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男子心中都浮现了相同的想法:与其嫁给阿丑,倒不如嫁给自己!既然菩萨说无众生相,这天大的便宜为何不能落到自己头上?!
菩萨垂眸,已看穿众人所想。
并非是敬畏神佛不可攀,而是觉得自己没得好处,就是吃了天大的亏。
阿丑笑得一如既往可怕,说:“桀桀桀——谁说我讨不到的老婆的!我现在有全天下最漂亮的神仙老婆,你们谁也别得罪我!否则我让我老婆杀了你们!”
菩萨微微摇头,阿丑连忙捂住嘴巴,试探问:“这也算坏事?我只是说点狠话吓唬他们,又没动手。”
佛目轻眨,霎时周围景象变化,从河边回到了阿丑的小茅屋。
家中很乱,自从父母带着哥哥抛下她后,诸多事物就没有再打理过。没人教她如何生活,她只照着别人对她的态度去生活,所以,她是一个恶霸。
伙房里已经结满了蛛网,老鼠在角落里做了窝,灶台上的锅破漏,屋顶也透风,灶堂里还有一窝蛇。
“阿弥陀佛。”菩萨轻叹一声,捻起净瓶中的杨柳轻轻一挥,屋内顿时干净整洁,不惹尘埃。
至于那蜘蛛、老鼠、和蛇,也因此得了柳枝的甘露灵力,由此生了灵智,竟开口说人话了。
“哎呀,家里怎么变得这么干净,我的窝都没了。嘶嘶——”蛇自言自语,随后大惊,“我,我在说人话?!”
“吱吱吱——”老鼠笑起来,“让你总想吃我们,啊,我的窝呢?我怎么也在说人话?”
角落的蛛网也没了,蜘蛛缓缓飘落下来。
菩萨伸出白玉手打算接住蜘蛛,阿丑却嘿了一声跳起来,将蜘蛛抓在掌心。
蜘蛛没敢说话,八只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如今的形势,它听老蜘蛛说过,如果有机缘的话,会有行走在人间的神仙,点化一些善良的动物,因此有变成人的机会。
阿丑缓缓展开掌心,盯着蜘蛛,似乎在等蜘蛛也开口说话。
不管之前如何,至少眼前这一幕能体现出她的善良吧。菩萨欣慰点头,问:“这三个东西住在你家里,是你的朋友吗?”
阿丑还在思考算不算朋友,蜘蛛就抢了话头,它看出来这个神仙是来帮助阿丑的,自然是个沾光的好机会。
“对!我们都是阿丑的朋友,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呢。”蜘蛛介绍的时候也不忘介绍蛇和老鼠,“蛇和我一样久,那只老鼠只生活了一年,不过它祖辈也是生活在这的。”
蛇吐了吐信子,默许了蜘蛛的说辞。
“嗯。”菩萨点头,看向阿丑,还是要她自己说出来才是。
然而阿丑挠挠头,如实回答说:“它们今天才会说话,怎么会是我朋友,我要所有人都怕我呢,怎么能有朋友。”
蜘蛛八只眼睛都在努力使眼色,说:“你明知道我们在你家里住着,却没有驱逐我们,肯定是把我们当朋友。”
阿丑一脸认真,解释说:“我家中又没有吃食,只能每天去偷人家的,万一哪天没偷到……至少不会饿肚子。”
“……”
“……”
菩萨和三个刚开灵智的动物一样惊讶,怎么会有人把家里的蛇鼠蜘蛛当成储备粮呢。
或许比起钻研佛法,阿丑更需要的是一些生活的常识。
“阿弥陀佛。”菩萨轻叹,指了指阿丑乱糟糟的头发,“今日一善,就从打理自己的头发开始吧。”
冬日严寒,风呼啸嘶鸣,老百姓们都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因恶霸阿丑娶了个神仙老婆,引起乡邻们诸多不满。
他们虽背诵经文,知晓记载中的菩萨慈悲心肠,断做不出为了谁而杀人的事情来,也不会偏私一方。可书上这么写,他们不敢这么信,万一存在偏私,他们可就真不能得罪阿丑了。
“菩萨也说了,只要阿丑做恶事,就彻底离开,她能忍住不作恶吗?”
“诸位,即便菩萨走了,可……”一人打断了其他话语,正是与阿丑背经文竞争到最后的儒生,他眼中充满嫉妒怨恨,“可阿丑还在啊。”
阿丑在当地为非作歹多年,招了不少的仇,有的被偷过、被抢过,还有大半夜被阿丑吓过。他们都恨阿丑恨得牙痒痒,可谁都没有做第一个报复的人,生怕阿丑真是恶鬼,死后纠缠一家子不安宁呢。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儒生又说:“菩萨不是诛邪除恶的吗,这是个好机会呀!我就不信,一个神通广大的神仙能答应给阿丑当老婆,本来都要走了,是阿丑以说话算话拉住的,就是碍于面子才应下的,心里肯定也埋怨阿丑呢!”
“有道理啊,你继续说。”
“既然如此,就想办法让阿丑惹恼菩萨,犯最不该犯的错!菩萨如果真慈悲,那也会因约定而离开,一去不回。如果假慈悲,肯定借机降罪,为民除害!”
“妙啊,妙!又该如何才能让阿丑惹恼菩萨呢?”
儒生冷哼一声,说:“我熟背《妙法莲华经》全七卷,知晓佛门清规戒律。”
众人屏息,等着儒生的主意。
“大乘有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这些戒律中,阿丑无论是杀生、偷盗、妄语还是饮酒,都会被规劝,到不了惹恼菩萨的地步,只有这淫邪……让她对菩萨做出逾越之举。”
众人纷纷叹高明,又问该如何欺骗阿丑呢。
“她如今正得意,我们借此机会吹捧道歉。她没读过书也没学过礼,连女人为什么娶不到老婆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懂其他。我们好心送她些书,教她该如何对待老婆,她有样学样,安能不惹恼菩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计甚妙呀!”众人大笑,就这么决定了。
第5章 慈悲眼泪 为什么你的眼泪是甜的
此时的阿丑还不知道往日结怨之人的谋划,她正在和自己的头发较劲。
几乎是从来没有打理过的头发格外难梳理,手随意抓了几下就被头发绕住。
她看向坐在窗户边淡然打坐入定的菩萨,黑夜已经降临,黑漆漆的屋内没有灯,只有月光从关不上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一尊白玉,蒙上一层雾。
“老婆,你的头发会打结吗?”阿丑没了耐心,便随意搭话。
入定的菩萨只留下白玉尊,元神却在普贤菩萨的道场。
文殊、灵吉也在,四大菩萨正在讨论几百年前东胜神洲的灵猴,当时惊动天庭,以为是妖孽出世。
“那猴儿乃天地灵气所孕,为至纯生灵,如今在花果山生活也有百余年了,今后不知如何造化。”文殊与众菩萨讨论,讲起各州生灵万物,讲起各州凡间见闻。
“观音大士此往南瞻部洲,可有收获?”灵吉笑问。
“东海之滨居于化外,我化作一渔女普渡,以背诵经文和竹篮打水为考验,最终有一人通过。”
三位菩萨都很是惊讶,竹篮打水如果没有法力,凡人如何通过?
灵吉说:“这人难道是个修士?”
文殊说:“莫非是有生灵相助的善人?”
普贤想了想,说:“是下凡救苦的仙人,与大士辩论?”
“非也。”观音摇头,缓缓道来,“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用水浸透了竹篮,水膜冻住封死了篮孔,便打起了水。”
“有此大智慧者,大士为何不接引?”
“她不……”观音正要将考验之后她的选择道来,有所感知停止了话题,说,“今日便说到此,她唤我了。”
待观音大士离开后,文殊笑着与灵吉说:“大士普度众生,这回像是遇到难题了,难道有不可度之人?”
灵吉普贤摇头不语,认为世上无不可度之人,唯有度者不诚,境界不足。
东海之滨的小茅屋里,那尊白玉缓缓睁开眼睛,屋内却不见阿丑的身影。
菩萨掐指,见刚才屋内情景。
阿丑见菩萨不答以为是睡着了,走过来本想叫醒继续问,但她顿在咫尺盯着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我明明想叫醒他询问,为什么又不想叫醒他呢?”
阿丑低头看了看手里打结的头发,开始在屋里翻找起剪刀。剪刀乃是铁器,是寻常人家中的贵重之物,当年被她爹娘一起带走了。
阿丑便跑了出去找锋利的东西,小渔村最常见的是贝壳。
屋外的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雪,顺着脚印很容易就找到阿丑。
冻得通红的手里捏着一片贝壳,正努力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划断。
菩萨的脚步悄无声息,俯首握住她的手,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理应不知晓剃度皈依的事。
阿丑自然不是皈依,她扭头看到是菩萨出来找自己,说:“我在理头发,打了结理不动,不如断了方便。”
“人间常说忠孝,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
“哦。”阿丑眨眨眼,突然桀桀桀坏笑起来,更加快了划断头发的动作,一边划一边说,“他们给的头发那我更不要了,难怪打结有臭味,因为他们只会给我坏了的东西!”
但是头发上落了雪化成水,又结了冰,贝壳根本割不动,这让她很是生气。
冻僵了的手通红,逐渐没了力气捏不住贝壳,脚也同样通红。
“你冻伤了,先回屋里去吧。”
阿丑正生气,仰头看向菩萨质问:“你明明是神仙,屋子都能一下子就干净,为什么要为难我的头发?我大冬天出门冻伤,也是为了办到你交代的事情,是你害了我。”
菩萨失笑,随即失了笑。
她的无知粗鄙与恶行都不是她本质坏,是她所遇到的人的一个缩影,正是人间苦厄。想到地藏,地藏曾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们都一样,是无法成佛的。
苦厄不会消失,地狱不会空,人间永远都是这样。
念及此,白玉般的脸庞上落下一滴慈悲泪。
阿丑哑言,下意识伸出手接住那滴眼泪,问:“神仙也会哭吗?是我责怪你,你伤心了?”
菩萨摇头不语,弹指间将她带回了小茅屋。
屋内多出了一个炭盆,缓慢燃烧着,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暖。阿丑惊喜地坐到炭盆边上取暖,又将已经变得格外干净的被褥裹在身上,心想:果然一定要娶神仙老婆!这日子一下子就变好了!
炭火是个金贵物,她偷了很多家的东西,只在几个旧贵族家里才见过呢。
蜷缩在角落里的老鼠和蛇也小心翼翼靠近,说:“阿丑,我们是朋友了,这么冷的天,我们的窝都没了……”
阿丑心情大好,掀开被褥一角允许老鼠和蛇一起取暖,蜘蛛不敢过来,它那小身板随便一压就死了,因此只在炭火上方远远垂着蛛丝。
菩萨见她此举,说:“这炭火便是你有向善之心的恩赐。”
若不是恩赐,便成了偏私。天下苦难者诸多,为何独她得了一盆炭火。
阿丑的手里还捧着那滴眼泪,她偷偷摸摸用舌头舔掉了掌心的眼泪,随后惊讶地看向菩萨,说:“咦?老婆你的眼泪怎么是甜的!我的眼泪是咸的,被我打哭过的人的眼泪也是咸的。”
“……”菩萨不语,一是没想到她接住眼泪保存,二是没想到她会尝眼泪。
“为什么又不说话?是我吃了你的眼泪,你不高兴了?”阿丑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抬起手就开始打自己,边打边说,“我感觉痛的时候就会掉眼泪,我还给你一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