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低着的脑袋点点头,不忍心看阿丑伤害自己。
利器刺入手臂的声音,鼻子里再次能闻到血腥味。
阿丑的伤势虽能恢复,可没有食物的补充恢复得极慢,人还是很虚弱,血液也就越来越少。她每一次都凑到通天藤的跟前,仔细观察它的变化。
血液少的时候它生长得极其缓慢,不似最初的时候肉眼可见地往上生长。血液多的时候,它速度就更快一些。
但是只要没有持续的血液供给,通天藤就会恢复成幼苗,每一次的幼苗只比上一次高少许。
“这样的生长速度,百年千年也许才能长得很高……”阿丑大概知道波旬的打算了,那么长的时间,她的血根本不够,所以波旬一定会让她吃掉欲界里凡胎当补品,欲界一直会有凡胎坠入,足够她慢慢栽养通天藤。
不,她不想走这条波旬给她安排的路。
如果只要血足够多,通天藤生长的速度就能足够快。
之后几天,阿丑都只坐着休息,缓慢地恢复着损失的气血。而那些凡胎,一旦没人和他们说话,就又自觉地去帮着波旬凿山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阿丑格外严肃地与英娘说:“一会儿你看清楚,它能长到多高,速度比之前快多少。”
英娘点头答应,疑惑为什么这件事情要嘱托她,之前不都一直是阿丑自己在盯着的吗。
得到了英娘的答复后,阿丑将那棵幼苗从地里挖出来,藤蔓竟都没生根。
阿丑伸出自己的手掌向上,她划开手掌,将那一小株通天藤扦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
刹那间,她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汲取着她的血液,同时手上的幼苗也变得沉重无比,使得手掌被压到地上连带着阿丑也不得不趴在地上。通天藤疯狂地抽枝发芽,快速向上生长,而作为供养血液的来源,阿丑的身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瘪下去。
“阿丑!”英娘惊呼一声正要上前,又想起她的嘱托,只好忍住查看阿丑情况的冲动,死死盯着已经长得很高的藤蔓。但比起遥远看不见的顶端,藤蔓还是不算高,站在地上的时候能够望到藤蔓最顶上的小芽儿。
过了一会儿,藤蔓生长的速度变慢,渐渐停止了生长,然后缓慢缩短,最后飞快地落下缩小缩短,又恢复成阿丑掌心的一棵小幼苗。
“阿丑!”英娘立刻上前将那棵幼苗从阿丑掌心拿走放到边上,她颤抖着手将扁扁的阿丑抱在怀里。
阿丑缓慢地恢复着,虚弱得脸上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一清一浊的眼睛也表达不出什么情绪,只能静静地看着英娘。
周围的凡胎们只惊叹了一会儿,又自觉地去凿山了。
英娘这样抱着阿丑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想过割自己的肉给阿丑吃恢复得快一些,可她知道阿丑不会接受的,那会只会让阿丑更伤心生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丑有力气能动动眼珠了,有力气能扯起一个笑容了,有力气说话了。
“英娘,你看清楚了吗?它长得有多快,有多高?”
“……”英娘犹豫许久,悲伤说,“它唰地一下就蹿得有一个人那么高,不一会儿就有船上的桅杆那么高,最终,有半座无名山那么高,能够看到顶端。”
而能够长那么高,是阿丑用所有的血供养的结果,也更说明通天藤是无法带他们离开欲界的。
阿丑听后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拉着英娘说:“都怪你,当时要是没答应疙瘩头皈依该多好,那样就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山里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和半个英娘被困在欲界,还有半个英娘被困在了雷音寺。
英娘摇头,否认了阿丑的说话:“阿丑,是你不该往雷音寺来……那样,只有半个我在欲界,另外的半个我是心甘情愿的,不痛苦。”
两人都沉默不再说话。
总算是从阿丑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半缕的绝望,波旬石像得意道:“阿丑,你们时间可不多了,八十一天而已,一下子就会过去。你猜猜现在,还剩几天?”
阿丑向来叛逆,一听波旬这般嘲讽,反而精神更好了些,说:“你如此话多,说明时间还长。等你什么时候静悄悄憋坏事了,才说明是没几天了。”
“……”波旬气结,冷笑道,“你还不死心,你所有的血供养通天藤,到达的高度恐怕都未及欲界高度的百之一,丑东西,还是认命吧。”
阿丑不搭话,通天藤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生长,就需要足够多的血,可她已经押上一整个自己的血都不够,难道真的只能是长久地慢慢生长吗?
欲界里全都凡胎们叮叮当当试图凿塌灵山的敲击声,当他们停下敲击时,山壁又会往里生长,佛与魔始终在对抗,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天,阿丑感觉自己双手能够使得上力气了,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阿丑还是没能想到新的办法,她万分不甘地来到波旬石像前,将自己输给他的两块令牌从石像手中掰走,重新串到腰间。
她伤感地数过这些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幽冥界的令牌也好,四海龙王的海螺也罢,到头来不过都是身外物。
在这串令牌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葫芦。曾经属于她的柳叶舟被佛祖打回原形,没有了存东西的法宝,葫芦就显得有些累赘,好在葫芦乖巧懂事,自己也能变化大小,就变得与海螺一般大小挂在腰间,伴着阿丑西行至今。
“咦?!”阿丑将小小的红葫芦摘下,拿到耳边晃了晃,这里面装的可都是她的血呀!
阿丑立刻将通天藤重新栽到地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里反复用血供养通天藤时,它生长的速度高度,以及最后那次英娘所说的速度高度。
“我会让藤蔓先长出一定高度,你一定要牢牢抓住。”阿丑认真与英娘叮嘱,然后又看向其他凡胎,说,“我只是有个大概的办法,但我无法保证通天藤一定能长得那么高突破结界,你们想离开就自己抓牢通天藤,但如果太高摔下来,我也对你们没有任何罪过。”
凡胎们停下手里的动作,原以为所有的凡胎都会很高兴能离开欲界,却有几人斟酌后再次拿起了镐子。
他们说:“我们若是离开欲界回去,雷音寺里的我,岂不是白白修行一辈子。”
阿丑随便他们,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丑东西,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波旬有些急切,也有些兴奋,八十一天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她能在这时候种好通天藤,对波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阿丑手里拿着红葫芦没有贸然打开,里面积存了数百年的血,一打开不确定会不会翻涌而出收不住。她还需要幼苗先长出一节能抓牢的,便再次划伤了自己的手,让通天藤长大了半身的高度。
阿丑和英娘都依言牢牢抓住了藤蔓,随后,趁着藤蔓缓慢生长的迹象还没有停歇,阿丑打开了红葫芦。
顿时,一股血柱从葫芦口喷涌而出,大量的血浇灌在藤蔓上、周围的地上,很快就积起薄薄一层血水。而原本只有半身高的藤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快速地向着高出蹿去,阿丑不得不松开葫芦改为双手抱住藤蔓,眼睛则时刻盯着对面的英娘。
凡胎们也拽住快速生长的叶子,不断往上升。
下面的血水已经积了一层,在高处往下看时,可以看到昏暗的欲界里,有一条血河在翻涌,而被泡在血河里的藤蔓疯狂生长。尽管一代代人类传递下来已经微弱许多,但血河的确附有少许的女娲神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欲界最下方传来波旬的笑声,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红葫芦倾倒的速度逐渐变慢,血流也逐渐变细,快要倾尽。与之对应的是地面的血河逐渐变浅,藤蔓吸收血液和生长的速度都非常惊人。
藤蔓一直往上、一直往上,就像当时坠入欲界时一直往下,一直往下。
阿丑心中激动,虽然周围同样都是漆黑一片,但她隐约能感觉到已经很接近边缘了。
就在这时,八十一天的时间却悄然结束,波旬的石化也悄然解除。
波旬大笑着追到藤蔓顶端,说:“我会在藤蔓破开结界的时候,第一个出去。而你们,会再次坠入深渊。”
“……”阿丑眉头紧拧,就差一点,为什么就差这一点!
藤蔓生长的速度逐渐变慢,也就意味着它即将停止生长,阿丑抬起手试着能最先触摸到外界,可不知道还有多少距离。
明明已经很近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波旬也暂时收起调侃,这是离他破除封印最近的一次,藤蔓不能在这时候停下,他扯起一抹冷笑,说:“丑东西,我是欲界之主,我知道离边界就差一点了,还需要一点血,你应该也是自愿受伤的吧。”
无论是对阿丑还是对波旬来说,这都是一次不会就此停止的机会,就算波旬不说这样威胁的话,阿丑也会咬伤自己,供养最后所需的鲜血。
但是,眼下情况突破欲界后,只有波旬能离开,她不过是白白做了垫脚石。
阿丑压住内心的愤怒和即将到达顶端的激动,努力回忆着波旬的所有言语,他总是用看似很有利的话语骗人。被骗到的人是信了其中的利益,那么……回归到话语本身……
“你说过,想要打败你就要与你进行交易。如果我能从你手里换走东西,就算赢了交易。那么……我已经打败了你,波旬,你一个魔王被凡人打败了,你比凡人还要弱小,你应该消亡了!”
“……”波旬一愣,虽还没有开启辩论,但这话却能将他钉死,但幸好,他是不会消亡的波旬。
波旬连忙说:“失败仅仅只是失败,我是一切执念、贪求和欲望的化身,只要凡人有欲望,我就永远存在,永不消亡。你赢的只是一场赌注,等到欲界封印打开,赢的就是我。”
阿丑绞尽脑汁反驳他的话,说:“输赢对立,你和我只有一个人能赢,你是执念贪求和欲望的化身……那么我……我……”
“哈哈哈哈哈,你能是什么的化身,你丑陋,愚蠢,自以为是,凡人还能打败魔王吗?”波旬放肆笑着,举起锋利的爪子抓伤了阿丑的胳膊。
血流淌在藤蔓上,藤蔓更往上生长了一些。
从缓慢,便迅速,从矮变到高,从被困变成逃脱。
阿丑说:“那我就是变化的化身,天地之间最永恒的不是欲望,是变化!”
“变化?可笑,人的贪婪欲望是永远不会变的。”
“可是,活人会变死人,人死了,那些东西就没有了。”
“人死了,还有生生世世,仍旧会有新的贪求欲望!我还是永恒的!”
阿丑说:“那么变化,世上也许一天会变得没有一个凡人。你依赖凡人而存,凡人没有了,你也没有了。但如果你消亡了,人还是会存在。人都比你永恒!所以,你不如人,人可以打败你,我就是以人的身份打败你!”
波旬一时间无法反驳,惊恐道:“不……不……”
他突然失去一切力量,无法再悬空在边上,竟直直坠落下去,藤蔓上的凡胎们看到波旬一直下坠,在中途化作灰烬。
上方一道刺眼的光,藤蔓顶端竟真的突破了结界,但速度也再次变慢,已经接近停止。
阿丑和英娘为了能更稳地抱着藤蔓不摔下去,自然不是在藤蔓最顶端,也使得此时离开欲界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阿丑的手向上努力去够,够到一片河水不断冲刷着她的手。水面根本没有半点受力的地方,手用力扒的时候就沉入水面又回到欲界。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狠狠咬自己一口,想要再流些血让藤蔓再生长些,可藤蔓已经停止,再过一会儿就会开始往下缩小。
汹涌的凌云渡河面上,一只白玉手穿过河面,握住了水下满是鲜血的手。
第135章 我要回家 我佛……我佛要亡了吗……
那一年, 观音来到凌云渡口,看着河面翻涌的浪花,缓缓踩上了那艘无底船。
大西天的尊者自然没有凡胎, 脚下空空如也。
并非是凡胎早就脱去, 而是有一部分的神佛选择将凡胎修成圣体, 释迦摩尼是如此, 观音也是如此, 天庭那边也有,比如杨戬。
观音看着空荡荡的船底, 突然想到如果是阿丑踩上这艘船,她是人就一定有凡胎, 她执念太深不愿意放弃任何贪求,她一定会跳下去牢牢抱住自己的凡胎, 一如当年飞入瓶中。
观音沿着凌云渡顺流向西,不曾有任何人探寻过凌云渡的尽头, 在佛菩萨们的眼里,那只是一条脱去凡胎的河。凡胎往哪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河之人。
“……”然而, 观音一直往西不知道多久,凌云渡变得越来越宽, 视线里只剩下凌云渡的河面,观音想看看离灵山多远, 一回头,却见灵山近在咫尺,自己仍旧在那渡口。
观音之后每天都尝试着往凌云渡的西边去,凌云渡越来越宽, 像极了无边的海洋,冲刷走凡胎的水,兴许早就被凡胎们的执念所染。
菩萨有时候飞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头,有时候是飞一个时辰再回头,无论时间长短,只要回头就还在灵山。
飞得越久,越是执着,河面越宽,如同苦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第不知道多少天站在凌云渡口,观音心知自己到达不了凌云渡的尽头,或许那是只有凡胎才能去的地方。
观音心想:阿丑一定会回来的。她还有没完成的事,她来灵山是为找回英娘,无论她现在身处何地,遇到如何的困难,都一定会再次出现。
只是要花多久时间的区别。
观音的本身站在凌云渡的边上等候着,化出的分身没有忘记普度众生,一如既往到各地看人间疾苦,救人水火。
期间金蝉子也来岸边询问过几句,不认为阿丑跳下凌云渡还能再回来,毕竟尽头是菩萨也去不了的未知呀。观音只摇摇头,说阿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