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页的掌门手札只记载了一件事——
【三月初九,忽有天外来客,青衫一袭,木剑一柄,携力破山河日月之势,一剑劈开两万余载幽暗,斩杀八兽。九兽去八,余一遁桃木林。是日,天地起结界,名曰乾坤镜。日出之处,一树拔地起,擎天而立。不周山开,我苍琅界,终等来一线生机。】
何不归定定看着这一段记载,喃喃道:“天外来客……”
“若水如今身在何处?”
萧铭音刚从静室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叫来一名心腹长老。
那名长老道:“我们派出去的人还未到东徕镇,小姐便已平安回来了。张长老两日前发来剑书,道小姐受了点伤,正准备回来云山郡养伤。”
萧铭音冷肃的面容登时一怒:“崔云杪不可能会对晚辈动手,何人伤的她?当日掳走她的那人?”
“正是他,张长老猜测那人应是涯剑山的修士,修为至少是丹境大成。他掳走小姐乃是为了恫吓小姐莫去打听南新酒和云杪真君的下落。小姐气不过,与他动起手来。好在那人只为了警告,没想杀人,小姐只受了点轻伤。”
萧铭音沉默下来,片刻后拿出剑书,冷声吩咐道:“将她带回元剑宗养伤!”
剑书将将消失,那长老又继续毕恭毕敬取出两枚已经碎裂的命牌,道:“还有一事,在您闭关期间,朱运和朱丛同时陨落,二人命牌皆已碎裂。”
萧铭音冷声道:“那个人呢?”
虽未指名道姓,但这长老既是萧铭音心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忙应道:“那位……正在祖地养伤。朱运不知为何背着他去了安桥镇外的桃木林,在那里被涯剑山的辛觅真君捉走。”
为何?还能为何?
不过是怕她会报复他,急着向老祖宗立功罢了。
萧铭音冷冷一笑,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洞府。
萧家祖地本是唯有萧家子孙方可入,现如今却是多了一人。只要一想到那人堂而皇之住进祖地,又不断将萧家伴刀收为己用,萧铭音便觉怒不可遏。
自他来了之后,萧家祖地不知多了多少连她都进不去的结界,这其中便包括老祖宗所藏身的陵寝。
萧铭音手持族长令连闯几个结界,用力推开最深处的陵寝大门,盯着里头那人,怒道:“朱运是我萧家长老,你凭什么杀?”
尉迟聘懒懒抬眼,笑道:“谁与你说是我杀的?辛觅搜他魂时触动了禁制,这才叫他殒了命。再说了,你不是挺恨他的吗?他死了你应当开心才是。”
这处陵寝空旷无比,四十九级圆形阶梯环拱而上,最顶端乃是一片圆形祭台。祭台中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抬棺椁的轮廓。
这些石阶皆是阴风石所制,阴气沉沉,连萧铭音这样的元婴境真君也不能常呆。然而尉迟聘却跟个没事人一般,端坐在圆形阶梯之下,仿佛跟这陵寝的阴气融为了一体。
萧铭音心中对尉迟聘无比忌惮,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怒色:“不过一只没用的傀儡,也配得到我的恨?”
尉迟聘好整以暇道:“看来还是我尉迟聘最值得你恨。说来道去还是因为萧池南,你那傻儿子非要把你们萧家造的孽告诉南新酒,我杀南新酒时他又非要出手拦截,你说他不死谁死?”
话音未落,萧铭音的长刀已然出鞘。
尉迟聘轻松避开她的刀光,身影快如鬼魅,闪身至萧铭音身前,五指一张便扣住她喉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排人在狙杀崔云杪,你以为杀了她便能报复我了?你脱离涯剑山,强势加入元剑宗,想把一整个元剑宗拖入你萧家的阴谋里,我忍了。
“但崔云杪怎么说也是涯剑山的第一剑,她若死在你手里,整个涯剑山都会与你萧家为敌,我与你家老祖宗的计划也定然会受到牵连。到得那时,便是你家老祖宗不杀你,我尉迟聘也必杀你!”
男人的声音始终含着笑意,轻轻柔柔,说罢便优雅后退两步,一个咒印从他眉心飞出,将萧铭音强行轰出了密室。
密室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尉迟聘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他侧眸看向祭台。
虽不知那位因何在朱运陨落后又陷入昏迷,但他陷入昏迷于他而言却是好事。
与虎谋皮,虎不能弱,但也不能太强。
尉迟聘缓缓阖眼,掩住眼底忌惮,运转周天,将一缕阴森的黑雾吸纳入祖窍。
尉迟聘那枚咒印用了十足的功力,萧铭音直接便被轰出了萧家陵地。她搀扶着一面先祖墓碑,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面上的怒意早已不复存,眉梢眼角皆是冷静之色。
本想趁着他受伤的良机重创于他,不想他就算受了伤,她依旧是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十八年前,她因萧池南之死而进阶失败,险些走火入魔,神魂之伤至今都不曾痊愈,这些年的修为自也不进反退。
反倒是尉迟聘,自成就元婴后,其修为竟如势如破竹般节节攀升,对战的手段也愈发诡谲,灵力中甚至还带了点阴煞之气的气息。
想起这人时不时地便会潜入桃木林修炼,萧铭音面色愈发凝重。
出了祖地,她再次取出剑书,道:“她若执意要回云山郡,你便是敲断她的腿也要将她绑回元剑宗。另外,在她成就金丹之前,莫再让她继续追查南新酒的下落!”
剑书顷刻便送至张雨手中,萧家族长的剑书刻有萧家的族徽在。萧若水一看见那枚族徽,便道:“祖母发来的剑书?我要看。”
张雨见剑书中的内容皆是转达给萧若水的话,干脆便抹去剑书上的禁制,将剑书交予她。
萧若水看完剑书,神色平静地看向张雨,问道:“我可以乖乖回元剑宗养伤,但阿爹的忌辰我必须要回去,谁也别想阻拦我。”
张雨苦笑道:“如今在萧家几乎无人敢提少族长的忌辰。”
萧若水看了看张雨,淡淡道:“可张长老每年都记得在阿爹忌辰那日给他点一盏往生灯。”
张雨微微一愣,半晌后方涩声道:“少族长待我们这些外姓人一贯很好,我只是……记着他的好。”
萧若水道:“祖母并未将阿爹葬入祖地,下次张长老与我一同在阿爹的棺椁旁给他点往生灯罢。”
张雨再度一愣。
不等她回话,萧若水便取出一个聚灵瓷碗,瓷碗中央种着根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碧绿木根。
张雨打量碗中灵木,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着这段时日,灵木又长了不少?比九年前那次长得还要多。”
萧若水垂眸望着灵木。
这株来历不明的灵木最初只是一颗木种。
萧铭音用尽诸般手段也无法让这粒木种发芽,便将木种给了萧若水,要她来种。
她本没带多大期望,谁知木种到萧若水手中后,没多久竟然发芽了,还一气儿长出了一截短短的木头。只可惜在之后的九年里,这木头的长势变得十分慢,九年时光也只长了堪堪不到半寸。
几日前,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这灵木竟在一瞬间长了足有一寸之长,周身灵光萦绕,炫目至极。
“小姐不若再试试叫这灵木认主?”张雨斟酌道,“这灵木一看便知不凡,早日叫它认主便能早日心安。”
当初这灵木还只是一粒木种时,萧铭音便尝试过要这木种认主,却次次都是劳而无功。
听罢张雨的话,萧若水从眉心取出一滴魂血,慢慢打入灵木种。等了片刻,灵木却依旧是无动于衷,跟从前一样。
张雨面露失望之色,安慰一句:“看来是时机还未到。”
萧若水没搭话,只安安静静地浇灌灵液。
就在萧若水将灵木从乾坤镯取出时,万仞峰的洗剑泉里,怀生从入定中醒来,疑惑地摸了摸眉心,喃喃自语道:“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举目四望一圈,除了簌簌而过的春风,什么都没有。
只好敛去杂思,复又闭目,一动不动坐于洗剑泉中央,运转周天冲击筑基境大圆满。
她这一入定,整个洗剑泉仿佛也跟着入了静,万剑沉寂,风雪消声。
怀生沉浸在玄而又玄的状态里,这天地万籁俱寂,她体内却像是一片战场,灵力似剑,大刀阔斧地劈开一重又一重屏障。
经脉在不断拓宽,血肉在不断淬炼,就连灵台中的九树虚影都在隐隐颤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洗剑泉忽然灵气翻涌,疾速流向泉水中央。
灵气渐成一眼风漩,少女安安静静坐于风眼处,眉心一豆幽火静静燃烧,身上的灵压随着风漩的扩大而愈来愈重,如山峦压顶一般。
随着灵压积压到极点,无数灵气从她心窍处钻入,她身上所有经脉、血肉因庞大的灵气入体,顷刻便现出无数伤痕。
就在这时,她祖窍中一株巨树忽然微微一动,撒下一点绿芒融入灵力中。带着青意的灵力从祖窍出,所经之处仿佛万物复苏般,伤口竟开始自行愈合。
那株巨木撒落的光点虽只有针尖大的一点,但其蕴着浓郁生机,须臾之间便叫她身上的伤好了七八成。
巨木虚影撒下一点绿芒后,仿佛极其疲惫一般,又陷入沉睡。
下一瞬,只听“喀”的一声,她体内忽而响起极细微的碎裂声,如星辰般璀璨的光收束在第四颗穴窍里。
怀生蓦地睁开眼,强忍着脑仁儿的刺痛,将灵识沉入体内,内视经穴。看到第四颗内星成功点亮,苍白的脸终于现出一丝笑意。
这第四颗内星本是丹境时才会出现,能在筑基境大圆满便修炼出来,委实是意外之喜,不枉费她在洗剑泉闭关了整整一年。
怀生从水中轻身一提,一步迈出洗剑泉,朝万仞峰顶掠去。几个瞬息的工夫,便到了枫香树下。
“师兄,我出关了,快来战!”
辞婴坐在树上,扫了眼她苍白的脸以及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树上跃下,冷飕飕道:“战什么战?脑袋瓜不疼?”
边说边抬手点向她眉心,慢慢缓解她一进阶便来势汹汹的头疾。
疼是不可能不疼的,但进阶的喜悦全然压过头疾带来的痛楚,怀生雀跃道:“这不是想看看我实力到哪儿了吗?初宿他们还在闭关,虞师叔又出门执行任务,我只能找你打了。”
辞婴垂眼端详少女的面容。
从前因着一双别无二致的眉眼,她的脸与从前的小神女尚存一分像。但在开祖窍后,五官竟隐隐有两分相像了。
待她恢复日后的修为,从前的那张脸是不是也会回来?
关于她陨落的原因众说纷纭,辞婴不知她因何要自散真灵。唯一可以笃定的,便是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天命。
她曾与他说过,只要她的天命一日不得践行,她便一日不会陨落。
而献祭生死树,从来就不是她认定的天命。
究竟是什么,又或是,究竟是谁逼得她不得不自散真灵,献祭生死树?总不可能……真的是因为那个家伙。
想到那人,一些十分不愿得回忆的记忆不请自来。
辞婴目色微微一沉,缓慢收回手指,懒洋洋道:“急什么?等你头疾好了再打。以后除了淬体炼剑,我还得给你加一门功课。”
怀生眸子一亮:“什么样的功课?道决、诡术还是剑法?”
辞婴想了想,将星诃从灵台里放出来,慢条斯理道:“你从前不是问我怎会懂得那么多高深的功法吗?那是因为我有一个随身老爷爷。”
这句话落,一脸发懵的星诃和一脸好奇的怀生同时看向他。
“随身老爷爷?在哪里?”怀生转了转脖子,向四周张望。
辞婴从眉心牵出一丝星诃的魂灵,注入怀生祖窍。
星诃一看见他的动作,心中顿觉不详,大吼一声:“黎辞婴,你发什么——”
愤怒的吼声在他扭头对上一双好奇的眸子时,紧急一收,惊慌地后退了两步。
怀生看着辞婴脚边这只长得十分像猫的狐狸,长眉微挑,迟疑道:“老爷爷前辈?”
星诃:“?”什么老爷爷,他还是个宝宝!
星诃怒道:“我不是——”