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立刻瞪向迦叶,问:“光头,你为什么拦着我们过河?我又不是神仙,我帮人,是人帮人。”
“唉。”迦叶摇头,说,“四大洲之间皆有天堑,凡人之间无法互通往来,南赡部洲多杀多争,自私贪求不敬神灵,倘若允许两洲互通往来,那些杀伐争端不敬神的习气则会传开。”
每次听到多杀多争就烦,阿丑不悦道:“河都还没过呢,凭什么就说带去杀伐争端?而且我也听他们说过,他们要去找的月氏国以前和匈奴是仇家,说明曾经是在流沙河的同一边打过架的,如今月氏国到西域去了,他们为什么能过河?”
迦叶双手合十,眉目变得慈悲不少,说:“月氏不堪匈奴所扰,祈求安宁,愿意放下仇怨永居西牛贺洲,供奉佛陀。”
这一队西行的汉使们,是去扰乱佛国的安宁,而非向往安宁,他们也不会愿意永远留在西牛贺洲。
金蝉子也走近一步,叹息说:“两洲凡人互通往来,必定是天地之大事,应万物变化,从不通变互通,是定数。但,是今日,是明日,还是更遥远的那一日,则是变数。如果他们通过自己的力量能耐渡过了流沙河,就说明天数如此。”
阿丑记得几十年前自己到处找山的时候,曾在一座大雪山上看到差点被冻绝的天竺商队,他们上山就没有屏障,普贤菩萨还前去营救超度呢。最后虽也没有帮着天竺商人跨越高山,而是将他们送了回去,按照这不可干预的说法,普贤菩萨应该听天数的,任由那个商队死活。
“哼。”阿丑立刻想明白了,“说那么多,河上的屏障肯定是疙瘩头说了算。”
“阿丑。”迦叶和金蝉子同时因她这大不敬的疙瘩头轻声呵斥。
阿丑撇撇嘴,只改了称呼,没改态度,说:“信奉佛祖的人被允许往南赡部洲传度,但因道路艰险半途而废,至今没有虔诚如此的僧侣。信奉佛祖的商队也被允许往南赡部洲,没有法术屏障拦着。”
她当着几位佛门尊者的面猜测说:“那天如果我不在雪山,没准普贤菩萨就带着幸存的天竺商人到南赡部洲就近的村子休养生息了呢。”
迦叶金蝉子再次呵斥:“阿丑,你岂能如此揣测普贤菩萨!”
“哼。”阿丑从出生起,一直都没有归属感,那时的家只是一个屋子,而国,就更复杂了。东海边的百姓们都说自己是越国人,儒生说越国已经灭亡很久,理该是楚国人。没多久楚国也不是了,被秦国一统了。
她得了机缘长生,又见证了秦国的灭亡,迎来了汉。无论是越人、楚人、秦人还是汉人,说到时她都没有什么归属荣誉。
而南赡部洲这个词,包罗历朝历代,甚至更久远的殷商时期、上古的炎黄时期,一次次从神仙们的嘴里听到贬低。阿丑知道,自己不论生在哪个朝代,都是神佛口中多杀多争的南赡部洲人。
“迦叶,你敢不敢与我辩一辩!若是你输了,就去找你师父把那屏障解了。”阿丑向来叛逆,她并不是为南赡部洲的其他人而行善事,是因自己这个南赡部洲人被拒绝做某事。
“我……”迦叶无法答应这么大的事情,他再喜欢辩论,也不可能把佛祖作为赌注。
汹涌的河面上,那道无形的屏障逐渐显露出金光,一尊半透明的佛悬浮在流沙河的上空。
“阿丑,你想辩论什么?”金色的大佛梵音沉沉如雷,视线扫过被定身在原地了使臣们,又看向满脸不高兴非要帮忙渡河的阿丑。
“就辩过河!”阿丑并没有头绪,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和走路一样,出发了才能到目的地,同样,辩论得开始了才有胜负。
佛祖缓缓摇头,说:“你先前辩退波旬,已有功德,与吾辩论者皆为佛门之尊,好,你若是输了,从此皈依。你若是赢了,吾亲自送他们过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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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小剧场:
一到青春期,学生们就开始叛逆,老师们操碎了心。
杨戬偷带宠物狗上学。
孙悟空染了一头黄毛。
阿莲喜欢穿短裙。
阿丑放学拦截小学生抢辣条。
阿观很乖,一点也不叛逆,还特别照顾班上的刺头阿丑,真是个有爱心的好孩子。
第97章 跨洲大桥 过去、现在、未来,本为一体……
“皈依……”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烦, 阿丑已经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了。
她眉头紧皱,指着悬浮在流沙河上的金色大佛虚影,说:“你想得美, 我现在背地里骂你也就是不敬神灵, 你奈何不了我, 皈依了再骂你, 岂不是给了你们罚我的理由?”
佛祖端坐金色莲台, 垂眸道:“阿丑,你与佛门并无仇怨, 为何要背地里骂吾呢?先前你到灵山,辩退波旬, 乃大智慧大功德,也论功可封你菩萨果位, 是有何事不满?”
“哼,你好意思问, 当然是因为你们……”阿丑差点脱口而出哪吒的事情,她当时在雷音寺时是变成小跳蚤藏在青狮的毛发里,那么微小, 全知的佛祖或许也有疏忽的时候不曾得知。
自己若是主动提起这件事, 没准还要责怪菩萨老婆私自带她和阿猴到大雄宝殿见了他们逼死哪吒的一幕呢。
阿丑没再提那事,说:“既然是辩南赡部洲的人能不能今日就过河, 为何你的条件是我皈依?我心不诚,我有贪求执念, 伽蓝的僧侣们还说过我是波旬门徒呢!”
佛祖则问:“你说说,应该是怎样的条件。”
“我若是赢了,允许他们今日就过河。那么对应的,我要是输了, 就今日不允许过河。”阿丑立刻将自己的看法说来,“赢或输,不都只决定这一件事吗?”
佛祖则回答,说:“吾可以拒绝此辩,他们不得过河的机缘。”
如果想要得到“今日能过河”的机缘,那么她就得应下另外的条件,凡事都有代价。
“哼。”阿丑气得叉腰,扭头看向身边的观音和杨戬。
从前一直希望度化阿丑、想要引导阿丑皈依的观音菩萨,此时只低头垂眸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温和平静而慈悲的眼神里所传达的信息,却像是为难、是担忧。
阿丑不由一怔,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老婆好像不希望自己答应这条件。
想了想,自己的的确确很久没有听到老婆说皈依的事情了,就连她在无名新山养猪养鸡鸭鹅吃,菩萨老婆也没有再劝说她放生不该吃肉,只是转身避开几位土地人杀生时的场景,到山林间远离血腥,叹息一声默默超度。
站在另一边的杨戬面色平常,看到她投来视线便说:“阿丑,你可想清楚了,两洲互通是定数,不急于如今。你既然不愿意皈依佛门,此事就作罢吧。”
“唔……”阿丑不断思索着定数变数,万物无亘古不变之理,唯一的不变,是万物一直在变。所以佛道两家的神佛都认可如今不通的四大洲,一定会变得互通,只是算不到具体是什么时候。
念及此,阿丑想明白了,立刻应下佛祖的条件,说:“好,我答应了。我若不能说服你放行,就皈依!”
佛祖尚未开口,阿丑又补充说:“对应的条件,我若是赢了,你也就得反过来皈依我。”
迦叶金蝉子皆大惊,她在说什么?她竟让佛祖皈依她?她不过是有些人间的供奉,她有什么法门吗?
两个光头连连劝说阿丑,如此大不敬的言语乃是罪孽!是比亵渎佛法更深刻的罪,死后要下阿鼻地狱!
“他要求我皈依,我为什么不能要求他皈依?他答应给渡河机会的条件,是我答应皈依。那我答应皈依可能的条件,是他答应皈依。”
迦叶无奈道:“阿丑,你这是诡辩。”
金蝉子则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如此反复应答条件,岂不是无穷尽?”
阿丑叉腰的双手平举,说:“如果一开始的条件公平,就不会无穷尽了。”又往侧面歪斜了一下说,“让我这么歪着,当然难受,当然想要重新摆好。”
金蝉子看着她手摆出的天平有些恍惚,试着帮忙解释,说:“阿丑,你这只是字面上的公平。你想要去改变一件事,你必定是要付出得多,才是公平。”
流沙河汹涌翻滚,无形的屏障谁也看不到,直到有外力法术想要帮助凡人时,却会被拦下。
阿丑的视线从金蝉子转向佛祖,问:“那道佛光屏障难道是原本就有吗?”
无人回答。
阿丑心里已经明白,暗暗嘀咕疙瘩头和光头们都讨厌。她又问:“你们说,人如果自己渡河,就不会阻拦。又说,两洲互通是定数。难道只允许传度佛法的僧人往这边来,朝圣的信众往那边去?”
这话自然是在指责佛门,以天地法则作为私心的借口。
对僧侣说这样的话,是毁谤,对佛祖说这样的话,是罪孽。
迦叶正要指责,见观音往前走一步,单手为印,说:“两洲互通,百姓往来,战事、经商,为定数。”从何时起,为变数。
如果流沙河只是一条略深宽两三丈的河,或许汉使们就能游过去了。若是一条汹涌但宽只有一两丈的河,简易的木桥就足够了。
金色的大佛点头确认,如此定数,与传度无关。
阿丑又问:“既然未来的人必定能过河,必定能互通,你就应该现在送他们过河。他们现在不过河,又怎沟通对面是否愿意往来,两边都愿意往来,未来才会有互通的定数。”
否则,即便这行人能够造出一座到达对岸的桥,对岸的人若是不愿意往来,桥会被拆毁,桥上的人会坠入河中消亡。
如来摇头,说:“现在之事是现在,未来之事是未来,正因尚未到来,所以为未来。未来之事会发生,却不是现在。”
“你这才是诡辩!”阿丑学着刚才迦叶指责她的语气。
此话无异于说,明天就能过河了,可到了明天,明天就变成了今天,又说:明天就能过河了。
阿丑着急得直跺脚,分明是耍赖嘛,这哪能说得赢?她看向河面金佛的虚影,干脆也耍赖,像是确认般地问询:“这屏障是你设下的吗?”
佛祖道:“是吾,是为庇佑西牛贺洲众生,不为征伐仇怨所困扰。”
“桀桀桀——”得到这一句回答后,阿丑叉腰得意大笑,竟是用一种似威胁似命令的语气说,“那你快快撤去这屏障吧!”
佛祖也不禁发出疑问:“为何。”
迦叶与金蝉子双手合十静观,杨戬听得累了干脆随意盘膝坐下给哮天犬顺毛,观音面色依旧,但已知晓阿丑所想。
阿丑继续得意大笑,说:“桀桀桀——我知晓西牛贺洲最大的是佛祖,我能不能帮他们过河,此事应该佛祖说了算。”在诸位疑惑的眼神中,阿丑说,“你不是佛祖,怎可以设下屏障?”
迦叶和金蝉子大骇,骇她竟敢说此不是佛祖,也惊骇如果这不是佛祖,又是何人冒充?
金佛稳坐莲台,不动如山,说:“阿丑,为辩论也不该口出狂言,无事生非。”
“哦……”坐在地上的杨戬想到了什么,竟是偷笑起来。
便听阿丑说:“你是佛祖的影子,佛祖的化身,不是佛祖。”
未等佛祖回答,迦叶已经摇头,与阿丑纠正道:“阿丑,你接触仙家已久,怎会不知化身之意?”
阿丑说:“佛祖现在在灵山坐着呢,如果这个设下屏障的虚影是佛祖,那灵山坐着的就不是佛祖。”
迦叶又激动又生气,抢过话头与阿丑辩论起来,说:“虚影正是由佛祖法力所化,其所言所行皆是佛祖所授,不过是显灵与你对话,你怎能说那不是佛祖呢?”
阿丑又说:“灵山的佛祖是佛祖,这个虚影是虚影。佛祖是分化了虚影出来,可虚影不是佛祖。”她摇头晃脑很是得意,将佛祖所说的现在未来分化换了个说辞过去,“既然你不是佛祖,无法为西牛贺洲的大事做主,就该撤去屏障。佛祖若是想要阻拦他们今日就过河,定会亲自前来。”
佛祖永在灵山大雄宝殿的金色莲台上,诸僧顶礼膜拜,高颂佛号。即便人间有事,即便慈悲显灵,也度不过是化身虚影。不似菩萨罗汉们,能够真正离开道场,走入人间。
佛祖是佛法根源,金色的莲台就像是大树的根基,佛祖离开灵山则代表佛法的根基动摇,也就意味着末法时代将正式来临。
金色的大佛垂眸不语,大弟子迦叶摇头,说:“阿丑,佛祖所说的是不同的时间,时间会变化,现在和将来永不重叠,而佛祖和化身并存。”
“胡说,我又不是没背过经书,忘得再多我也知道有个过去佛名为燃灯,有个未来佛名为弥勒,如来佛祖是现在佛。既然过去、现在、未来三个佛祖能够并存,不就代表现在就是将来?”
金佛的虚影沉默,诸位旁观者也沉默。
“佛法说,以今生修来世,今生来世为一人。所以,以后能互通往来,是因为现在过河了。”阿丑自己并不认同今生修来世的说法,过好今生就是好,来世忘记一切,谁知道会被那些神佛怎么骗呢,凡人又没本事知道前世的情况。
她不认同,也没有自己的什么法门,只是用他们的法,去反驳他们的言行。
浪花朵朵,烈风阵阵,悬浮在河面上的金佛呵呵笑一声,无奈道:“阿丑,你如此智慧,却于旁门,实在可惜。”
佛祖无法反驳过去、现在、未来佛的并存,他们并不是简单修行有成的圆满者,恰恰身份过大,可代表过去、现在、未来,所以这三佛并存,便是时间的合一。
金佛禅定,眨眼间水面上的看不见的屏障便撤去。
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让它今日就发生,是否是干预了天地法则。
然而,今日发生之事,已然是昨日的将来。
四洲之间的凡人们打破界限,或许就由“现在”起,会造成如何的因缘际会,劫数机缘,又是一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