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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妊婋:一觉醒来在嫖姚军里当上了纯牛马
第174章 容销金镜
武真公主听了这话,把剑眉一竖,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厉声呵斥道:“你混说什么放屁的话!”
庆平帝满脸惊诧,武真公主看他这样也把头别到了一边,虽然她跟庆平帝关系没有多好,但此前也从来没这样当面呵斥过他,方才她惊怒之间脱口而出,此时冷静下来除了觉得有点过瘾外,也觉得有些尴尬,可念及自己身为长姊的尊严,她偏不想起身向他告罪。
庆平帝倒是没有动怒,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初听闻时也不愿信,又不知能向谁诉说,放眼宫中,只长姊是我骨肉至亲,此事又涉及到母妃与母后,难道你不愿为母妃寻个真相吗?”
“只我是你骨肉至亲,母后不是?母妃与她一个生我一个养我,皆至亲也。”武真公主转头盯着他,“究竟是谁同你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挑拨离间?”
庆平帝摇摇头:“我有我的人,只是我整日被拘在宫中不能出去,此事还需请长姊帮我。”
武真公主站起身来:“都不知道是谁说的,我怎么查,你自己想法子吧。”
庆平帝见她起身也急了,跟着站了起来:“难道你一点不关心母妃的死因吗?”
“她是病逝的,我那时就在榻前。”武真公主声音低沉,“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听信谗言胡思乱猜,昏君一个。”
庆平帝见她要走,忙赶上一步拉住她的手臂:“我听说她去世前缠绵病榻已久,病倒之前身子也总是不好,难道其中就没有人为缘故?长姊,你细回想。”
武真公主皱了皱眉,听他说起母亲身子不好的事,不知怎的忽然忆起母亲怀着他的画面,那时她也才五岁,却清楚记得母亲大着肚子百般不适,总是坐立难安,生下庆平帝后,母亲就开始不时卧病,需要长期用药调养,玉衡宫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药气满室。
先帝那时也常来玉衡宫看望,每每抱着襁褓里的庆平帝亲个不停,口里说着要赏这赏那,又关切地说希望季无秽早些好起来,再为他多生几个皇子。
“她身子不好全拜先帝所赐,连你也难辞其咎。”武真公主冷冷瞥了庆平帝一眼,像看着什么脏东西,“要不是生了你这孽障,她现在说不定还活着。”
说完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一把推开书房门,外面侍立的宫人吓得慌忙后退行礼,所有人都不敢抬眼去看,只低头瞧着那双蟒纹绣金靴大步走出了弘文殿。
武真公主跨出弘文门的门槛时,瞧见了正在这里等她的亲兵,这才消了些气,冷静回想方才书房里的事。
今日她在气头上,说了许多“犯上僭越”的话,虽然眼下有母后在,他对她做不了什么,但想到近日总听闻有朝臣催请为庆平帝择选皇后预备年底成亲的事,她不禁心情沉重起来,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亲兵,心道要是真给那病秧子年底亲了政,自己这水师督帅怕是就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她握紧拳头,板着脸往徽音殿走回。
“陛下,长公主往前殿去了。”
几个宫人走进书房,见庆平帝呆坐在长榻边,虽然武真公主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似乎发生过一场争执,但此刻屋中摆设如旧,杯盏完好,又瞧不出什么异样。
庆平帝深吸了几口气,摆摆手:“都出去。”
那几个宫人也没敢多说什么,低头退出了书房,又把门关了起来。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庆平帝从榻上起身,走到书桌边,那上面摆着翰林院几位经筵讲官给他留的功课。
他看着其中一本文册上的讲官名字,想起此人曾在暗地里向他讲述自古以来太后专权危及社稷的故事。
这些年眼看着母后的权柄越来越大,逐年显露出杀伐果断的专横作派,他更加深信了那个隐秘的传闻,说先帝在立他为太子前,曾考虑过改立母妃为后,废母后为妃,但此后不久母妃就病倒了,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里,母后几乎日日前去看视,亲自端汤喂药,半年后母妃撒手人寰,他想,母后在这其中很难说全无算计。
他恨恨地抬头看了一眼南墙上那幅踏春挂画,随即走到书案后面,打开藏在侧边的机关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桃木雕刻的人偶。
他把人偶翻过来,看着那背后的“夜莺”二字,拿起旁边一支银针扎了下去。
“这阵子也不知是不是常日久坐,总觉得腰酸背痛。”
季无殃见武真公主这样快就从弘文殿回来,又见她面色似有不悦,知她与庆平帝素日话不投机,或许拌了几句嘴,见她没提便也没有多问,只叫她坐下来陪自己吃盏茶说些别话,听她问起自己近日身上可好,季无殃闲闲地说除了不时腰痛外,别的倒没什么。
“坐久了是会这样。”武真公主拽过旁边的软垫,斜靠着躺在季无殃身边,“今晚我不回府了,叫太医送些舒缓活络油来,我给母后揉揉。”
季无殃温柔一笑:“好,那还在我这后殿里间睡,就和你小时候一样。”
刚到建康的前两年,武真公主都在徽音殿里住着,直到后来大些才搬回自己殿里,又过几年出宫开府,也有许久没在徽音殿里过夜了。
母女二人在西配殿内闲闲说了会儿话,武真公主又吩咐人把她从苏州带回来的团扇拿来,跟季无殃一一鉴赏起做工来,她说有几个样式是苏州造办今年的新巧思,其中还有两个扇面是她自己画的图样。
除团扇外,还有些官窑新烧的花瓶摆件,都是武真公主早先进宫时带来的,季无殃当时吩咐人先收了,只说待稍后细看。
这日季无殃难得没有一直呆在东书房里,只武真公主进宫前,她在里面批复了几封奏疏,命人送出宫后她就离开了书房,到西配殿里消夏听曲。
武真公主从弘文殿回来后,与母后看了一回团扇和插瓶,季无殃又命人在花园凉亭里摆了午膳,膳毕往后殿歇晌至午后申时初,再次来到西配殿品茗对弈。
消闲至殿中光线开始渐渐昏黄,有一名宫人走进殿中,在季无殃身侧低声禀道:“殿前何将军带人拿了谋逆乱党,现已全部收押,正待求见回禀。”
那宫人说话时,季无殃摩挲着手里的黑子盯向面前的棋盘,待宫人话音一落,她也伸手落下了子,抬眼看向武真公主笑道:“清闲一整日,也是时候该忙正事了。”
起身时她又说今日这盘棋没有下完,吩咐宫人仔细收好,待明日接着再下,说完叫人去请了几位阁僚来。
不多时,季无殃在她往日处理政务的那张大案后面坐下来,武真公主则坐在了她右手边的太师椅上。
暮色渐浓,有宫人走进书房里,在各处都添了灯,很快从外面陆续传来禀报的声音,婺国夫人与何去非还有三位内舍人先后走了进来。
婺国夫人照旧坐在左边上首的太师椅上,何去非坐在她身侧,其余三位内舍人则在两侧座椅上分别就坐,屋里众人到齐后,季无殃开口让何去非先把今日的事给众人都讲讲。
这天的抓捕行动,由嫖姚军缉捕特遣队与夜莺使联手实施,她们在收网前其实已经筹备了数日,屋中在座的人基本上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何去非简单介绍完前情,说今日上午她们在建康城内设下的五处暗哨同时出动,将锁定的几处宗亲和朝臣府邸全部包围封锁,抓捕名单中的人无一遗漏。
目前指使男道行厌胜之术对太后行诅的临亭王及同党宗亲已被关押至宗正寺狱,其余涉事朝臣及男道则关进了大理寺狱。
午后两边同时进行了初次审问,何去非进宫时带了两份口供,只等宫中下旨再进行接下来的几轮提审,目前那几处宅邸仍在封锁当中,家眷由嫖姚军和夜莺使共同看管。
季无殃让旁边一位宫官读了那两份口供,主谋临亭王不等被用刑就承认了自己对太后行诅的事,将收买指使男道施厌胜之术的前后事通通说了一遍,说还有几个男道被他派去岭南找南海商队购买珊瑚做法器,接着又把知道此事的几个宗亲和朝臣全都供了出来,正是今日与他同时落网的那几人。
说完这些事后,临亭王坚称再没别的了,接着就开始痛骂太后专权,然后又哭先帝,在牢房里撒风撒痴地闹了一阵之后晕了过去。
其余人的口供与临亭王所说的也都对得上,从初次审问结果来看,这就是一起由临亭王和其密友发起的行诅泄愤事件,只为了表示对太后专权的不满,并期望庆平帝可以早日亲政。
季无殃听完先令宫官拟旨再审,详查临亭王等人是否还有同党,随后又令婺国夫人密切关注其余宗亲及朝臣对这件事的反应,接着让那三位内舍人为此次被捕朝臣空缺出来的职司举荐继任者,当场确定完人选后一同拟了旨意。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婺国夫人与何去非各自带着圣旨一同离开了建康宫。
三位内舍人也从徽音殿告退,往她们位于建康宫前殿的值房去了。
季无殃在众人去后命宫人在东边花厅传了晚膳,又叫人去请庆平帝来这边同用,庆平帝刚进花厅时,恰有太医院的人来送新制活络油。
庆平帝见状眼里划过一丝闪躲,又忙低头关切询问起母后腰痛是否要紧,季无殃看着他,只笑说没什么大事,叫他不必担心。
这日的晚膳在微妙气氛中结束,季无殃令庆平帝早些回殿歇息,自己则同武真公主往后殿预备安寝。
晚间沐浴毕,武真公主取过活络油,说要亲自为母后揉背,令宫人们都退到殿外侍立。
她一边轻轻推拿,一边与季无殃说起晚间书房中的事,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带到了庆平帝身上,说她今日见了庆平帝书房里的功课,看起来没甚长进。
她用试探的语气问出了一个直白的问题:“母后真觉得他是个能做皇帝的料吗?”
第175章 桃溪换世
“他从来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季无殃的回答也直白得令她意外,不等她说话,季无殃再次悠悠开口:“那你觉得你自己是吗?”
武真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认真想了想,说道:“母后是,我就是。”
季无殃轻轻笑了几声,活络油中清凉辛辣的味道在帐中变得愈加浓郁起来。
这几年武真公主开始接触朝政,对前朝各部和军中情况已全然了解,她也清楚季无殃推动每一项革新举措的意图和目的,但是对于庆平帝将来的安排,母女二人此前从未推心置腹的谈讲过,直到今夜。
随着庆平帝十五岁生辰的逼近,许多问题面临决断,而季无殃显然并不打算像先前推迟为他择选皇后那样,只是找各种借口拖一年算一年。
这个夏夜的徽音殿后殿里凉爽安适,殿内两侧大鼎中的精致冰雕正在闪烁的烛火中缓慢融化,散着凉气的澄澈水流顺着大鼎下方的雕花纹路,流淌进一面倾斜摆放的江山铜刻画里,持续不断地吸收着殿内多余的暑热。
刻画中的水流映出了软纱御帐的倒影,帐中二人的轻声密谈,时而严肃,时而温馨。
而此刻与徽音殿宁静祥和截然相反的,是今夜建康城中各坊朝臣和世家宅邸,虽然坊间街道上早已无人走动,但各坊内不少宅院却比往日热闹些,在这三伏盛夏时节,竟不约而同地燃起了一缕缕小股烟雾。
今天白日里嫖姚军在全城宣布戒严,随后以迅雷之势封了六座宅邸,临亭王坏事了的消息在日暮时分不胫而走,落网的两位国公和三位世家朝臣在建康原也有些声望,许多曾与他们走动过的人开始不安起来,傍晚各坊得了消息后,就开始自家抄捡与那些人往来的书信帖子,趁着夜色一把火烧了。
“把飘烟的宅子全记下来。”
何去非抱胸站在城东南角的火情瞭望塔楼上,看着下方颇为规整的一块块里坊,吩咐身边的特遣士兵对东城这一夜的情况做详细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嫖姚军都只在封锁的几座宅子里细细搜检,并没再抓什么人,曾与临亭王等众有过来往的人度过了惴惴不安的数日后,又到了庆平帝每月出席朝会的日子。
然而这日一早,有内舍人来到宫门外宣旨,称太后身子不适,庆平帝正在徽音殿内侍疾,传口谕取消今日朝会,命众人各回衙门照常当差,若有要紧事可请内舍人转呈奏疏。
原在宫门外等候上朝的一班朝臣接了旨意,神色各异地陆续转身离去,仅有几人走上前将带来的奏疏交给了宣旨的内舍人,才同其余朝臣一起往宫外走去。
从朝臣分文武两班等候上朝的东西侧门往外宫章门走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宽阔的阊阖广场,此时身着各品阶官袍的人们都在广场上默默向外走着,没有人敢在这里公然议论或交谈,所以虽然人多,却无一点说话声,仅有蹀躞带和鱼袋腰牌等物随人走动发出的轻轻碰撞声,以及轻软官靴踩在砖地上的细微脚步声。
三年前那场科举给朝廷引入的新进女官,起先多数都在地方府衙当差,近一两年才开始逐步往建康选调,如今在建康朝堂位列朝班者已渐渐增加到了三成。
由于官袍制式不允许做区分,此刻单从那些朝臣往外走的背影来看,一时竟瞧不出女官男官之别,朝中许多人也是到了今年才恍然察觉到,各衙门里的女官正在不知不觉中如同涨潮一般涌现。
尽管潮水还远不及腰,却已经让一部分人提前感受到了窒息。
前几日因对太后行诅而被抄家的临亭王等众,也是暗中结党抵制女官的活跃者,朝中不少男官虽然没有参与此次厌胜行诅的事,但也曾因不满女官在衙门额外领取月经津贴,与他们一同表示过抗议,联名上书称“月经津贴”列在衙门各项津贴内观之不雅,且对男官不公,应予以取缔。
而这些天各坊宅内悄悄焚烧的纸张文书里,大部分其实是与临亭王等人以儒家学派结社名义聚众诋毁女官的撰文,也有影射太后专权危害社稷的诗文,以及给朝中女官编造谣言的淫词艳曲。
临亭王及两位国公被抄家的事把他们吓破了胆,于是纷纷连夜焚烧手稿书信,然而即便把自家所藏烧个精光,也仍消不掉终日惶惶,因为临亭王和那两个国公府中保留的结社文书,可比他们自家收藏丰富得多,那些连诗对句,没有不留雅号的,稍加排查即能带出一大串人。
许多男官烧完家中的手稿,又开始寻门路找靠山以求自保,有人托关系求到淮南王那里,想请他出面过问一下嫖姚军的查抄进展,避免此事影响过大,言外之意是想看看能不能只查行诅的事,至于结社文书那些旁的事就尽量压一压。
淮南王几年前迎回先帝骸骨交了兵权后,就一直告病在家思过,平日里门客也甚少见,还写了不少思过的文章呈进宫中献给太后和庆平帝。
考虑到淮南王是建康宗室里唯一的一等郡王,又是庆平帝的亲叔叔,眼下朝中没有亲王,他就算是地位最高的宗亲了,为了安抚宗室,季无殃去年借庆平帝的名义许淮南王重回政事堂参政。
然而等淮南王时隔数年回来后,却发现政事堂已经差不多成了个闲散衙门,原本该由政事堂办的差事,如今全在徽音殿内阁里办完了,政事堂竟只有干看着的份。
朝中原本有人指望淮南王重新上台可以改变一下当前的局面,但数年沉寂似乎磨光了他当初的干劲与志气,回到政事堂后,他非但没有对朝局的巨变提出过任何不满,反而还给太后和庆平帝献了不少称颂海晏河清的祥瑞。
按淮南王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派,应该不大会主动干预此事,但毕竟事涉宗亲,作为诸王之首,他还是有必要向太后和庆平帝做个表态。
这些天淮南王没有接见任何前来求他说情或出面主持公道的宗亲,只是在朝会宣布取消这日上了一道请安折子,内中除了问候太后圣安及庆平帝康健外,又义正言辞地狠狠批了临亭王一顿,称以厌胜之术行诅悖逆荒诞,是无从辩解的谋反重罪,此案理应全面彻查,只请太后和庆平帝顾念宗室体面,先将临亭王废为庶人逐出宗室,再将其与同党一并严惩。
“淮南王明哲保身啊。”何去非这天傍晚从查抄中的临亭王府走出来,听一位夜莺使给她传了旨意,说要撤去淮南王府和其余宗亲宅邸外围的哨岗,以免宗室不安,她也听说了淮南王上的那封请安折子,遂悠悠感慨了一句。
这些天因临亭王这事,不少宗亲宅邸外都设了布控,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淮南王此奏一出,哨岗撤了大半,宗室众人私下里无不感念。
嫖姚军这几天也是连日忙碌,撤掉一些哨岗也好叫众人能多轮换休息,何去非在撤去城中半数哨岗后的第二日傍晚,带着一沓抄捡来的文书以及宗正寺狱和大理寺狱的最新口供,照例进宫回禀。
走到宫门口时,恰有她的亲兵走上前说道:“梅关外撤回建康的队伍昨日已登上水师江船,最迟八日能到。”
何去非点点头:“你去替我回个信,晚两天也使得,主要以稳妥为上,不必很赶时间。”
看那亲兵得令去后,何去非转头踏着日暮走进了面前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