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十几年,元剑宗有不少弟子死在桃木林。我入桃木林调查时,曾与好几名斗篷人交过手。这些斗篷人都有一个特征——他们的灵力中掺杂着一丝阴煞之力。”
崔云杪淡道:“我与辛觅遇到的斗篷人也有此特征,这些人悍不畏死,像是被人操控了神智一般。巧合的是,我过往十几年也被这些斗篷人追杀过。”
元秋临到底是一宗之主,闻音知意,一下子便听明白了崔云杪话中机锋。
同涯剑山一样,元剑宗这些年也在追查出现在桃木林里的斗篷人。
掌门手札里关于斗篷人的记载最早可追溯到万年前,尉迟聘作为宗主之时,也曾亲自查过这些斗篷人。
夺舍炎危行后,他被崔云杪追杀,只能躲至桃木林。想来便是在那时发现了斗篷人的秘密,溯源到云山郡萧家,这才与萧家狼狈为奸。
尉迟聘此人心有七窍,善谋人心,从不会甘于人下。如今看来,萧铭音斗不过他,这才将主意打到元剑宗那。
想清前因后果,元秋临多年磨练下来的好脾气彻底破功,唇角笑靥隐有杀意浮现。
“萧铭音不惜自曝萧家祖地的秘密,看来不仅想要除掉师兄,也想借两剑宗之力与棺椁里的东西斗个你死我活。”
解豸镜此番追魂,追的是杀死萧池南的真凶。也就是说,真正杀死萧池南的乃是那棺椁里的东西。
她萧家供养这东西不知多少年,如今惨遭反噬,竟还敢厚着脸皮要元剑宗和涯剑山出手。
崔云杪微微一笑:“尉迟聘必须死,萧家祖地的存在以及那些个斗篷人倘若危及苍琅,我涯剑山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涯剑山要如何做,她萧铭音说了不算。”
她谈及尉迟聘时神色平静极了,想起从前师兄与崔云杪伉俪情深的过往,元秋临心念一转,笑问道:“师兄曾是师姐的道侣,师姐当真下得了手?”
崔云杪眉梢扬起,不以为然道:“没行结契大典,他尉迟聘算不上我的道侣,顶多就是个露水姻缘,怎会下不了手?
“倒是元师妹你,当初是他亲自接你入宗,又亲授你剑诀,你喜欢尉迟聘也从来不是秘密。昔年他夺舍我涯剑山弟子之后,你只将他逐出宗门,并未下宗门追杀令,必定是念了旧情。你当真愿意与我涯剑山联手,杀了尉迟聘吗?”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元秋临没那么专情,师兄也多得很,不差他这一个。从我将他逐出宗门那日开始,他便不是我元剑宗修士。只要他威胁到宗门或是苍琅,那便是杀无赦。崔师姐请放心,我是元剑宗宗主,定不会叫元剑宗毁在我手中!”
为除去崔云杪心中芥蒂,元秋临当即便举起掌门令,肃容道:“元剑宗第一百五十九任宗主元秋临愿以宗门传承为誓,与涯剑山结剑为盟,杀尽祸害苍琅之人。”
跪坐在崔云杪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应御见元秋临以宗门传承起誓,神色微动,多少有些惊讶。
崔云杪却是没半点讶色,对元秋临的决断似是早有预料,摸出将将到手的涯剑山掌门令。
代表着两大剑宗的令牌在空中轻轻一碰,虚空中落下一道太极阴阳鱼,沿着令牌缓慢旋转,旋即化作一黑一白两道灵光撞入令牌中。
誓成!
就在解豸镜发出哀鸣之时,远在云山郡的萧铭音灵台一痛,一口鲜血当即喷出。
心腹长老忙上前奉上丹药,道:“族长又何必——”
后续的话他却是不敢再说,只目光警惕地朝祖地的方向低望一眼。
萧铭音摆摆手,并未言语。
要在不惊动那位的情况下,让解豸镜顺利回溯,须得往镜中送入一缕萧家人的灵识。回溯结束,她那缕灵识被灵镜切断,反噬之下,灵台多少会受伤。
此时她身旁就放着一抬棺椁。
萧铭音推开棺盖,沉默望着棺木里眉目清澹的青年,耳边又响起了那潺潺的雨声以及掩在雨声下的质问——
“您是萧家的族长,倘若有一日,连母亲您也失去了对萧家的掌控。那萧家还是云山郡的萧家吗?非要因着那些本该湮灭在过去的仇恨断送萧家的传承吗?再不悬崖勒马,迟早有一日萧家会成为众矢之的!若真如此,我宁肯亲自断了萧家的传承!”
萧铭音闭上眼。
当初为了护住一意孤行的萧池南,她数次顶撞那位,惹得他不喜,最终叫尉迟聘这挨风缉缝的小人取得了那位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能留下萧池南的性命。
萧铭音抬手将棺盖推了回去,起身往祖地去。夜风萧瑟,穿过重重禁制,她在祭台外行跪拜礼。
“萧铭音拜见老祖宗,恭喜老祖宗再次苏醒。”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从黑雾弥漫的祭台袭来,将萧铭音重重掀落在地,叫她顷刻便吐出一口血。
祭台里紧接着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下回再妄自窥探本座,仔细你的命!”
第58章 赴苍琅 黎辞婴,我坏你好事了吗?……
在桃木林的一众地标里, 遥山算是个响当当的地方。
这座山脉绵延万里,从挨着西洲的桃木林一路绵延至东陵。越往东去,阴煞之气便越是浓厚,煞兽的境界也越高。
“遥山离桃木林腹地不远, 里头的煞兽多是七到九境的煞兽, 等同于我们人修的丹境修士。别看都是九境以下,这些煞兽的灵智比你们在桃木林外围遇见的煞兽要高不少, 懂得团体作战。我冬狩时曾来过此地, 那次差点儿阴沟里翻船,把我这张脸给毁了。”
王隽犹有余悸地介绍着遥山, 深怕这群心肝师弟妹掉以轻心,跟从前的他一样非得吃个大亏才肯上心。
王隽说完特地回头望一眼, 见除了辞婴和合欢宗的蕉扇仙子,旁的人都在认真听, 顿觉老怀甚慰。
他望了望辞婴, 正要指名道姓叮嘱两句, 却见这位师弟撩起眼皮淡看了他一眼。
这目光凉飕飕的, 宛如穿堂风贯心而过。
王隽被他看得眼皮一跳,到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辞婴师弟从去岁开始好像变得有点儿瘆人啊。
能叫王隽觉着瘆人的,基本都是他远远打不过的人。可辞婴不过丹境小成,他怎么可能打不过?
王隽一面质疑自己一面默默扭过头, 专心操控凤雏。
此次出行任务的修士连他在内拢共有九人,眼下九人齐齐聚在凤雏的前舱。
怀生演练了一晚上的天星剑诀,那半截灵木与她无比契合,数个时辰下来,竟是丝毫不觉疲乏, 反觉精神抖擞极了。
好不容易听王隽师兄絮叨完,正要取出她的宝贝命剑再摸两把,忽听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角落处幽幽传来。
怀生循声望去,就见那名唤沐阳的尸傀宗弟子对着他那抬棺木又开始流眼泪了,还一边哭一边利索地往里面那具尸傀打入咒印。
“我与师姐马上便要入桃木林接师尊回宗,请师兄助我!”
棺木里躺着的尸身正是他们这次送回尸傀宗的戌游。
关于戌游的过往,怀生听辛觅师叔提过一嘴。
知他原是尸傀宗的大师兄,因乌晴真君将去往不周山的闯山人名额给了另一位弟子,便在一百二十年前叛出了宗门。
二弟子孟希于是扛起大任,当起了尸傀宗的大师姐。之后在乌晴真君陨落后,又担起掌门之责,勉力支撑着尸傀宗的门楣。
“师兄你是尸傀宗天资最好的弟子,师尊当初之所以没将闯山人名额安排与你,是因为师尊想亲自护你前往不周山,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将二十年前的名额给你。谁知你一声不吭便离开尸傀宗,一走就是百余年。师尊在前往不周山时,都还在寻你。”
沐阳一抹脸上的泪水,抽抽嗒嗒地忆着往昔,问戌游为何能狠下心,一眼都不曾再看过他们这群师弟妹。
怀生望向那具面覆咒印的尸身。
此人追杀她与她爹时手段毒辣,阴狠无情,她实在是难以将这人与沐阳嘴里的大师兄视作同一人。
戌游虽叛出尸傀宗,但跟乌晴真君一样,都给肉身下了道遗令,一旦陨落便要循着记忆中的路将尸身送回宗门。
当日朱运神魂陨灭后,这尸身从地面腾跃而起,就要朝西洲掠去。好在辛觅及时往他额头打入一道符箓,方叫这尸身安分下来。
戌游的肉身已炼至银甲尸的最高境界,有这么具银甲尸傀相伴,相当于多了个丹境大圆满的打手。
涯剑山一贯照拂尸傀宗这样的小宗门,自是不会私占戌游这具尸傀。
然而在回涯剑山的路上,辛觅却是与怀生道:“戌游在桃木林伤过你爹,若你想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我便将这具尸傀给你。”
怀生盯着那具尸身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它送还尸傀宗。既然已经成了尸傀,那便与法宝无异,与其毁了,还不若用它在桃木林多杀些煞兽。
沐阳忆完往昔又开始对端坐在棺木里的银甲尸动之以理。
“听说师兄你叛出宗门后干了不少坏事,你该庆幸师尊已经陨落,若不然她定要将你神魂抽炼出来,日日关在千燃灯里忏悔。我们尸傀宗修的尸道,但行的是人事。师兄你既选择与魑魅魍魉同行,合该死于非命,还望师兄将所有不甘散去,安心做我的尸傀。”
一番絮叨结束,沐阳接连打下十几道法诀,一缕黑气从戌游尸身慢慢飘出。这黑气充满着恶意与怨毒,震得尸身底下的棺木哐哐作响。
沐阳眉心立即飞出一盏遍体漆黑的油灯。
此物正是他的本命法宝千燃灯。
千燃灯将所有黑气尽数吸入,灯芯随即“腾”地窜出一豆乌色火焰,将黑气彻彻底底燃烧殆尽。
黑气一消散,戌游原先那僵硬得犹如石头的尸身仿佛被瞬间抽走了骨头,变得柔软无比,随着沐阳的指令灵活自如地绕着棺木跑了起来。
见周遭递来一道道目光,沐阳挠了下胖乎乎的包子脸,收起哭腔,害羞道:“可是吵到各位了?我已成功将师兄炼成我的尸傀,这一路不会再哭了。”
初宿打量着他掌心里的灯,道:“那黑气是何物?”
沐阳道:“是死不暝目者都会出现的怨念。师兄被人夺舍而亡,临死时对那二人充满了恨意。不将这个怨念消除,他这具尸身便不能彻底为我所用。”
怀生闻言忍不住挑眉。
当初朱运神魂湮灭的瞬间,她能捕捉到他的一缕执念,却没捕捉到戌游的任何残念。
跟初宿能看见亡魂一样,怀生自幼便能捕捉一些残念,但她捕捉到的所有残念都是善念,似黑气这样的怨念、恶念却是一个都不曾碰见过。
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赵归璧冷不丁道:“沐师弟那儿有好几具尸傀呢,连煞兽的尸傀都有,道友们不妨让他给你们展示一下。”
这话一落,初宿与林悠还真往沐阳那头凑去,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他放出的尸傀。
怀生正要过去,忽然一阵香风从她身后掠过,袅袅娜娜飘至她身旁,一道柔媚的声音随即响起。
“昨夜我给黎道友发去一道花信符,不知道友你收到了没?”
来人正是昨日与封叙一同出现在水榭的女修徐蕉扇,合欢宗派来援手的修士便是这位师姐。
徐蕉扇身着白衣红裳,修的正是阴阳合和功。昨日与辞婴交手后,她对这位容貌俊美的剑修可谓是念念不忘。
一番打听,确定这位既无道侣又无相好后,便大着胆子给辞婴发去花信符,结果等了一夜也没收到回信。
徐蕉扇在合欢宗不仅是一等一的美人,修为也高,在合欢宗一众丹境大圆满修士里算得是佼佼者。不知多少人想做她的入幕之宾,与她双修阴阳。
偏偏徐蕉扇千帆阅尽,口味养得极刁钻,生得不够好的都提不起她的兴致。眼下能叫她春心萌动的便只有封师弟那狐狸以及眼前这位剑修了。
辞婴长眉微蹙,瞥了徐蕉扇一眼,将一枚雕成合欢花模样的玉符归还,冷淡道:“劳烦徐道友将这玉符收回。”
徐蕉扇却是不肯收,染着丹蔻的手指往前一推,笑道:“莫急,这花信符黎道友想何时赴约都成,万一日后你改主意了呢?”
又悄悄给辞婴传音:“听说黎道友从前受了伤,到现下都没痊愈。我合欢宗的阴阳合和功对疗伤有奇效,道友不妨与我一试。”
辞婴充耳不闻,见她不收也不勉强,指尖凝聚剑气,就要毁了这玉符,旁边忽而伸来一只手,理直气壮地将这玉符夺走了。
“师兄不要就给我吧,我来替师兄赴约。”
怀生将花信符收入乾坤镯,看着徐蕉扇好奇道:“有了这枚花信符便能与徐师姐见面了?”
徐蕉扇摇着一把团扇,一眼便认出了怀生。
这位师妹因为封师弟那妖孽在合欢宗也算是出名了。封师弟自拜入合欢宗后,始终遇不到与他琴音相契的修士。如今难得出现一个,怎么不叫合欢宗的仙子们羡慕?
徐蕉扇笑意不减地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拿花信符来寻我,师姐顶多只能陪你聊天,干不了旁的事,多少有些浪费。怀生师妹与封师弟契合度那般高,哪日我让封师弟给你一枚他的玉叶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