙了数日才从襄州起程,护送先帝和其余重新盛殓过的宗室皇亲及朝中重臣棺椁,一路奏着哀乐往东缓缓行去。
这次出征的将士们耳中听着这悲戚乐曲,心中也不禁感到有些憋闷,他们原本应征前来是准备跟敌军血战到底的,毕竟有战绩才有赏赐,才能得提拔和重用,可这一次北伐,算下来只一小部分人打了夜袭敌营的那一仗,还败得很彻底,其余的将士都只是驻扎在襄州城外,看着幽燕军来人跟淮南王和幕僚们反复谈判,后来还撤走了一大部分人马。
虽然淮南王成功接回先帝骸骨也能勉强算是凯旋,但在一众男兵眼中,此行没能跟幽燕军正面交战,实在是很不痛快。
这天一早,官军队伍在大营外集结,正准备收起辎重继续东行,淮南王刚骑上马,忽然有个亲兵急匆匆跑过来禀道:“王爷,何家小将军不见了!”
淮南王闻言眉头一拧,亲兵口中的何家小将军,是季太后母族晚辈,其母是季太后的表妹,其父是吴国公后代,正经是江淮名门望族出身,这何家小将军全名何去非,今年十七岁,是家中幼子,从小惯爱舞刀弄枪,这次北伐,季太后特地请淮南王将自家晚辈带出来历练,不成想班师途中他竟把太后的人给弄丢了。
淮南王想到自己这次北伐虽然带回了先帝梓宫,但前期偷营失利,又没能收复山南道,如今最北边的邓州还被燕国占着,而最西边靠近陇右的三州现在也被铁女寺军收入囊中,实在算不得大胜。他这一路总担心自己回到建康会遭小皇帝斥责,也怕自己在政事堂的声望受损,因此他琢磨着把大行皇帝国葬办得体面些,好以此奉承季太后的英明决策,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一档子事,若没能把这位小祖宗完好带回建康,淮南王这可是先得罪完庆平帝又得罪季太后。
淮南王赶忙下马细问经过,原来何去非昨日晚间就离了大营,听几个将士说,自从官军从邓州外围撤走,何去非就曾多次抱怨这北伐打得太过窝囊,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来,却都没能跟幽燕军正面交手,实在遗憾。
昨日夜里,何去非偷偷翻出营地,临走前放下话来,说要趁两边撤军时攻其不备,单枪匹马杀进敌军中抓个战俘回来,好叫幽燕军尝尝官军的厉害。
“胡闹,简直胡闹!”淮南王听完气得直跺脚,又不敢把话说重了,怕被人传到季太后耳朵里给自己惹麻烦。
他只得即刻让亲兵带上人,速往何去非昨夜离队后的方向追去,然后又叫收营的众人都先停下手来,说要在此地再驻扎三日。
大家只得又卸下辎重,营地外一片碎如蝼蚁的人影再次忙碌起来。
孟夏的阳光,分外灿烂地洒在中原旷野之上。
妊婋和杜婼还有苟婕三人骑在马上,正同众人往北边班师回城。
南边官军已经撤走好几天了,她们在原地观察了数日,见那边敲锣打鼓地摆起仪仗队往东去了,又听说厉媗已经从河东道最南端的治所蒲州回到洛京了,妊婋想着回去听听她们往河东道去的经过,遂同众人这日一早收了营地大帐和辎重,一路说说笑笑往北行来。
这次来邓州的一万人里有三成是妊婋的坤乾军,此刻策马在前面开路,每人身后都背着一柄坤乾钺,远远看去威势满满。
其实这次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动兵器,这两个月来也就只打了偷营那一个晚上,她们当时早有准备,安排了半数人在营外设埋伏剿灭官军,另有羲和瞳带人在大营门口祭台处,以火墙逼退了淮南王的队伍。
此次以一当十成功退敌,她们只用了一个老皇帝和一众宗亲朝臣的破烂尸骸,免去许多正面厮杀,大家凯旋的心情亦颇为轻松惬意,虽然这二三年来她们四处征战,但大家其实并不热衷杀戮,像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打法,比之先时上阵交锋另有一种畅快之感。
众人在旷野上策马走着,妊婋见前方不远处回来两个人,正是方才往前面河边查看营地位置的羲和瞳跟穆婛,只见穆婛骑在马上笑着朝妊婋等人挥起手来:“前面还有两里地就到河边,咱们今天早点扎营吧,趁着太阳落山前还能下河里洗个澡再吃饭。”
妊婋瞧瞧日头,差不多刚过申时,时间确实还早,不过她们回程倒是也不赶时间,她转头跟杜婼和苟婕等人商量了一下,大家也都想下河里松松筋骨,于是都说那就早些到前面扎营。
不多时,她们来到前方河畔,沿河从西向东找了几处河汊地带,大家松松散散地分了队伍,各自扎营准备埋锅造饭。
妊婋和苟婕同众人到河边饮马取水回来时,杜婼跟穆婛已同其她人在东边河汊口把几个大帐搭起来了,做饭的家伙事也都已经支上了,她们在这边抽完值守和做饭的人后,分批轮流来到河边解衣下河洗澡。
这时节虽然未至盛夏,但河水经过大半日暴晒仍然十分和暖,妊婋和苟婕还有穆婛在这边同十来个人一起下了河,此时长河上从西向东各处都有人纷纷甩着长巾往河里跳,溅起一片片水花。
不多时,杜婼跟羲和瞳忙完营地上的事,也跑到妊婋她们这边来凑热闹,大家在河里嬉戏了好一阵子,又给彼此搓了搓背,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还要回营地换下一拨人也过来洗洗,她们陆续从河里出来,肩上搭着长巾,脚下趿拉着木屐,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擦拭身上的水珠。
她们今天扎营之前,照例也巡视了河畔边的几处区域,只是因为邓州现在都是她们的地盘,这里又离邓州城池不远,所以她们也并没有细细排查这里河边所有的芦苇荡。
就在妊婋等人从河里出来往岸上走时,河边芦苇荡后头正有一道目光在紧紧地盯着她们。
何去非前日夜半从官军大营翻出来,赶了两日路,绕过幽燕军的巡查哨,追上了这边的大部队,见她们在这里停驻扎营,遂找时机悄悄躲到了芦苇荡之间,此时正琢磨着如何能捉到个落单的幽燕军将领做战俘,好回建康立个大功,在朝中一鸣惊人,将来做个堂堂正正的将军。
何去非在芦苇荡后握了握拳头,想起了自己幼年时跟兄长的对话。
“哪有女人做将军的,你一辈子也做不了将军。”
“花木兰就是女将军!”
“那她也是扮成男人才上的战场,而且朝廷发现她是女人就把她赶回家了。”
那一年她只有五岁,因说自己长大后要做将军,被兄长狠狠嘲笑了一顿,她辩不过这话,气得直哭,跑去跟娘说她不要做女孩了,她要做个能当将军的男孩。
娘疼她,请师傅教她习武,也不拦阻她穿男装,只说假充男儿一般教养,她自小混在族中兄弟之间,也一向自认不输男人。
这次她难得挣到了来军中历练的机会,本想着扬眉吐气一把,谁知来了整整两个月一仗未打,当日淮南王带人偷营也没叫她,似乎生怕她出什么差池,甚至在幽燕军来人谈判时也不让她在旁边,以至于她连幽燕军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猜到淮南王是顾忌太后的面子,才不得不带上她,根本不准备让她跟幽燕军的人交手,可她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十七岁了,她能掀翻比她个子还高的男人,也能耍起三十斤的重兵器,她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河岸上那群人走近了,何去非看着她们嘻嘻哈哈地朝这边走来,身上什么都没穿,她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臊得慌,她没怎么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只是偶尔看到族中兄弟们打赤膊在花园湖里玩时暗暗怨恨过自己不是个男孩,没办法像他们那样肆意下水玩闹,然而今天在这里,她看到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她看了看那些女人,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凶煞,只是比她寻常所见的女人高壮些,身上刀疤多些而已,若论臂膀气力,她想自己应该也不逊色,此刻她们身上没有兵器,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她完全可以靠身上的男官军服唬她们一跳,趁乱劫走个人质,再从她早已看好的路线给人质顺件衣服撤退。
她本想再多观察一阵,选个将领劫持,但是她躲在这里瞧了半日,也没看出谁是将领,眼看面前这几个人就要靠近了,机会难得,她决定不挑了,随便抓一个就行,她这样想着,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那群女人靠近了,何去非握紧腰间的佩刀,深吸了一口气,从藏身的芦苇荡后面猛地跳了出来,在十步远的距离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面前那几个女人停下了脚步,叉腰朝她看过来,何去非眨眨眼,这场面怎么跟她的计划不太一样。
没有她设想中的惊慌失措,更没有什么羞臊难当,她们只是站在那里上下打量她,带着猛兽盯上猎物的眼神。
何去非见到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弯腰去捡地上的石子,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些女人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